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隐藏心意
在星知提到‘少年’‘化成灰’之时, 樊尔便变了脸色,此刻又见她如此严肃紧张,他主动上前两步, 关切问:“子霄为何没有与你在一起?”
得到心仪之人的主动关心, 星知还没来得及欣喜, 一道清冷嗓音先一步响起:“这般慌张做甚?寡人给了他一千最精锐的将士,你还怕他出事不成?”
左侧方殿门应声而开, 身着崭新玄色暗纹衣袍的嬴政迈步而出,未干发丝散于宽阔背脊,随着他的动作轻微浮动。
星知熟练捻诀屏蔽周围所有宫人, 不悦瞪嬴政,“他若遇到的是普通人, 自然无需担心,可若遇到的是那些楚国术士, 一万精锐将士也无用!”
“楚国有术士?”琉璃诧异:“我们是从楚国回来的,并未见过任何术士,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何事?”
回想起这段时间所经受的一切, 星知嘴角耷拉下去, 一股脑儿将几个月来发生的所有事情悉数叙述一遍,不过碍于嬴政在旁边, 她没有明说自己的蝾螈身份。
“本来以为会被烧成灰,好在那个斓羽还算有些良知, 而他也在那晚暴雨中被那些术士杀害,跌落山崖。他因赎罪而丧命, 我们之间算是扯平了。”
“人族术士为何会知道你们的身份?”
话问出口, 琉璃这才想起自己只将身份告知过嬴政,想到那层可能, 她倏然转眸,眼神转为犀利,眨眼之间便已闪身近前。
嬴政看得出来她在怀疑自己,坦然迎上质疑视线,郑重保证:“寡人从未将你们的身份告知过任何人!”
琉璃逼近一步,凝睇着那熟悉眉眼,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咬的十分重:“整个九州大地,只有你知道我们的身份,那群术士出现的时机又如此巧合,你让我怎么相信你!”
分别六个多月,嬴政没想到刚见面就要面对猜忌。早在妥协答应娶妻时,他想过无数种再见琉璃时的场面,但唯独没想到会遭到质疑。
他没有后退,反而靠近一步,俯视着尽在咫尺的鲛人少女,语气沉重且真诚:“寡人从不撒谎,无论你信否,寡人都从未向任何人泄露过你们的身份。”
就在琉璃还要追问时,手臂突然被拉住,她回头,看到的却是星知满是愧疚的脸。
星知拉她走到一旁,凑近附耳道:“你可能真误会他了,那个人族少年曾无意中透露过雇主是女子。还有,他并不知道我们是蝾螈族,而那些人族术士却知道,所以… … 身份可能是我自己泄露的。我曾在王宫提及过蝾螈身份,应是那次被有心之人听了去,故而想方设法雇佣人族术士,企图用我和子霄炼制长生丹药。”
听完解释,琉璃心生后悔,刚回来就误解逼问嬴政,全然不顾他的感受,真是罔顾这些年的信任。
就在她纠结要不要道个歉时,却听星知又道:“这些时日,我将所有事情都仔仔细细想了一遍,我觉得那个雇主极有可能是芈檀。她心仪樊尔不是秘密,若是得知我们的身份,绝对会想办法延长生命和樊尔在一起。”
琉璃很赞同她地分析,“这也就能解释得通芈檀为何会甘愿放弃秦国王后之位,回去楚国遭受非议了。”
“芈檀回了楚国?”星知因为惊讶,一时忘记控制音量。
这一句惊呼没有逃过嬴政的耳朵,先前猜测得到证实,他脸色不由一沉,“看来确实是她所为。”
琉璃回转身,“你既然知道此事与芈檀有关?方才你为何不言明?”
“只是猜测,并无证据,不好置喙。”
“… … … ”
不过短短十二个字,却让琉璃内心升起惭愧,方才她因一个猜测怀疑嬴政时,丝毫没有想过要讲究证据。窘迫摸摸鼻子,她别扭道歉:“抱歉,我不该没有证据就怀疑你。”
“无碍,寡人知道你是因担心族人安危。”嬴政并未想过和她计较。
咧咧嘴巴,琉璃艰难扯出一丝笑意。而今她面对嬴政总觉得有些别扭不自在,于鲛人而言,六个月不过是漫长生命中的弹指一瞬,不该心生芥蒂的。她从前没有心仪过别人,也不知是不是因明白了心意的缘故。将未干发丝拨到耳后,她别扭移开视线看向星知。
这些反应没有逃过樊尔的眼睛,他欲言又止几次,最终什么也没说。
嬴政也看出异常,不过他以为是因太久未见,有些生疏了,毕竟十几年来从未分开这么久过。
星知还是担心子霄安危,晌午暴雨夹杂雷电,她心里一直惴惴不安,便隐隐有不好地预感,果不其然,子霄没有和琉璃、樊尔一起回来。那些术士不可能轻易放弃,若是真的遇见,兴许已经… … 先前突然心慌,也不会是毫无预兆。
她直直走向嬴政,郑重问:“能否借我一千精锐将士?”
