嬴政看看掌心的糖,又来回看看他们两个,一脸不明所以。
“快吃吧。”琉璃说着又给了嬴政一块。相处三百多年,她自然一眼能看出樊尔心思,她觉得他愈来愈别扭了。
城南主道街巷尽头,简奢庭院内。
燕丹披着狐裘大氅立在廊下,常岳与明同正满头大汗清理积雪。
看着堆积起来的雪,常岳童心被勾起,回头问燕丹:“太子,一起堆雪人如何?”
心动犹豫半晌,燕丹点头答应:“好啊!”
毕竟他只是一个十四岁少年,童心尚在也无可厚非。
从前燕王时常教导燕丹,作为太子就该有太子仪态。他一直都谨记于心,时刻告诫自己注意身份,小小年纪便抛却那些所谓童心。
而今在赵国为质,他也想任性一回。
常岳本以为他会拒绝,乍一听到那声‘好啊’怔愣片刻,随即回过神来,笑容憨厚。
燕丹拿掉肩上披着的狐裘,大步走到庭院中,不由分说撸起袖子,没有半分往日仪态。
三人中,明同最为年长,看到太子能抛却身份回归本真,他的内心既有欣慰也有复杂。他本想劝阻,奈何常岳非缠着他一起堆什么雪人,拒绝多次无果后也只好与他一起陪着燕丹瞎胡闹。
一个时辰后,常岳双手叉腰,满意看着雪人,问明同:“你看看像不像咱们太子?”
明同看看燕丹,点头:“像。”
“像什么像!”燕丹不服气指着雪人的脸:“我眼睛哪有这么小?脸哪有这么大?鼻子哪有这么塌?嘴唇哪有这么厚?”
明同清清嗓子,憋着笑:“是形似,不是真的长得像。”
燕丹眼神凌厉扫了两人一眼,转身便走。
常岳忙跟上去慌乱解释:“太子,怪我手艺不精,您在我心里是这世上最俊美的男子,天神下凡也不过如此。”
燕丹猛然顿足,眼睛微眯瞅他,没好气道:“行了,不会夸人就不要夸,听着心里别扭。”
“是是是,我错了!”常岳连连点头。
燕丹懒得再理会他,抬脚向正屋走去。心里郁闷非常,他就不该跟着常岳瞎胡闹,太不像一国太子做派了,若是被君父知道,准又唠叨他没有规矩,不懂尊卑有序。
常岳目送燕丹清俊背影消失,复又转头苦着脸看明同。
第018章 坚持留宿
“明同… … 我可是又说错话了?”
明同走上前拍拍常岳肩膀,“你还是… … 少说话多做事为好。”
常岳脸色垮了下去,目送明同身影也消失在正屋门口。
屋内燕丹正跪坐在户牖下的奏案前,余光瞥见明同,却并未侧头去看他,而是问:“我是不是太过放纵自己了?”
明同上前立在一旁,柔声宽慰:“少年心性本就贪玩,太子亦是有血有肉之人,不必自责。”
“你唤我一声太子,自是也明白一国太子该肩负怎样的责任。”燕丹长叹一声:“是我太不注重身份,而今没有君父在旁提点,我懈怠了。”
明同低垂眼睑,没有过多劝解,太子身份特殊,确实不该与下属玩做一团,有失体统。
燕丹展开简策,凝神默读其上儒家典学,心里平静不少。
冬日,天色总是黑的异常早。
琉璃与樊尔回到住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坐在阼阶上苦苦等待的星知看到他们,顿时惊喜起身,“还以为你们不会再回来的。”
“你又不是洪水猛兽,我们为何不回来。”琉璃调侃着走近。
星知暗暗瞪了她一眼,眉眼浮笑凑近樊尔,“为何回来这么晚?你们去了哪里?”
