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下去的武庚,缓缓飘到琉璃身边,语气幽幽:“我觉得你们相处不如以前自然了,恩人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分别这些时日,恩人是不是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不悦睃了一眼身旁魂魄,琉璃没有搭理他。
嬴政顺着琉璃视线看向那空无一物之处,吓得武庚立时噤声。
第152章 认错母亲
星知勉强忍回泪水, 加快步伐,没有理会跟在后面的樊尔。
樊尔不紧不慢,始终跟在她身后一步之遥, 他不会说那些哄人的甜言蜜语, 也说不出口, 唯一能做的只有默默跟在后面陪着她。
内心愧疚与爱恋交织的星知,听着身后脚步声, 愈发难受烦躁。
“不许再跟着我。”语毕,她捻诀消失。
樊尔久久凝视着无人甬道,萧瑟秋风掀起他的衣袂, 月白袍子漂浮不定,如同夏日在海面觅食的海鸟。
郑云初带着子婴前来为太后求情, 琉璃自觉不便,主动离开, 武庚悄无声息跟在后面。行至殿门,一只小手突然拽住她的衣摆,她驻足回首, 对上一双明亮清澈的双目。无论任何种族, 孩童时期的眼睛都是最纯澈的。
子婴松开衣摆,怯生生抬手抓住琉璃手指。
分别半年之久, 琉璃没想到这孩子还是如此喜爱亲近自己,宠溺揪揪男童的小发髻, 她掏出一块糖递过去。
长睫垂下,子婴瞅着那块糖, 没有伸手去接。
琉璃以为他是不好意思, 主动递到他嘴边。
子婴张嘴含住,并未言语。
嬴政凝睇着一大一小两道身影, 语气柔和提醒:“小孩子吃糖不好,以后还是不要这般惯着他了。”
“偶尔一次,无碍。”琉璃并不觉得有何不妥。
闻此话,郑云初才反应过来孩子已不在自己身后,她迈着碎步走过去,弯身打算抱起男童。
走路已经十分稳当的子婴闪身躲到琉璃身后,一把抱住她的腿。
郑云初有些尴尬,这些时日,她时常抽空照顾子婴,但孩子始终与她不亲近。
嬴政见状,正欲开口,却听琉璃道:“我带他出去玩,你们继续。”
眼睁睁看着琉璃抱着孩子离开,郑云初咬紧下唇,没敢言语。须臾,她走到嬴政面前,双手虚于身侧,低身行礼。
“我知大王肯让太后回咸阳已是开恩,但太后毕竟是你的生母,若禁足之事传出去,定遭世人非议。”
“寡人若是怕遭受非议,早在雍城时便会下令杀光所有知情黔首。”
嬴政脚步沉重走回上首主位,盘膝而坐,拿过面前奏章展开,似乎并不想继续谈论此事。
一边是太后的嘱托,一边是君王的冷漠,郑云初不知该如何是好,她双手死死揪住衣襟,干脆直接跪在坚硬冰凉的地面,表情有一种战场赴死的执拗。
“我明白大王心里藏着她人,也明白大王娶我不过是因我无依无靠,掀不起任何风浪。可是,我也是活生生的人,也是有血有肉有独立思想的人。大王只知我想要在后宫有立足的底气,却从不试着去了解我真正的心意。”
想到当年初见,郑云初唇角扬起优美弧度,苦涩却爬上眉梢眼角:“哪个少女不怀春,犹记得当年在华阳宫初见,大王少年时期的眉眼还没有如今深邃凌厉,当时我便想,大王大概就是少年最美好的模样了。你对琉璃那份毫不犹豫的维护,让我羡慕至今。我知道自己作为亡国之女,没资格奢望任何,可我也是会难过的。成婚至今,大王从不去我所居寝殿,更是时常借口处理政务,不愿见我。是,在成婚之时,一切都说好的,我不该有情绪,不该怨怪,可我真的会难过。”
嬴政长睫一颤,视线从奏章上离开,落在下方那张姣好无暇的面容上,“你说这些,意欲何为?”
“我只是想让你正视我一次,也正视我为太后求的情。”
鼓起勇气说出这些,郑云初心脏脱离正常频率,几乎要跳出喉咙,她双目直直盯着嬴政,大气都不敢出。
“既然明白自己身份,便不要置喙寡人做的决定,太后只不过是无法走出棫阳宫而已,你若想去见她,无人会阻止你。”嬴政疲倦捏捏内眼角,“行了,你先下去吧!”
“诺!”
