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明白他是想让自己出面调解,阿婆说的果然没错,情爱只会令人平添烦恼。那燕丹少年时看起来挺聪明理智一个人,怎么年纪越大反而越幼稚,不用脑子想,也该知十一年前的嬴政留下那些东西不是为了今日的嘲笑。
犹豫半晌,她艰难点头,这种麻烦又理不清的事情,她不想管。可… … 算了,万一不管,那不理智的燕丹因此记恨上嬴政,日后继任燕王之位,两国之间免不了战乱不断,她可不想成为思鸢那种祸国殃民的代表。
走进君王所居正殿,琉璃一眼便看到满地狼籍。
“这是… … 打起来了?”
嬴政回过神,抬眸看去,“这么快便传到你耳中了?”
琉璃讪讪摸摸鼻子,由于武庚的特殊性,她只能默认这话。
“听说燕丹走时很生气,今日你们应该叙旧,而不是吵架。”
第099章 当面拒绝
沉吟稍许, 嬴政平静走向一枚银质簪子,弯身捡起。
“我记得这是燕丹送你的第一件,你当时说女子不可随意收男子所赠之物, 我担心送还, 燕丹会伤心, 故而便私自决定暂时先保管着,没想到那个暂时转眼竟过去了十一年。”
琉璃上前, 伸手拿走那枚银簪,在木匣子里积压近十一年,银丝编制的桃花已然黯淡无光。地上那些有旧有新, 一眼便能排列出年份。没有犹豫,她弯身蹲下一一捡起放回木匣子里。
嬴政见她合上木匣, 抱起来便要走,不解问:“你这是收下了?”
“当然不是。”琉璃回转身, “我拿去传舍还给燕丹,顺便跟他解释清楚我与他不可能,万一他这辈子都不娶妻, 临到老了怪责到我头上, 我岂不是很冤。”
嬴政失笑,心中阴霾消散不少。一直以来, 琉璃在他面前都是一副师长态度,甚少用这种任性傲娇语气说话。
琉璃走回君王面前, 踮起脚拍拍他的肩头,“我明白你当年是出于好心, 这本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情, 剩下的交给我处理。”
不待嬴政开口,她转身大步离去。
午后, 太阳躲到云后,天色转为阴沉。
主仆俩走出宫门,樊尔握紧赤星剑柄,低声建议:“少主,如果到时燕丹不听劝,不如直接抹去他的记忆,简单省事,也能以绝后患。”
“这… … 倒是个好主意。”
琉璃眉眼弯起,脚步都轻快许多。这一路上,她一直在考虑,倘若与燕丹说不明白该如何做,在陆地待了太久,她都快忘记可以施法拿走人的记忆了。
咸阳传舍位于最繁华热闹的地段。
传舍长热情把主仆俩迎进传舍,得知他们是要找燕国太子,那热情霎时消减大半。
主仆俩无声对望一眼,接触的人多了,他们明白传舍长为何转变态度,质子虽贵为王室子孙,但地位并不如那些使臣。
燕丹上午气愤离开王宫,回到传舍后,才惊觉自己态度过于激烈。孟夫子有云,人性本善。当年嬴政尚还年幼,哪里会有那么多心眼,是他小人之心了。
只是,他没想到会惊动琉璃。
看着门外仍旧仙人之姿的少女,他无措站起身,匆忙迎上去。
琉璃拿走樊尔手中木匣,用眼神示意他在外面等着,而后径直走进屋内,把木匣放在屋内正中的案几上。
燕丹看到那熟悉的木匣,心里隐约猜到什么,他面上惊喜笑容僵了僵,迟疑问:“这是?”
木匣啪的一声被打开,琉璃侧转身面对他,“你数数,我应该都捡起来了,若是少了,我折算成钱财赔给你。”
“你这是何意?”燕丹抬起双手,下意识想要握住琉璃肩膀,反应过来又颓然放下。
琉璃把那些动作看在眼里,她不动声色后退几步,清冷眸子肃然直视着对面人,语气淡漠。
“当初秦王年幼不懂事,今日我代他向你道歉,也借此次机会与你说清楚,嫁作人妇不是我此生的使命,我并不喜欢你,也请你不要再有任何幻想。我知道这些话当面说不好,可若不说清楚,耽误的是你。”
“你以何身份代他道歉?使命?女子除了找个好良人嫁了,还能有何其他使命?”燕丹唇角耷拉着,苦笑一声:“你不必为了拒绝我而编造什么所谓的使命,我堂堂燕国太子,就如此让你瞧不上?你是长得十分好看,可我有权势地位,哪里配不上你?”
