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杀了本君的儿子,子民,还有好友,自然是两族恩怨。”
降风眸光闪过杀意,一剑劈向武鸣谦脑门。
武鸣谦堪堪躲开,再次大声命令其他术士去取雄黄粉。
樊尔先星言他们一步踏上陆地。
星言认出他,主动现身,“樊尔?”
闻声回头,看清海边那飘忽不定的两道身影,樊尔神色一凛,诧异出声:“你们这是… … ”
“如你所见,我们是魂魄。”星言甚至伸展双臂转了一个圈,“对了,你们鲛族刚经历一场劫难,这种时候你不去重建无边城,跑来陆地做甚?”
“寻人族术士报仇。”樊尔也不藏着掖着。
星言挑眉,建议:“刚好一起。”
樊尔想起星知趁乱逃出城之事,没有拒绝,点头算是答应。
待他们赶到纪山之时,武鸣谦和降风均已重伤,其余术士也伤亡惨重,自知晓鲛人蝾螈以来,那些术士还未遇到过如此对手,那些人见降风身上裹满雄黄粉还能伤人至此,纷纷向山下逃去。
星言和子霄虽得了现身之法,但仍旧无法凝聚灵力,看见伤重的首领,以及被捆绑住的星知,他们只得将目光落在樊尔身上,直勾勾将他望着。
樊尔会意,施法解开星知身上的绳索,并提醒她:“快去寻水,冲洗掉你君父身上的雄黄粉。”
“樊尔… … ”面对恋慕多年的人,星知顾不得别扭,也顾不得子霄和二兄长,转身冲进不远处的庭院。
樊尔持剑走向站立不稳的武鸣谦,剑尖抵在他心口,一字一顿问:“你是如何知晓鲛人和蝾螈的?又是如何与蛇妖勾结的?”
事到如今,武鸣谦也没必要隐瞒,一五一十把芈檀花费重金雇佣术士捕猎蝾螈炼制长生丹药,以及阴错阳差炼制出鲛人油之事悉数交代出来。
“后来,我用你们鲛皇和将军炼制出了两枚丹药,我一颗,芈檀一颗,谁知服下后竟成了这副不人不妖的鬼样子。”
“方才听星知称呼你樊尔,想必你就是芈檀倾慕的那位鲛人吧。其实,她之所以追求长生,皆是为了你,她想延长生命和你在一起。”
樊尔剑眉颦蹙,不耐烦打断:“够了!”
“这一切皆因芈檀而起,你要报仇,只管找她便是。”武鸣谦明白重伤的自己不是樊尔对手,这种时候只能尽量把责任推出去。
樊尔未再言语,手腕用力,赤星剑刃利落刺穿武鸣谦心口。
武鸣谦不敢置信低头,传说鲛人感性,最易被人言语蛊惑,他以为把责任都推给芈檀,樊尔就会放过自己。
“我自然会去找她,但也不会轻易放过你。”
樊尔抽回剑,嫌弃除去上面血迹。在对方魂魄飘出身体的刹那,毫不犹豫将其击碎。
武鸣谦到死也不知道,樊尔如此对他,是因他用琉年和樊胤炼制鲛人油。
星知在庭院中寻到水池,拿起木桶又觉得桶小,一桶一桶拎过去不方便,环顾四周,她索性返回。
降风一直在用灵力压制雄黄粉的侵蚀,虽多处显现鳞片,好在还没幻化出真身,行动还不算艰难。
星知搀扶起他,向庭院走去。
因着急而团团转的星言,忙跟上去。
子霄紧随其后。
进入水池后,降风身上雄黄粉很快被冲掉许多。
星知蹲在水池旁不住抹泪,抽抽噎噎。
星言看不下去,出言揶她:“有胆子逃出来,就莫要哭哭啼啼!”
下意识抬手打去,没有触碰到任何,星知反应过来,哇的一声哭出来,断断续续念叨着愧疚之言。
见她哭的伤心,星言也有些难过,想到还有许多事没有实现,他很不甘心,可身体已化为乌有,容不得他不甘心。
恢复些许灵力的降风睃了女儿一眼,冷哼:“这次可有长记性?”
“君父,我错了!”星知唇角耷拉着,双眼红肿不堪。
待身上雄黄粉冲洗的差不多了,降风起身走出水池,走到星言身边,抬起手才反应过来他已是一缕魂魄。
颓然垂下双臂,哀叹一声,他道:“回去吧!”
