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长老听完琉璃这番分析,陷入沉思。无边城结界尽毁,已然不再安全,迁居确实是最稳妥的选择。人族术士炼制鲛人油,炼出长生丹药之事,他们已经知晓。人心贪婪,在长生的诱惑面前,日后鲛人定然还会被惦记上。
经过深思熟虑,七位长老互相对视一眼,大长老会意,看向主位上的琉璃,“君上,我们赞同迁居之事。”
琉璃点头,“如此,便有劳诸位劝说其余鲛人了。”
事情进展的很顺利,不但各氏族没有意见,脾气不好的占卜师们也同意迁居,这让琉璃大为意外。不过事后仔细想想,也不足为奇,无边城已被外界知晓,为了子孙后代考虑,他们答应迁居才是最明智的。
敲定迁居之事,琉璃亲自去了太月古城一趟,说明了鲛族迁居南海之事,并询问他们是否愿意一起。
降风听完琉璃的分析,极为赞同,万年前人族术士便大肆屠戮蝾螈炼制丹药,这次变故,太月古城同样不再安全。
“蝾螈和鲛族在这深海已相伴万年,未来无数个万年,自然亦要继续相伴。”
琉璃没想到对方会如此爽快下决定,愣了一愣才道:“那好,五日后,我们一起启程。”
鲛族和蝾螈族耗时两个月来到南海,经过精挑细选,占卜卦象,双方终于则定了位置,依旧相邻。
在海底重建城池,是极其浩大的工程。
两族规划好方位之后,便立时动工建造。
在日复日的忙碌中,时间流逝飞快,转眼已是百年,这期间,降生许多小鲛人,照顾琉璃的阿婆也寿终身陨。
新建城池在新一年的元月十五竣工,与东海城池格局一般无二,不过更为宏伟壮观,因面积大了一倍,故而用时百年才建造完成。
年迈的大长老与二长老在城池建成之日退位,三长老四长老接替他们的位子,以此类推,最新择选出的两位年轻长老则接替六长老和七长老的位子。
琉璃漂浮于上方,俯瞰着那熟悉又陌生的城池,决定延续先前的名字,仍旧称鲛族居所为无边城。
七位长老,十二位占卜师,以及各氏族对此都没有意见,毕竟习惯难以改变,‘无边城’三个字早已刻进他们血脉中。
城池竣工后,大家一时间都有些无所事事。
失去修为的白婼无法领兵,开始专注于儿子婚事,近来拉着樊尔,将各氏族适龄女鲛均都相看一遍。
倒是有几位看上樊尔的,明里暗里表示自己愿意。
而樊尔却没什么反应,近来迷上雕刻的他,日日抱着水晶宝石,把圆润的珠子雕出各种奇形怪状。
一百年时间让星知成熟不少,如今她听到樊尔消息,情绪不会再有太大波动,只是浅笑带过,仿佛那只是不相关的陌生人。
八十二年前,降风身陨。
星耀即位以来,从不约束妹妹,更是多次劝说母亲不要插手她的婚事。
早已到了适婚年龄的星知,日常只是照料一青一蓝两颗蛋,倒也自在悠闲。
樊尔被催婚之事同样传到星耀耳中,以为妹妹还念着樊尔,他放下姿态,有意撮合。
星知明白长兄之意,为表态度,只得发誓此生不嫁,早在子霄和二兄长身陨的那一刻,她便释怀了对樊尔的执念。这一生,她过于任性妄为,以父兄和子霄为成长的代价太过沉重,让她一生都无法释怀。
鲛人四百八十岁可婚配,在新的无边城建成的这一年,琉璃刚好四百八十岁,不止樊尔,她同样苦恼。
百年来,她和南荣舟时常会见面,她明白自己永远不会对他动心,也清楚对方心里没自己。想到漫长的余生,她无比头疼。
这日,就在琉璃又在为长老们的催促而烦恼时,一位容貌绝色的女鲛不顾阻拦冲进万华殿。
不待她呵责,那女鲛便跪伏于地,哭哭啼啼哀求:“我与南荣舟两相倾慕,还望君上成全。”
竟然有转机!琉璃立时打起精神,挺直脊背,轻叩几下案几,佯装严峻道:“你明知他幼时便与本君有婚约,你所谓的倾慕该不是别有目的吧?”
“我并不知他与君上有婚约,是表明心意后,才知晓的。”女鲛身体颤抖,不敢抬头。
“那,你想让本君如何成全你们?解除婚约?”
琉璃这番询问,让女鲛噤了声。
南荣舟冲进来,对琉璃简单行了一礼,郑重承诺:“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为了自己,让君上成为全族笑话。”
闻此话,琉璃笑了,她直直瞧着南荣舟,说出盘桓在心里许久的那句话:“南荣舟,我们解除婚约吧!”