琉璃没想到人族男子竟然可以这么拧巴又矫情,那苦着脸的可怜样,整的像是她辜负了他一样。也不知当初君父的人族历练,可有遇到过这种执着的人。以前她不懂,现在她才亲身体会到被不喜欢的人惦记,是多么痛苦又烦躁的事情。
闭眼深呼吸,她倏尔睁开那双墨蓝眸子,冷漠注视着燕丹。
“其一,我自然是以君王师父的身份代为道歉。其二,在我心里,男女是平等的,男子可以有理想有抱负,女子同样可以,嫁人不是唯一的宿命。还有,我从来不会为了拒绝而特意找借口,你觉得你有权势,我就该眼巴巴贴上去,你这种偏激想法明显就是在看低我。你这类男子总是如此,觉得全天下女子都会依靠美貌上位。”
她这番话很直白,也直击燕丹内心。
“不是的,我从未想过不尊重你… … ”
琉璃毫不犹豫厉声打断他:“燕太子既然尊重我,就不要拿权势和容貌做比较,我和你绝无可能。日后,你该娶妻娶妻,该生子生子,切莫把所谓的执念当深情。人生不过短短几十年,遗憾常有,还望太子不要在同一件事情上过于执着,人是要往前看的,总是执着于从前算怎么回事。”
面对如此伶牙俐齿的琉璃,燕丹一时间哑口无言,他一直觉得像她这般美貌的女子,应该是温温柔柔需要人呵护的,没想到头脑竟如此清醒理智。
琉璃睃了燕丹一眼,转身向门外走去,最后还是忍不住驻足回头,“你今日不该埋怨一个真心为你的人,他从始至终都是把你当朋友的。”
目送那窈窕身影消失,燕丹缓缓长舒一口气。是啊,遥想从前,在邯郸相怜相惜的时光,他与嬴政之间从未有过任何嫌隙。今日,他着实不该因为猜忌而不顾昔日情义翻脸。
人心是很难控制的东西,随着年龄增长,他再也找不回年少时那种单纯的喜欢了。以前他喜欢琉璃,但却从来没有过占有欲,今日他却因为那难以控制的占有欲恶意揣度友人,方才更是妄言权势与美貌的关联。燕丹下意识摸向自己的脸,刚才说出那番言辞时,这张嘴脸一定很难看。
明同在外面纠结许久,最后一咬牙,走到门口,抱拳行礼,“太子,您没事吧?”
燕丹收回思绪,苦笑摇头,无力在蒲团上坐下。
“明同,这些年,我是不是就不该痴心妄想?”
看着自家太子失落模样,明同有些心疼,他也算是看着太子长大的。局促走进去,单膝跪下,他诚恳劝诫:“太子,有些事强求不来便算了,您不是那种狠心的性子,既然做不到强取,便安心听从太后的安排,娶了那韩国公主。”
“强取?”
燕丹呢喃出声,眼神突然一亮,他伸手抓住明同手臂,“我和秦王是好友,你说,我若请求他把琉璃送给我,他会答应吗?”
明同垂目看向手臂上用力的大掌,半晌才无情打破自家太子的幻想,“太子还是莫要开玩笑了,她是秦王的师父,不是简单剑客,纵使秦王权利再大,也不好不顾师父意愿吧!”
