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尔悄悄捏住琉璃的袖子,提醒:“我们才刚食用过朝食。”
“我就尝尝,不多吃。”
“… … … ”
甜饼铺子在街市中心,大概味道是真的不错,大清早便排起了队伍。
琉璃垫脚朝铺子里张望,更加好奇那饼子的味道。
大约半个时辰,终于轮到三人,樊尔掏出一枚钱币,还没来得及递出去,就听赵屹道:“麻烦,要三块甜饼。”
“好嘞!”
商贩接过他递上去的钱币,包了三块甜饼给他。
赵屹把麻布摊开,让琉璃选一块。
琉璃本想拒绝,但见周围人不少,只好把到嘴边的话咽回去,拿走最上面那块。
“樊尔,把饼钱给他。”
“不过一个饼子而已,这么客气做甚?”
赵屹话音未落,樊尔便把那枚钱币塞到他手里。
“我不喜欠别人,这个饼就当是我们在你这里买下的。”
她这话说的直接,赵屹哭笑不得,这还是头一回有女子与他分这么清楚。
琉璃掰了一小块饼放进嘴里,入口香甜软糯,难怪生意如此之好。她又掰下一块塞樊尔嘴里,问:“是不是很好吃?”
柔软指腹轻轻划过下唇,樊尔怔愣片刻,才咀嚼咽下,而后点头。
看到琉璃这举动,赵屹面上笑意僵住,下意识脱口而出:“你们不是同门师兄妹吧?”
突听这话,琉璃顿觉口中甜饼不香了,这个赵屹心眼子真多。
眼眸流转间,她故作亲昵挽住樊尔手臂,挑衅看着对面青年,“对啊,我们确实不是师兄妹。”
手臂陡然一沉,樊尔身体也紧跟着一僵,不知该做出何种回应,身旁隐隐传来的清雅淡香,让他莫名心悸。
赵屹视线向下,盯着少女纤细的臂弯。眼前少男少女相配的姣好容颜,想必任谁见了,都要说一声璧人吧。
之前,他一直以为是樊尔爱慕琉璃,如今看来,两人竟是彼此相悦。
作为位高权重的春平侯,赵屹素来不屑耍手段,他虽觉得琉璃很特别,但既然她心有所属,他便就不会执意强求。
释怀而笑,他把剩余两块甜饼都给琉璃,“我不喜甜食。”
琉璃本想推拒,可转念想到他买三块甜饼只用了一枚钱币,方才樊尔给他的也是一枚完整的钱币,按理说这饼是他们买的才对。
心里没有亏欠,她安心接过放入樊尔手中。
咸阳的繁荣远不是邯郸可比的,琉璃逛的眼花缭乱,买了不少新奇未见过的物件。
回到传舍,瞅着案几上各色物品,琉璃有些懊恼。
“我还是没有控制住。”
“少主无需担忧,我们所剩钱币只多不少,足够支撑到历练结束。”
樊尔将玲珑袋打开放到她面前。
琉璃扒开,埋头在里面数了好半晌,确实只多不少。
她好奇:“珍宝阁是不是数错了,多给了一倍?”
樊尔点头,又摇头。
“珍宝阁阁主没有数错,她是故意多给了一倍。当时老人家说,你一个女鲛在外,总归是要比男鲛活的精致些,而要想活的精致,用钱的地方就会比较多。还说你毕竟是鲛族难得的女鲛继承者,历练期间不能太寒酸。”
听闻此话,琉璃从玲珑袋中抬起脑袋。
“你为何不早点说明此事,我若知晓,哪至于每次都畏畏缩缩,生怕钱币不够用,最后沦落到乞讨的地步。”
“你没问。”
樊尔这三个字说的一本正经且理直气壮。
琉璃默然无语。
第045章 接入宫中
炽烈阳光越过殿脊, 铺陈在石板地面上,炙烤着这座恢宏宫殿。
一尺宽一尺长的厚重石板方方正正,挨个排列一路蔓延整个棫阳宫。
正殿巍峨殿门大敞, 四名将士手持长矛, 身形笔直伫立在殿外台基上, 并不惧强烈的日头。
殿内十二根粗壮漆黑中柱耸然而立,彰显着无尽的威严与奢华。
殿中朝南, 左侧牖扇大开,下方十尺宽二十尺长的毯子上摆放着一张红木奏案,半张案几暴露在日光中。
光线里散布着肉眼可见的细小粉尘, 粉尘缓慢浮动,犹如乱世中无法掌握自己生死的蝼蚁。
案几两侧, 子楚与吕不韦相对跪坐,两人均都身姿端正, 一派儒雅。
案上温着的热茶,散发着蒸腾而上的热气。
吕不韦直起身子为子楚斟了一觞热茶。
子楚垂目望着水波浮动,问:“先生可有见到陪政儿入秦的那两位楚国剑客?”