郑云初起身行礼,退出大殿。她没有第二次挑战君王耐性的勇气,太后嘱托固然重要,但惹怒君王更加不可。
琉璃抱着子婴走下石阶,弯身将他放在地上,而后伸手在他面前,示意他握住。
男童紧紧握住那只手,笑出一口小乳牙,咬字还不甚大人那般清晰:“谢谢母亲。”
“???”
琉璃以为自己听错了,下意识看向魂魄,直到看清那不敢置信的神情,她才敢确信没听错。
屈膝蹲下,她握住男童瘦弱肩膀,问:“谁教你这般说的?”
“是乳母。”子婴乖乖回答。
“… … … ”
琉璃脸色沉了几分,那乳母在深宫当值,理应明白规矩,如此不知轻重捏造谣言,只是在孩童面前说说也就罢了,若是被有心之人听了去,岂不是会四处传扬孩子是她的。作为一个还不到婚配年龄的鲛人,这种言论不止是让她难堪。
小孩子也是会察言观色的,子婴见琉璃脸色阴沉,似是不高兴,他忙拉住她的袖口晃了晃。
“母亲,您别生气。”
那一声软糯的‘母亲’,听得琉璃额间青筋直跳,她拽回自己的袖子,郑重告诫:“我不是你的母亲,你不可以唤我母亲。”
子婴嘴角霎时耷拉下去,委屈巴巴问:“为何?乳母说只要我乖乖听话,主动亲近您,您就会认我。”
“… … … ”
琉璃无语至极,她终于明白子婴为何喜欢亲近自己,那乳母该不是认为孩子是她的吧!抬手摸向自己细腻光滑的面颊,这张脸明明还是二十年前的少女模样,怎会被认为是已育妇人呢!
子婴拽住她的小拇指,眼巴巴瞅着她。
暗自斟酌一番,琉璃耐心纠正:“乳母骗你的,我并不是你母亲,你的亲生母亲在你出生时便已殒命。”然而瞧见那懵懂眼神,她便明白这些解释都是徒劳。
无奈抱起男童,琉璃径直向他所居偏殿而去。
无所事事的武庚只迟疑一瞬,便跟了上去,自从来到秦王宫,他便多了一个爱好,那就是四处凑热闹。
乳母对待子婴还算亲力亲为,平时孩子的衣衫都是她亲自清洗,琉璃抱着孩子走进去时,她正在晾晒衣物。孩童声音清脆,一声‘乳母’出口,她双目顷刻堆满笑意回转身。
看到孩子是被琉璃带回来的,她怔愣片刻,忙擦净手上水迹迎上去,抱过孩子。“郑夫人为何将孩子交给了先生?”
“她与大王有事商议。”
琉璃回答的言简意赅。
乳母并不知她来意,热情招呼她入内。
琉璃未与她客气,在殿内案几前盘膝坐下,也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问:“你为何诓骗孩子,说我是他的母亲?”
怔愣稍许,乳母放下孩子,提衣在对面跪坐下去,倾身凑近,四下没有旁人,但她还是用手背挡住下半张脸,压低声音反问:“难道你不是孩子母亲?”
“当然不是!”琉璃脱口否认。
乳母看出她已然不悦,尴尬解释:“我见你时常出入正殿,便以为你是孩子母亲。猜测你是碍于师徒关系,才不能和孩子相认的。”
“你的想象力还真是不一般… … ”乳母是第二个能让琉璃无语的人,真是和南荣舟有一拼。“我和大王之间不是你想的那般,更不可能是孩子的母亲,他的母亲因生他难产去世了。真相可能会伤害孩子,但你要让他知道,他的母亲为他付出了生命,你要教会他懂得感恩。”
孩童还不懂何为死亡,乳母眼含慈爱看向身旁懵懂纯真的男童,“他还太小,以后我定会告诉他。”
关于孩子的亲生父亲,琉璃没有明说,那件事情决策权在嬴政,生父谋反势必会影响到孩子,日后是否告知,还需根据形势做出选择。
子婴依偎到琉璃身边,仰着脑袋问她:“你为何不能是我的母亲?”
“这个,待日后你长大,自会明白。”
琉璃把整包蔗糖都给了他。
子婴与其他孩子不同,他不喜欢吃糖,不过因是琉璃给的,他未拒绝。
等待多日,始终等不到任何消息的星耀,内心开始惴惴不安。前日天降暴雨,太月古城和无边城均有受影响,不知为何,他总预感那天象与蝾螈族有关。
不敢再耽误,这日深夜,星耀躲到太月古城灵力最盛之地,凝聚全身灵力,试图去感知海域之外的蝾螈气息。
星言已然殒命,星知在三百里之外的秦国,他所做一切都是徒劳。
夜深人静,没有丝毫睡意的星知起身穿戴整齐,打算动身回太月古城,子霄大概已经殒命,她必须回深海确认二兄长的安危,否则她难以心安。
翌日,迟迟不见星知出现在樊尔周围,琉璃起了疑心。果不其然,踏进星知所居寝殿时,她早已不知所踪。
秋风穿过牗扇,掀起案上一块细布,隐约显现字迹。
琉璃好奇走过去,上面是她再熟悉不过的鲛族文字,那是星知为樊尔学的。
“她去了哪里?”樊尔问。
琉璃将细布递给他,“她不放心星言,回太月古城了。”
“那子霄该怎么办?”