樊尔本能后退两步,面无表情解释:“去了隔壁院舍,少主答应教导一个人族孩童剑术。”
星知挑眉惊讶瞅琉璃,随即冷哼:“刚来就收徒,你可有那个能力?也不怕耽误人家孩子。”
琉璃不想与她过多争辩,而是道:“这里只有主屋侧屋两间,无法留宿你们,你们还是趁着传舍未闭门,快些赶过去吧。”
子霄闻此话,面色凝重起来,走到星知身侧,俯身低声提醒:“少主,天色已晚,不如我们先回去 ,明日再来。”
“我不… … ”星知任性推开子霄,快步走到主屋门口,对琉璃道:“只有两间又何妨,我和你宿在一间房里,子霄与樊尔宿在一间房里。”
琉璃蹙眉捻诀,施出一道灵力击开星知欲推门的右手。
“我不同意,我素来习惯自己睡,不愿跟你一间房。”
星知咬牙甩甩麻木的手腕,怒目瞪了琉璃片刻,而后执意推开房门。
“蝾螈族与鲛族一向交好,你如此这般是会破坏两族关系的。”
“… … … ”
这一刻,琉璃无比理解樊尔被纠缠的心情,这星知性子忒蛮横了些。
樊尔施法瞬移至星知身边,第一次逾距拽住她的手臂,不悦蹙眉阻止:“少主说了,不喜与你宿在一间屋里,还望不要执意刁难。”
星知面上感伤只残留一瞬,随即毫不犹豫抓住樊尔手背,笑颜冁然:“那不如… … 我与你宿在一间房如何?”
蝾螈族向来豪爽不拘小节,星知这脾性更甚,完全没有女儿家该有的矜持。
樊尔霎时缩回手,后退几步,尴尬无比:“男女有别,三少主请自重。”
星知垂眸看着空了的手心,语气不满不甘:“我本就是为你而来,自重与否又如何?”
话已至此,双方均都僵持着,谁也不愿妥协。
琉璃头疼无比,若不是因着蝾螈族曾在天灾之时帮助过鲛族,她是真想立刻把星知轰出去,哪有强行非要留宿的道理!
她倾慕樊尔本也不是坏事,可如此强横,着实令人厌烦。喜欢是一个人的事,若是强硬逼着对方给出回应,只会给自己给对方都平添烦恼。
僵持一刻左右,星知一咬牙,决定放低姿态。于是主动亲昵挽住琉璃手臂,柔着嗓子道:“咱们两族向来交好,按理说,你小我几岁,我理应唤你一声妹妹的,此番我不辞辛苦来寻你们,也是想让你们能有个照应。”
琉璃面无表情无声凝视她,不作回应。
子霄悄悄拉住星知袖子拽了拽,试图劝她离开。
星知不动声色推开他,眼巴巴瞅着琉璃,憋着嘴装可怜。
最后,琉璃受不了她那眼神,转头看樊尔,用眼神询问要不要收留主仆俩一晚。
一番耽搁下来,传舍这个时辰已经闭门,他们就是赶过去也迟了,可能还会碰到巡城军。虽说城外战事结束,城内局势没之前那么紧张了,可巡城军并不会因战事结束而有所宽容。
樊尔纠结着不情不愿点头,星知固然难缠,可毕竟是蝾螈族少主,也不好真的把她轰出去在雪夜里挨冻。
既然被纠缠的樊尔没有异议,琉璃也不好继续拒绝,淡漠挣开星知双手,严肃道:“今晚可以收留你们,不过,你要睡在地上,不可与我一起挤床榻。”
“没问题。”星知顿时喜笑颜开。
深夜,星知裹着衾褥在地上翻来覆去,不停发出窸窣声。
琉璃被她吵得心烦,烦躁用布头塞住耳朵,可鲛人听觉灵敏,根本无法完全隔挡外界声响。
忍无可忍之下,她在黑夜中猛然坐起来,“你能不能安生一点?”