“见到了。”吕不韦将热茶放回炉上温着。
“如何?”
“看起来尚年幼, 不过是十几岁的少年男女。”
子楚惊讶:“少年男女?”
吕不韦双手置于膝头, 看向牖扇外飘零的枯槁落叶,想起琉璃与樊尔的仙人之姿, 唇角浮动,悠然淡笑。
“该如何与公子形容呢… … ”
沉吟稍许, 他收回视线,复又看向对面的子楚。
“那二人虽还年少, 但眉宇间已然透着难掩贵气, 姿容更是无人可及。能有那般音容气质,想是出身定是不凡。”
能让吕不韦赞赏的人不多, 子楚不由对那两位楚国剑客起了兴趣?
“他们莫不是楚国王室之后?”
“不清楚,纵使不是王室子孙,应也是出生在富贵人家。”吕不韦顿了顿,问:“公子可需我谴人去楚国一探究竟?”
“此事日后再议。”
子楚食指无意识摩挲着耳杯边沿,唇齿间发出一声悠长叹息。
“政儿昨日入宫,竟在章台宫大殿上,对君父直言,想让那两位楚国剑客入宫继续授于他剑术与学术。我们父子关系还未恢复如初,这种时候还是不要惹他不快了。”
“也好,那两位小少年看起来很良善,应是不会对政公子不利。”
吕不韦饮下一觞茶,便起身离开了。
祖父诏令下来,嬴政亲自出宫去接琉璃与樊尔。
服车之上,武庚单掌托腮,百无聊赖静默望着难掩喜悦的嬴政。
车轮碾过平整路面,一路向着繁华街市中心的传舍而去。
琉璃闲逛回来,远远看到车上身着华服的嬴政,语气悠悠对身旁樊尔道:“两日不见,那孩子愈发精神焕发了。”
樊尔没有言语。
车子还未停稳,嬴政便急急跳了下去,快步跑向琉璃,待到跟前,他眉眼飞扬举起手中一卷简策。
“祖父颁布诏令,同意你们进宫继续授于我剑术学术。”
琉璃接过,当街展开,修整工整的竹制简策上用大篆书写着一则诏令,大致意思是说她与樊尔品行不错,适合做政公子之师。
那上面复杂拗口的人族句子看的她眼睛疼,她把简策卷起还给嬴政。
“咸阳城内有一家铺子做的甜饼极是好吃,我带你去尝尝。”
嬴政疾步跟上去,“你可是不愿入宫?”
“进宫不急,先吃甜饼要紧。”
琉璃双手揣在袖子里,直视前方步履不停,既没说愿意,也没说不愿。
嬴政摸不透她的心思,拽住樊尔的袖子,仰头眼巴巴瞅着他。
男童双眼太过清澈纯净,樊尔不忍忽视,低声宽慰:“放心,既已答应你来秦国,便没有食言的可能。”
闻此话,嬴政眉心舒展。
还端坐在服车上的武庚目送两大一小三个身影走远,并未跟上去。
午后,甜饼铺子冷清不少。
不用吩咐,樊尔主动上前掏出三枚钱币,多买了几个。
琉璃拿过麻布包着的甜饼,不由分说塞进嬴政怀里。
“走,进宫。”
嬴政抱着温热的饼子,霎时弯起眉眼。
樊尔带上两名随行而来的将士,去传舍内搬那箱子从邯郸带来的简策。待装点妥当,他才翻身上马。
琉璃本欲也骑马而行,可转念又觉在这闹市太过招摇,于是只得作罢,同嬴政一起乘车而行。
车内空间逼仄,武庚生前最是注重礼数,虽然他现在已是魂魄,不为人们肉眼所见,但礼数还是不能忘的。不等琉璃坐下,他便起身掠上车顶。
琉璃动作一僵,用只有武庚能听到地声音问:“你这是在嫌弃我?”