女鲛不敢置信抬头看向主位,那双大眼睛睁得溜圆。
南荣舟不明白:“为何?难道是因我和她… … ”
“不是。”琉璃打断他:“百年时间,本君都无法说服自己接受你,而你实则也不喜欢本君,与其相互折磨,不如就此作罢。”
“我们八字是最合适的,若就此作罢,恐难再寻到合适人选。”南荣舟虽无法喜欢上琉璃,但也不想伤害她。
琉璃淡漠注视南荣舟和女鲛,“本君不信命数论,余生漫长,一时寻不到合适的,不代表一世寻不到。”
“本君知道,你实则不想入宫。你放心,长老和占卜师那里,本君会去解释。”
琉璃说着挥挥手,示意他们下去。
南荣舟迟疑片刻,行礼退出去,行至殿外,他听到后方悠悠传来一句:“你若真的心仪她,便好好待她。”
就在南荣舟被父母责罚时,琉璃终于突破修为,找到剥离历代鲛皇灵力的办法。
久违的结界笼罩在无边城上方,许多鲛人均仰头张望。
楹婳第一时间赶到玄凝殿。
琉璃身体漂浮于殿脊之上,周身笼罩的灵力正在迅速挥散,数百道灵力争先恐后涌向结界。
看到不断加固的结界,楹婳愈发不安,她飞身上前,试图阻止,却被那光芒大盛的灵力击退数丈。
这时樊尔也赶了过来,没有丝毫迟疑,他飞掠上殿脊。飘散的灵力犹如锋利剑刃,划破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不惧阻力,他一点点艰难靠近,握住琉璃手腕。
察觉到熟悉气息,琉璃掀开眸子,见上方结界已然稳固,她收起灵力,狐疑问:“你做甚?”
“怕你灵力枯竭而死。”樊尔松开手,仍旧不习惯称呼她为君上。
几位长老和占卜师们匆匆赶来,琉璃未再与樊尔多说,掠下殿脊。
大长老连连哀叹:“君上这是做甚?你把灵力都剥离出来设结界,修为会受损的。”
琉璃倒是云淡风轻:“那些本就是历代鲛皇的灵力,我只不过是将一切恢复最初而已。你们放心,我无碍。”
楹婳拉过琉璃手腕,搭在她脉搏上,确认她只是损耗灵力,身体无恙后,才无声松了一口气。
琉璃环视一周,“趁着大家都在,本君宣布两件事情。第一,解除与南荣舟的婚约。第二,将鲛皇之位禅让给樊尔。”
这两件事情犹如惊雷,让其余人愣在当场。
樊尔先反应过来,“你这是何意?鲛皇之位岂是可以随意禅让的!”
“就是,君上你不是小孩子了,怎可如此胡闹!”占卜师之首的天巡阁阁主冷声呵斥,他脾气一向暴躁,忍不住大声呵斥。
而今的琉璃不再惧怕他,平静道出这么做的原因。
“历练期间,我曾向人族坦白过鲛人身份,已然不是一个合格的继承者。因历代鲛皇的灵力在我体内,我当时不得不临危即位。百年来,我一直在找寻剥离那些灵力的术法,今日终于得以炼成,日后无边城有历代鲛皇灵力的守护,会如从前一般安全,你们放心便是。”
“而之所以选择将位子禅让给樊尔,是因他曾跟随我历练过,依照祖制,继承者需前往陆地历练,他有历练经验,理应有资格成为鲛皇。”
“坦白身份不算是天大过错,君上又何至于此!”新任大长老是个软性子。
“诸位不必再多言,我意已决。”琉璃看向樊尔,“你可否愿意守护鲛族?”