“可是地上凉… … ”星知也坐起身,声音里蕴含着委屈。
琉璃尴尬摸摸鼻子,她把燎炉搁置在床榻边,睡在地上的星知自然感受不到暖意。这两日降雪,气温也是着实冷。
终究是于心不忍,她朝里挪了一些,拍拍旁侧:“要不你也睡床榻… … ”
她话音未落,便察觉到星知抱着衾褥冲了过来,迅速在旁侧躺下,仿似生怕她后悔一般。
“谢谢!”星知别扭道谢,闭上眼睛装睡。
琉璃背对她侧躺着,假装不知她在装睡。
翌日,天光大亮。
琉璃朦朦胧胧睁开眼睛,察觉腰间横亘了一条陌生手臂,吓得她立时坐起,大幅动作惊醒了正在熟睡的星知。
“怎么?”星知揉揉眼睛,茫然瞅着她。
琉璃回过神才想起昨晚星知赖着不走的事情,她无声呼出一口气。起身披上外衣,抬脚从她身上迈过去,下床套上皮履,穿好衣物,拿过狐裘便要出去。
“你去哪?”星知忙翻身趴着,急声问她。
琉璃没有回答,转而道:“稍后起来就早些离开,我可不想今晚还与你宿在一屋。”
这床榻比起她们各自寝殿里的卧榻,着实过于小了,她们一起睡实在是拥挤,星知也没好意思反驳。
另一间屋内,出于礼貌,樊尔把床榻让给子霄,地面冷硬,他因此一夜无眠。只好早早起来在院中活动筋骨。手中赤星翻飞间,他余光瞥见琉璃自主屋出来,忙收起招式,双手虚于身前行礼。
琉璃走近,发现他眼下一片阴影,“你昨夜未睡好?”
樊尔将剑入鞘,弯唇淡笑:“无碍,想是近来太过清闲,夜里总会醒来数次。”
自从房屋修缮完毕,他便一直无事可做,前些日子帮着简兮在郊外荒地里种了些麦子,冬季庄稼无需打理,就连简兮都清闲下来,他又哪里会有事可做。
琉璃思忖须臾,建议:“不如,你把我屋里那些著作都研读明白,你来教习嬴政学术。”
“少主说笑了,我学术一向不行,哪里又能研读明白人族复杂的学术。”
琉璃有些失望,她近来因为那些人族著作险有脱发趋势。每个鲛人都有一头浓密如海藻般的长发,甚少会脱落,她都有些担忧自己会成为鲛族历史上唯一一位有脱发风险的鲛人。
她苦着脸叹息一声:“既然你不精通学术,那以后你来负责教导那孩子剑术,若只专注于学术,我也能轻松些。”
樊尔思忖须臾,淡淡应了一声‘好’。
“如此… … ”琉璃抬头看天色,“上午我便不过去了。”
“是!”樊尔辑礼之后,转身向院门走去。
星知打着哈欠拉开房门,恰巧看到樊尔离去的背影,狐疑问:“樊尔要去哪?”
琉璃没有回答,转身走进屋内,把她推出去。
“你们主仆可以离开了。”说着,不等她有所反应便关上房门。
面对紧闭房门,星知用力抿住双唇,小脸皱成一团。
早已伫立静待的子霄走至她身侧,低声劝她:“少主,我们过于叨扰,是时候该离开了。”
星知转身在阼阶上坐下,双掌托腮,无力道:“子霄,我不想离开,我怕刚走,樊尔就会消失,让我又找不到他。”
子霄双掌用力蜷缩,不知该如何劝慰。幼时初次见到樊尔,星知便对他尤为喜爱,兴许是蝾螈族没有长相那般俊美非凡的男儿,才致使她始终念念不忘。随着年龄增长,她的那份喜欢愈发不可控制。
近万年来,蝾螈族虽与鲛族交好,但从未有过通婚,因种族不同,两族掌权者定也不会冒险打破先例。
樊尔明显不喜星知,对于单方面痴恋者来说,这本就是一件任重而道远的事情。
几声叹息之后,星知把手伸到背后,悄悄拉拉子霄衣摆。
“子霄,你说樊尔不喜欢我,是不是因为我长得很丑?毕竟鲛人都是那般倾城之姿。”
子霄静默望着她白皙修长的手指,许久才开口:“少主不丑,你是蝾螈族最好看的。”
第019章 怀疑身份
星知惊喜猛然仰头看他,随之唇角又耷拉下去:“可为何樊尔不喜欢我?”