樊尔声音低沉黯然,他与子霄关系没有好到称兄道弟的地步,不过同样作为亲侍,他是同情他的。
琉璃看透他的心思,明白他是感同身受了。垫脚拍拍那宽厚肩头,她郑重承诺:“我永远不会让你有那一日,我也相信星知不会对子霄不管不顾的。星言生死不明,她只是择其重而已,她定然会为子霄复仇。”
“少主也相信那三名将士的言辞?”
“我不想相信,可… … ”沉吟片刻,琉璃神情沉重:“君父曾说过雄黄是蝾螈最大克星,将士所言若属实,子霄没有生还可能。我们早几日回来,他兴许不会… … ”
“有些事情谁也无法预料,这并不是少主的错,你不必自责。”樊尔柔声宽慰。
琉璃垂眸轻叹,没再言语。
看着丹炉内灰褐色的灰烬,武鸣谦陷入沉思。又一次的失败,让他怀疑起古籍真实性,星言临终前曾言明拿蝾螈炼制丹药是谎言,可既是谎言,为何会被记载到典籍中流传后世。
对了,鲛人,鲛人因蝾螈拥有漫长生命,其中定然隐藏着重要的秘密。
想到同样生活在深海之中的鲛人,武鸣谦有一个大胆想法,同样能长生,不妨用鲛人试一试。万年的繁衍,说不定鲛人比蝾螈更适合炼制丹药。
打定主意,他连夜收拾下山,前往楚国边境,寻找黑蛇。
第153章 回到深海
星知穿过雍城, 进入魏国,又从魏国邺城进入齐国,齐国边境与楚国一样是沿海地带, 她计划自齐国进入海域, 一路游回太月古城。先前有子霄在, 她都不是那群人族术士的对手,事到如今更不能冒险, 她还没有亲手为子霄复仇,又怎能轻易枉顾生命。
动用术法灵力,路上并未耽搁太久, 只不过短短五日,星知便回到了深海。
女儿主动回来, 降风是意外的,不明状况的他, 更是慈爱调侃:“终于肯放弃了?”
见到父亲,星知内心委屈全涌向眼眶,化为泪珠扑簌簌往下掉。
降风哪里见过咋咋呼呼的女儿这般模样, 立时吹胡子瞪眼, 厉声喝问:“可是樊尔让你受委屈了?”
不待星知回答,他继而道:“为父这就去找琉年和樊胤, 让他们给一个交代。”
“君父… … ”星知及时喊住他,勉强忍回眼泪, “与樊尔无关。”
星耀闻讯而来,无暇顾及礼数, 直直闯进大殿, 开口便问:“阿知,星言为何没与你一起回来?”
这一声询问听得星知心里咯噔一下, 回来的路上,她还在幻想是自己想多了,期盼着二兄长仍平安待在太月古城,然而长兄凝重的神情让她所有幻想均成泡影。
“二兄长当真… … 不在太月古城?”她不甘心问。
兄妹俩的反常,前几日的异象,以及心口的刺痛,让降风隐约猜到什么。万年太久,久到他都忘记蝾螈王族之间的感知,久到让他恍惚觉得人族已然忘记蝾螈的存在,日子太过漫长安稳,他以为太月古城永远不会遭遇不测。
想到那种可能,降风心口再次刺痛起来,他尽量平静问兄妹俩:“究竟发生了何事?”
星耀不敢继续隐瞒,将星言偷偷前往陆地寻星知之事悉数禀报。
听着兄长地叙述,星知眼眶再次泛红,紧随其后,把关于人族术士得知蝾螈存在,子霄遭遇术士毒手之事,颠三倒四讲述一遍,说到最后,她已经哽咽出声。
“都怪我,我不该在陆地提及蝾螈身份,是我连累了兄长和子霄。”
“糊涂!”
降风怒气中烧,扬起的巴掌迟迟没有挥下去。事已至此,他纵使重罚星知,也无法挽回已发生的一切。
星知面如死灰跪下去,死死拽住父亲袖子,“我错了,我不该执着樊尔,不该执意跟去陆地,更不该轻易暴露身份…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