知道她是想去寻子霄,嬴政没有急着答应,而是劝她:“不必过于忧虑,兴许过两日便回来了。”
星知还想坚持,可转念又觉得作为一国君主,频繁因私事调用将士不妥当,忍下心里的不安,她决定等两日,后日若还没有子霄消息,纵使嬴政不给她人马,她也要去寻子霄。
这一刻,她早已顾不上和樊尔重逢的喜悦,满脑子都是子霄地安危。
然而,不用等到后日,第二日傍晚,便有三名满身伤痕的将士回到了咸阳。三人伤势很重,是被宫门口的卫戍军抬进章台宫的。
星知得知消息,顾不得暴露身份的风险,直接捻诀去了章台宫。迎面撞上从大殿退出来的卫戍军,她迅速侧身躲过,脚步飞快跑进大殿。
来不及理会上首主位上的君王,星知快步上前,一把握住其中一人的肩膀,急声问:“子霄呢?他为何没有和你们一起回来?”
那人本能咽咽口水,才回答:“只有我们三个幸存者。”
“不可能!”星知手指使力,眼眶顷刻泛红:“子霄不是没有反抗能力,怎会轻易出事!”
那人疼得咧嘴,用力挣脱她的双手,后退远离。
“我骗你做甚!真是只有我们三个幸存者。”
“的确只剩了我们三个。”另外一人接话道:“子霄先生行至韩国边境,似是察觉到了什么,突然掉头进入楚国境内,更是直奔钜阳城的纪山。因怕引起怀疑,我们分成几批入城,我们三个是最后那一批的。等我赶到纪山山脚下,早已没有任何人影,我们剩余的三百人,经过一番商议,最后还是决定上山瞧瞧。谁知… … 谁知… … 我们的同袍竟已全部丧命… … ”
说到这里,他有些说不下去,方才那人继续道:“那纪山之巅有一座很大的庭院,庭院里住着一群会术法的术士,我们不是他们的对手,很快死伤无数,我们三个当时磕到脑子昏厥过去,这才趁着大雨逃过一劫。当时我们三个在下山的路上一路躲躲藏藏,无意中听到两个术士的谈话,子霄好像是被他们抓了起来,炼成了什么丹药,我们当时害怕暴露,没有听清。”
星知双目猩红追问:“是炼成了丹药?还是准备炼城丹药?”
先前被她抓疼肩膀的那人回答:“好像是已经练成了丹药,我记得当时其中一个人说起过武先生怕再出变故,抓到子霄便当即丢进了丹炉中。”
“对了!”另外一个一直没有开口的人突然道:“好像不止子霄一个,那些术士先前便抓了一个人打算炼制丹药,那个人好像和子霄认识,我们猜测子霄之所以那般急着去纪山,就是因为自己的同伴,我们三个起初还以为被抓得是你。”
同伴?星知脸色煞白,子霄不会无故跑去危险重重的纪山,唯一的可能便是他感知到了纪山有蝾螈气息,并且认为那个蝾螈是自己。全族上下都知道人族术士可怕,从来不会轻易来陆地,十几年来,只有二兄长因寻她而上过岸。这次被困纪山数月,没办法传递消息回太月古城,二兄长情急之下,定然会上岸来寻。
联想种种可能,她瘫坐在地,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幼时母亲曾告诉她,父母子女兄弟姐妹之间有一条无形的亲情纽带,无论任何一方出事,都会被感知到。昨日心里的不安,她以为是因子霄而起,没想到竟是因为二兄长,难怪昨日会突然转阴降下暴雨。
为了樊尔,她不顾危险一路追来陆地,终究是她的执着害了子霄和二兄长。
琉璃和樊尔得知消息,也很快赶了过来。
主仆俩走进大殿,看到的便是泪水潸然的星知,苍白唇色已经被她咬出了血痕。
“发生了何事?”琉璃快步走过去,蹲在她身边,用袖子帮她擦去泪痕。
星知眼泪更加汹涌,哽咽出声:“不止子霄,好像我二兄长也遭遇了不测。”
扫视一眼三名伤痕累累的将士,琉璃宽慰她:“还没得到证实,兴许是误会。”
“子霄不会无故去纪山的!”星知双目红肿,没了往日神采。
樊尔缓步走近,弯身蹲下,屈指生硬帮她擦去一滴泪珠。
星知赌气打开他的手:“我阿父说得对,我们从来都不可能,强求不得的缘份就不该硬要强求。”
“对不起!”樊尔低声道歉。
“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对不起他们。”
星知用袖子胡乱擦去脸上泪水,爬起来便要走。
琉璃及时拽住她的袖子,紧跟着起身。问:“你去哪?”