武庚没想到她会误会,忙解释:“你是解封我的恩人,我自是不敢嫌弃。这车内狭窄,我们男女有别,不好挨着坐。”
琉璃这才反应过来,邯郸来咸阳的路上,这魂魄虽然与她同车过几次,但每次中间都坐着樊尔。
先前她没发觉,此刻细想,才发现这魂魄真是迂腐的可以,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刻意避着,倒显得矫情了。
幼时,阿婆也曾教导过她与樊尔,男女有别的道理。可鲛族的男女有别,只是在教导他们男女之间的不同,以及该明白的礼仪规矩。
若都像武庚这般古板,樊尔也不可能会被选为她的亲侍了。
就在琉璃想东想西之际,鼻尖陡然传来食物的香气,她垂眸看向面前甜饼。
嬴政见她迟迟不接,索性把甜饼放到她手心里。
“我不饿,你留着自己吃。”琉璃还给他。
这两日,咸阳城稀奇食物被她尝了一遍,此刻毫无饥饿感。鲛人本就无需太过频繁进食,她这两日已是放纵了。
嬴政见她面色如常,没有多虑,低头咬了一小口手里的甜饼,入口甜糯,味道很好。
以前在邯郸,琉璃每次去东市,总会给他带好吃的回去,有时是蔗糖,有时是不知名的果子,有时是烤干的野兔干… … 他已经记不清有多少次了。
“等我长大之后,一定会加以数倍报答你与阿兄。”
猝然听到这话,琉璃侧头瞅着男童肃然面容,不由被他的认真逗笑。
“只是几块饼而已… … 你该不是… … 数倍报答指的是数倍的甜饼吧?”
“自然不是… … ”
本能否认之后,嬴政才明白过来琉璃这是玩笑话。他挺直腰板,正色道:“我是认真的。”
琉璃忍俊不禁捏捏他板着的脸。
面颊上柔软指腹温凉细腻,嬴政一时忘记拉开那只手。
樊尔余光瞥见她的动作,眸光稍暗,以拳抵唇咳嗽几声。
车顶上的武庚垂目,见他一身月白单薄衣衫,便以为他是因冷风所致。
“风姿固然重要,可近来气温骤降,厚衣还是要添的。”
樊尔止住咳嗽,直视前方没有吭声。
琉璃不动声色松开嬴政面颊,她知道那咳嗽是故意咳给她听的。
不明所以的嬴政默默啃着手里凉掉的甜饼,不时去看樊尔,心里打算着明日就跟父亲提,让他吩咐人赶制些厚衣。
落日余晖笼罩整个棫阳宫,厚重耸立的宫门前,一抹婀娜多姿的倩影不时伸头眺望,宫墙之间冗长宽阔的道路上仍旧只有笔直站立的将士,偶尔有秋风而过,裹挟着片片枯叶向着远处天边而去。
不知过去多久,天色转暗,弯月挂上正殿飞檐,为那栩栩如生的飞檐兽平添些许神秘。
冗长走道上隐约出现几个人影,纵使看不清面容,简兮也能一眼认出是儿子与琉璃、樊尔,她松了一口气,饱满唇瓣弯成好看的弧度。
远远看到影绰宫灯下,母亲熟悉的绰约身姿,嬴政迎风奔跑过去,还未及跟前,声先至。
“母亲,我将姐姐阿兄接回来了。”
“跑这么急做甚!”
简兮快步迎上去。
望着远处母子相视的画面,琉璃不由得有些想念君父君母。
“樊尔,你想念你的阿父阿母吗?”
“想… … ”
樊尔声音低沉,以前在浮碧王宫之时,他身为亲侍,本就与父母相处不多。
跟在后面的武庚,闻此话也有些想念生前的父母,再也见不到的父母。
几人前后进入宫门,简兮拉着琉璃说说笑笑,并未发觉阴影处的人影。
樊尔警觉望去,偏殿拐角处有个黑影瞬间隐匿踪迹,他只来得及看清一片衣角。
鲛人感官很灵敏,琉璃也发觉了暗中偷窥之人,她眉目一凛,不动声色用眼神示意武庚去拐角处瞧瞧。
武庚郑重颔首,瞬移至偏殿暗角,晦暗不明的长廊上,有名寺人正佝偻着背步履匆匆,与此同时还不忘左右环顾。
他认得那人,昨日夜里他在棫阳宫四处闲逛,无意中溜达到范杞寝殿附近,那匆匆逃离的人正是她殿中寺人。
看来那位迟迟不与嬴政母子见面,竟是在暗中观察。
武庚回到琉璃身边,把大致情况与她说明。
君父只有君母一位妻子,琉璃对深宫中这种争风吃醋有些好奇。既然想争,为何不在明面上争?
“琉璃?”等不到回应,简兮狐疑唤她。
收回思绪,琉璃借口道:“我有些累,走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