樊尔嘴唇嗫嚅,却不知该如何回答。说愿意就要接过鲛皇之位,可他一样可以用鲛族将军的身份守护族人。说不愿意,又会让人觉得他不愿肩负责任。
楹婳明白女儿的心思,也知道她这些年确实因坦白过身份而难以释怀,最重要的是,女儿似乎有难以言明的心事。
虽然不清楚那是何种心事,但她愿意站在女儿这一边。
“为母同意,你想解除婚约便解除婚约,想禅位便禅位,无论任何决定,君母都支持你。去吧,去想去的地方,做想做的事。”
琉璃诧异看向母亲,顷刻模糊眼眶,她极力忍回眼中温热,弯起唇角,笑容粲然。
“谢谢君母。”
她挺直脊背,转身面对长老和占卜师们。
“我带领诸位迁居南海,建造新的无边城,今日恢复结界后,也算是完成了使命。当年终止历练,纵使没有坦白身份之事,我也算不上是合格的继承者。樊尔比我年长,心智成熟稳重,修为也更加高深,无论从任何方面,都比我合适。”
“我明白诸位顾忌礼制,可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鲛族历史上也不是没有禅让之事,我这不是头例。”
话至此,长老和占卜师们明白琉璃不会改变决定。樊尔的能力,他们有目共睹,之所以反对,是觉得不符合礼制,不过既然提到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他们也是可以变通变通的。
卸下重任,琉璃连夜收拾东西离开。
解除婚约和禅让鲛皇之位前后颁布,是一件很容易让人误会的事情,鲛族自此开始流传一种谣言,传言琉璃是因婚约对象喜欢了旁人,才伤心欲绝之下禅位给樊尔的。
樊尔听到那个谣言,一时不知是该生气,还是该笑那些人想象力丰富。
王朝更迭在所难免,只是琉璃没想到,嬴政所建立的王朝竟只延续短短十几年。
百年后的人族早已恢复太平,听说新王朝的开国帝王名为刘季。
琉璃在茶肆听到人们隐晦提及那个名字时,觉得甚是耳熟,想了许久,她才想起当初去寻星知和子霄的路上,遇到过一位名为刘季的人族,那人曾言明自己有帝王之相,没想到竟不是戏言。
联想百年来的种种,她不免有些怀疑自己当初选错了人,可嬴政的确结束了乱世,并且创立第一个大一统王朝,当今王朝有不少制度延袭自前朝,唯一不同的是,当今朝代同时还实行分封制,这与嬴政当初的理念大有不同。
琉璃记得嬴政曾说过,分封制会大大削弱中.央权利,如果是他,绝不会延用分封制。
一抹雪白衣袂闯入视线范围,正在胡思乱想的琉璃抬眸瞧去。
视线交汇,两人均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武庚缓步走近角落,在对面坐下。
“整整一百年了,我还以为再无相见机会。”
“你为何还不去轮回转生?”琉璃好奇问。
武庚没想到刚重逢,琉璃又提及轮回之事,他轻扬眉梢,哭笑不得反问:“恩人为何这般执着我是否转生?”
琉璃纠正:“不是执着,而是好奇,如今天下安定,你为何还逗留人间?”
“因为我在寻你们,也在等你们。”
武庚神情转为严峻,掏出一份陈旧布帛递到对面。
琉璃狐疑接过,便听他道:“我答应过嬴政,要帮他找到你和樊尔,澄清误会,故而才迟迟没有前去度朔山入轮回。当初世人皆传他平定乱世后频频巡游是为寻长生之术,实则他是在寻你们,为的便是将这份证据交到你们手上,他一直想要亲口告诉你,他没有与术士勾结迫害鲛人,更没有忘恩负义。”
百年来,琉璃每日忙于建造无边城,却不知陆地上有人守着一份证据,日日盼着误会解除的那天。小心翼翼展开破旧不堪的布帛,上面字迹已经模糊,她仔细辨别。面对这份来自百年前的证据,她心情前所未有的沉重。
“早在一百年前,我和樊尔就已知道真相,侯府变故与钱财分配不均无关,是我们做的。”
“你们为何不告知他?”
“鲛族遭遇变故,当时面对失怙之痛,我和樊尔不敢再轻易相信任何人族。”
想到鲛族变故是自己父亲所为,武庚到嘴边的质问又咽了回去,只剩一句:“抱歉。”
琉璃睃了他一眼,“你也不必如此,鲛人向来恩怨分明,不会把父辈的过错强加到晚辈身上。”
“无论如何,我都欠你们一份恩情,日后若有机会,定当报答。”
不想再提及百年前那场变故,琉璃呷了一口茶水,不再接话。
武庚掏出一颗晶莹剔透的血红珠子,放到对面。
当初走的匆忙,琉璃一直以为这颗避水丹被樊尔收进了玲珑袋里。
“为何会在你手上?”
“我在章台宫偏殿捡到的… … ”武庚把当初蛊惑嬴政长生之事告诉琉璃,“这颗珠子在他手中二十多年,他也未曾动过长生念头,在临终之时,他又还给了我。”
长生于人族而言,诱惑极大,琉璃没想到嬴政能忍住不动避水丹。将那颗温润珠子收进掌心,她轻声道:“我来陆地有些时日了,昨日听闻他是在巡游途中病故的,那年他才四十九岁。”于鲛人而言,四十九年不过短短一瞬,但却是人族的一生。
提及当年之事,武庚有些伤怀。
“准确来说,是被谋害。不知你可还记得赵国公子赵屹,他因入秦为质,错失赵王之位,一直怀恨在心,为复仇,他安排了一人入秦,那人名为赵高。因赵高在律法上颇有见解,嬴政十分欣赏他,并多次提拔,每次巡游都准许他跟随。最后一次巡游途中,嬴政染病,赵高终于得了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