“去纪山报仇。”星知用力甩开她的手。
樊尔闪身挡在她面前,蹙眉提醒:“凭你一己之力,去了也是送死。”
“这是我的家事,与你无关,让开。”
此刻的星知眼中再也没了欣喜爱意,成长的代价过于沉重。她是喜欢樊尔,可他从来没想过会让兄长和子霄付出生命的代价,若知如此,她从一开始便会控制自己的感情,逼迫自己放弃。
端坐上首,始终没有言语的嬴政看到这里,微启薄唇,清澈声音响彻大殿:“他们三人并未亲眼所见,所说不一定属实。还有,你又怎知那个同伴是你兄长,兴许是其他同族也未可知。”
星知倏然转身,“子霄与同族对我一样重要。”
“寡人并未说子霄和同族不重要,只是你如此莽撞跑去楚国冒险,岂不是辜负了子霄拼命将你护送回来。没有十足把握,冒然前去报仇就是愚蠢。”
嬴政没有计较她的瞪视,起身缓步走下主位,行至琉璃身边站定。
“他们杀害大秦近一千将士,寡人自会遣人前去调查,你安心等着便是,若有消息,会及时告知你的。”
星知静默凝视他须臾,什么也没说,转身大步离去。
琉璃用眼神示意樊尔跟上去安慰安慰。
樊尔平时本就话少,又哪里会安慰人,不过他没有拒绝,顺从颔首,快步追出去。
嬴政命宫正将三名将士带下去诊治。
宫正‘诺’了一声,吩咐候在殿外的卫戍军抬着三人跟他走。
大殿内很快只剩了琉璃和嬴政。
并排伫立许久,嬴政低沉嗓音轻飘飘响起:“实则你们和星知不是同族吧?”
琉璃隐在袖中的双手蜷了蜷,唇瓣紧闭,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没有等到回应,嬴政侧头看她,无奈一笑:“看来你愈发不信任寡人了。无论解释,亦或发誓,你都会有所防备,我以为我们可以永远彼此信任的。”
他最后一句没有再自称‘寡人’,就如同年少初即位时那般,只在琉璃面前自称‘我’。
好像一切都悄无声息发生了改变,琉璃垂眸盯着脚尖,感喟一声,极细极低,身旁人并未听见。
“我自然是信任你的,只是… … ”
“寡人明白。”嬴政打断她,转而道:“寡人谨记你的嘱咐,已妥协娶妻,本来王祖母择定的是芈檀,她无故失踪,寡人执意选择郑云初,王祖母拗不过寡人,只得勉强同意。”
听嬴政亲口说出来,琉璃心里多少还是有些酸的,不过她很快压下那些不适,浅然淡笑:“我在韩国有听说过,只是你为何选择郑云初?而不是妫西芝?”
“因为郑云初听话,没有背景靠山,不会向寡人索要王后之位。”嬴政狭长眼眸深不见底,让人看不出任何情绪。
琉璃却有些惊讶,不解问:“你既已娶她,为何不给她王后之位?”
“一个国家是否有王后并不重要,世人只需知道大秦的王是谁便可。她想要一个长久的靠山,寡人需要一个人来应对满朝文武,王室宗正,以及王祖母。”
嬴政之所以态度无所谓,只是因他想要的永远都得不到。
琉璃一时哑然,不知该说什么。郑云初的父亲牺牲,吕不韦也是饮鸩自尽,她若想在后宫安然无忧,确实需要一个更大的靠山,而嬴政是不二人选。
人族真是无法理解,就连婚事都可以被当做交易敷衍了事。
“无论如何,你既然选择她,便好好待她。”
嬴政没有承诺什么,更没有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