庭院外,满地尸身,樊尔不知所踪。
星知环顾四周,入眼的只有冬日枯木。
“别看了,他应是走了。”降风拍拍搀扶着自己右臂的那只小手,语气无奈。
倏然收回视线,星知低垂眼眸。
不多时,暗沉天色飘下雪来,纷纷扬扬洒落地面,雪白的雪与血红的血交汇在一起,很快凝固成冰。
琉璃赶到纪山,入眼的是满地尸体,和刺目的血花。她心里咯噔一下,飞掠近前,开始四处翻找樊尔的尸体,不过好在只是虚惊一场。
她准备离开,转头之际瞧见距阳城中心方向,一处府邸上方纵横着熟悉术法。
是芈檀!琉璃神情凝重,消失在原地,再出现时,已至侯府上方。
府邸内乱成一片,奴役四处逃窜,上百府卫军正手持长矛围攻樊尔,侯府侍卫则负责斩杀意图逃走的奴役。
俯视着乱成一团的侯府,琉璃细眉蹙起,乱世中最卑微的莫过于诸国奴役,他们没有自由,危难面前连决定生死的权利都没有,想要争得一线生机,主家却不允许。
低声轻叹,她足尖轻点,降落到樊尔身边。问:“确定了?”
樊尔点头:“武鸣谦临死前已交代清楚,一切皆因芈檀而起。”
确定鲛族变故与嬴政没有关系,琉璃无声松了一口气,没有出言劝阻樊尔。人总要为自己犯的错付出代价,芈檀亦不例外。
就如从前那般,主仆俩没有伤那些无辜将士的性命,只是伤了他们手腕。
奢华宽敞的房间内,芈檀步步后退,直到退无可退。她跌坐在地,满脸泪痕质问:“为何要这般对我?我只不过想和你在一起而已,又有何错?”
“有何错?”樊尔冰冷眼神紧紧盯着她,“你知不知道,你所服下的丹药是用我阿父炼制的!你追求长生,为何要我阿父付出生命!”
“我… … 我… … 我不知那是你父亲… … ”
芈檀不敢去看那双犹如寒潭的柳叶眼,横亘着杀父之仇,她知道自己彻底失去了和樊尔在一起的机会。
清楚哀求已是无用,她抽出怀里那把匕首,用力刺进身体。胸口被刺穿的瞬间,出于求生本能,她有些后悔,可看到自己妖化后的双手,她又释怀了,与其不人不妖活着,还不如就此了结性命,注定不能和樊尔在一起,余生也不会再有盼头。
撑着最后一口气,她问:“倘若没有发生这一切,你可会… …对我动心?”
樊尔面无表情启唇,冷漠吐出‘不会’两个字。
心里的希冀熄灭,芈檀眸中最后一丝光亮也随之消失,她这一生最后悔之事,便是在章台宫多看了樊尔一眼。身为王后候选人,她知道自己不该有别的心思,秦王相貌卓然,不输丝毫,且身份尊贵,无论从哪方面考虑,都是良配,可她偏偏喜欢了他人。人心,真是捉摸不透的东西。
浓烈血腥气扑面而来,琉璃皱了皱眉头,出声提醒:“走吧。”
樊尔没有回头,而是陡然出手击碎了脱离芈檀身体的魂魄。
琉璃呼吸一滞,并未出言质问。君父和樊将军不再有来生,这些与之相关的人总该付出一些代价,只是不知改变人族轮回的命数,会不会对樊尔有影响。
走到侯府前院,主仆俩怕再生变故,又一一拿走了所有人的记忆。
蒙毅收到楚国传回的消息,赶在宫门关闭之前入了章台宫。
搓搓冰凉双手,他提衣在案几前坐下,捧起上面热茶暖手。
“经调查,传扬大王与术士勾结,出自芈檀之口,但实则是她自己与术士勾结。还有一事,前去接应的人传回消息,负责调查此事之人牺牲了。因钱财分配不均,侯府遭了毒手,芈檀不堪受辱自戕而亡,大王遣去的人,被侯府侍卫错杀。”
看完布帛上所述内容,嬴政仔细收好,面色如常,让人看不透他的心思。
须臾,他吩咐:“安顿好他的家人,确保他们日后衣食无忧。”
“是!”
蒙毅应下,两口引尽茶水,起身离开。
大殿归于寂静,武庚现身,在奏案前坐下。
嬴政眼皮都未掀一下,“寡人拿到了未与术士勾结的证据,却不知该去何处寻他们。你说,他们还会回来吗?”
武庚摇头:“不知。”
嬴政又问:“他们可曾告诉你鲛人居住何处?”