“子霄不知。”
子霄的古板冷硬让星知挫败,她双臂抱膝,苦脸瞅着庭院积雪。脑中突有灵光闪过,她眼睛明亮起身,劈手一指庭院东侧。
“子霄,你说我们在那里建造两间房屋如何?”
子霄明白她是何意,面露为难:“怕是不妥,此事还需征询鲛族少主同意。”
“你只管建造便是,我来同她说。”
星知面上复又燃起希望,大步走到主屋门前,用力去推,却没推开。下一瞬她便明白是琉璃自里面上了锁,于是大力拍响门板。
正盘腿坐在奏案前抱着简策打盹的琉璃被惊醒,她烦躁甩甩脑袋。不耐质问:“谁呀?”
“是我,星知。”
星知隔着门板通知她:“我决定让子霄在庭院东侧建造两间房屋,就是跟你说一声。”
琉璃默然无语,这星知为了樊尔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你若不同意,我便传消息给你君父,说你不愿收留我,苛待我,你这是在破坏两族关系… … ”
门外的星知不依不饶,再次拿两族关系说事。
琉璃丢下简策,起身开门出去,不耐睨了她一眼,“你大可以跟我君父告状,我又不是偷跑出来的,我怕什么。”
星知吃瘪住了口,方才态度蛮横,把大话说出去,可她又哪里真的敢去告状,她本就是带着子霄偷跑出来的。若是传消息去鲛族,不等鲛皇惩治琉璃,她定会先被抓回去。
不过好在,她向来能屈能伸,立时讪笑着凑到琉璃身边,小心翼翼温柔拉住她的手,讨好道:“你放心,我和子霄不会影响到你的。”
“可是,你会影响到樊尔!”
琉璃不动声色缩回手藏在袖子中,樊尔昨日的请求,她还没忘。既然他不喜星知,自己作为主子,就应该为他摆脱纠缠。
见她态度坚决,星知霎时收起笑意,严肃问:“莫非,你也喜欢樊尔?”
… … … …
懒得再理会她,琉璃揣手走到子霄面前,冷脸表态:“我不同意,你最好不要听从星知安排,擅自去扩建,否则后果自负。”
“是!”子霄垂眸恭敬辑礼。
静待琉璃回屋关门,他才低声劝星知:“这附近弃舍如此之多,你又何必非坚持在这处庭院内另建房屋。”
这话倒是点醒了星知,她施法飞身掠上屋脊,勘查周围地形,在确认隔壁院舍已许久不曾有人居住后,当即运用灵力降落隔壁。
子霄见状,飞身跟了过去。
好在这个时辰这个地点,附近无人,否则主仆俩这飞上飞下的,定会引起骚动。
星知在庭院里转悠一圈,心中升起好奇。
“子霄,你说这附近为何这么多无人居住的残破院舍?”
“大概都住到热闹东市了。”
“也是,东市便捷且热闹,谁还愿意住在这荒僻之地。也不知樊尔与琉璃是如何想的,怎会住到这荒无人烟的城北。”
然而,主仆俩不知道的是,诸国之间战乱不断,许多人上了战场便再也不曾回来,如城北这般的残院弃舍,每个城池内都有。
谁又会嫌弃家贫,地段不好呢!
在战场上最先赴死的便是无名士卒,那些普通黔首们兴许也明白,上了战场便没有可能生还。可,这样的乱世,只要不结束,他们就永远没有安生日子可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