“不曾。”其实,武庚也想知道。
展开一卷新的奏章,嬴政噤声,不再询问。传说鲛人久居深海,可海域那般大,恐怕此生再无澄清的机会。
第171章 前世今生(正文完结)
因大量雄黄粉的侵蚀, 降风修为折损尽七成,勉强支撑着回到太月古城,便病倒了, 医师诊断活不过二十年。
星知自责不已, 却悔之晚矣。自此日日研读古籍, 想要寻一个救治之法,然而雄黄粉对蝾螈而言是致命的, 能暂时保住性命,已是不易。
活了一千多年,降风并不惧怕死亡, 为了让女儿转移目标,他特意寻来两颗蛋给她。
瞅着那两颗奇光异彩的蛋, 星知不解:“这是?”
“这颗青色的里面是你二兄长,这颗蓝色的里面是子霄, 他们因你身陨,日后便由你照料他们,直至孵化。”
降风没有告诉星知, 自己废了多少口舌, 才说服这两颗蛋的父母。
近来忙着翻阅古籍,星知竟不知兄长和子霄已经择选好了下一世。
轻轻抚摸青蓝两颗蛋, 她有些纠结:“君父,你的伤… … ”
“无碍, 你长兄已有能力肩负责任,随时可以即位。”
“可是… … ”
“傻孩子, 这不是你的错。作为首领, 本君要肩负一族责任,作为父亲, 同样要护你们安危,阿言已身陨,为父又怎能再让你出事。”
“对不起,君父… … ”
星知将脑袋抵在父亲肩头,大颗泪珠滚落,与海水混为一体。
降风只是淡笑抚摸她的脑袋。
转眼间,春季悄无声息降临。
万物新生,鲛族亦不例外。
这些时日来,占卜师多次占卜,终于敲定一个最吉利的日子,元月初六。
修缮后的惊鸿台,一如既往宏伟壮观。
琉璃衣着庄重繁琐,在万千鲛人的注视中,上了惊鸿台。层层叠叠的衣摆拖地展开,银蓝色的鲛绡纱漂浮着流光溢彩。
即位大典比之当初的成人仪式更加威严冗长,直到琉璃身体僵硬,脖子泛酸,仪式才终于接近尾声。
依照礼制,樊尔要在大典最后,接过鲛族兵权。
昔日的主仆,一前一后立在惊鸿台,在这一刻褪去少年心性,均都心情沉重。
城门之上,立于楹婳身旁的阿婆热泪盈眶,混浊双目眯成一条缝。
“当年,奉命照看少主时,她还只是襁褓中的小娃娃,没想到转眼间,竟已即位为皇。看来,我是真的老了。”
“是啊,我们都老了。”
楹婳仰头眺望蔚蓝海水,唇角噙着苦涩。
即位之后,琉璃一夜无眠,翌日清晨便召见几位长老,言明自己的决定,迁居。
“关于这场变故,本君思虑一夜。暂时无法确定知情的人族术士是否还有存活,以及他们的亲人可否知道鲛人的存在,此处已经不再安全,若想长久安稳生活,最稳妥的办法唯有迁居另一处海域,重建城池。”
“本君知道迁居费时费力,故此想听听诸位的意见。”
几位长老面面相觑,大长老捋捋胡子,率先开腔:“此处是初代鲛皇所选,万年来不曾有任何鲛皇动过迁居念头,只怕是有些难办。先不论天巡阁那十二位固执的占卜师是否同意,就是说服族中各氏族也是一件极难完成之事。还有,君上可有考虑好迁居何处?所迁居之地是否适合鲛人居住?”
琉璃被问住,她只是计划迁居,至于迁居何处,她倒还没有决定。
海域分为东西南北四处,每一处气候差异,海水质地都是不同的,鲛族生活了万年的东海海底,四季温度适宜,极其适合居住。据典籍记载,北海和西海一年之中,有十个月处于严寒天气,剩下的两个月,温度也低于鲛人体温,似乎不适合居住。而南海,海水温度似乎和东海差不多。
“四处海域,除却东海,唯有南海适合居住,不如便迁居南海。”琉璃一一扫过七位长老的神情变化,“诸位觉得如何?”
“七百年前,我曾去过南海。”最年轻的七长老接话道:“那里的确温度适宜,适合居住,只是三百里之外有一座神山,山位于海面之上,隶属神族,倘若其上有神族居住,我们贸然迁居过去,恐会扰了人家。”
“世间万物,皆有生存资格。山隶属神族,南海又不隶属神族,东海这片海域同样有隶属神族的岛屿,我们可以与东海神族岛屿相安无事万年,自然也可以做到与南海神山互不打扰。人族术士只是暂时无法入海迫害鲛族,难保日后他们不会想出法子,为了鲛族后世绵延,迁居是最好的选择。”
比起神族,琉璃更惧怕不择手段的人族术士,神族高高在上,诞生于天地之初,自然看不上鲛人身上那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