在邯郸初见,明同便隐约觉得琉璃不简单,一个十几岁的少女,不但剑术了得,见识也是不俗,气质更是无人可比,他在燕国王宫见过不少贵女,但从未见过如她那般的。他曾一度怀疑过她是王室公主,虽然后来证实猜测有误,可他仍然觉得那个琉璃出身不简单,因为普通人家养不出那种神态的女子。
平时琉璃态度是温和的,可只要她神情严肃亦或冷漠时,便会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睥睨众生的感觉,似乎别人都是蝼蚁一般。
明同作为太子身边的近身侍卫,除了燕王、王后,还未怕过谁,不过他隐隐有些怕琉璃冷漠且慵懒的眼神。自家太子生性温和,根本压制不住那种女子。
这些年王后多次以性命相逼,太子始终不妥协,明同便知,太子不被当面拒绝是不会放弃的。方才琉璃言语犀利拒绝,虽说有些不妥当,但他的确是开心的。
纠结须臾,他语重心长道:“太子,其实她说得对,人是要往前看的,您何必执着不放弃,天下容貌脱俗的女子多得是,您贵为太子,可以有更多选择。”
听到那句‘贵为太子’,燕丹嘲讽一笑,贵为太子的他,而今却要受质于秦国,归期未知。
“本太子累了,你先出去吧。”
“是!”
明同起身出去,还贴心帮忙关上房门。
与此同时,琉璃走出传舍后越想越气,直到行至无人处,她才指着自己鼻子,气愤道:“那个燕丹真是过分,竟然觉得他有权势,我就该… … ”
话说一半,她握紧双拳,还是咬牙忍住没有吼出来,作为鲛族少主理应注意形象,当街发泄不合乎规矩。
瞅着她憋屈的模样,樊尔撸起袖子,把手臂伸过去。
“少主若实在烦的慌,就咬一口,我忍得住。”
看到那条线条结实的小臂,琉璃心中烦躁消散不少,樊尔总是如此,每次都很善解人意。
帮他把袖子拉下来,她调侃道:“算了,星知最喜欢你这副皮相,我要是给你咬出疤痕来,她非和我拼命不可。况且,我也怕硌牙。”
樊尔失笑出声:“怕硌牙才是重点吧?”
讪讪摸摸鼻子,琉璃调转头:“既然出宫了,买点糖再回去。”
樊尔抬脚跟上去,那双如画柳叶眼中,是难掩的宠溺。
暮去朝来,燕丹入秦已有一月有余,他也终于拉下脸面,主动入宫求见,跟嬴政道歉。
昔年友好的两人,把话说开后,关系融洽不少。
嬴政并未真的与他计较,君王日常太过繁忙,他也无暇计较那件小事。自从即位为王,除了家国大事,其他都被彰显成了微不足道的小事。况且,也的确是他没有及时将那些东西退回燕国,若是早一些言明,燕丹也不会执着那么多年。
道歉之后,燕丹内心轻松不少,搬到嬴政为他准备的清雅院子,暂时安心住下,左右他也回不去。
居储不息间,夏季从温热到炎热,又从炎热回归到温热。
夏末一场雷雨之后,阿颜腹中孩子在艰难中降生,兴是她平时不喜走动,胎儿过大造成难产。
嬴政命令医师保住孩子,他只在乎孩子能否平安降生,其他的并不重要。
老医师见惯这些,极力保下孩子,而阿颜却只剩下了最后一口气。
琉璃知道人族女子难产,都很难保住性命。看着血泊中脸色惨白的少女,她有些想施法救她,可却被樊尔拦了下来。
“这是她的宿命,就此殒命也好,成蟜已不在,她在后宫很难自处的。”
听到樊尔这话,琉璃默默收起灵力。是啊,孩子不是君王的,阿颜若是存活下来,在后宫也是一个尴尬的存在。
第100章 轮回转世
夏末秋初多雷雨。
又是一个雷雨夜, 一道闪电瞬间照亮整个咸阳王宫,鳞萃比栉的殿宇一眼望不到边际。
身披蓑衣的将士如往常一般,整齐战列道路两侧, 手中长戟在那短暂光亮下闪过寒光。
一缕脸色惨白的幽魂从那些卫戍军面前飘过, 空洞眼神直直望着远处一座耸立殿宇。雨滴从天降落, 毫无阻碍穿透魂魄飘忽不定的身体。而魂魄似是浑然不知,继续在雨中前行。
卫戍军们只觉一阵冷风拂面而过, 在这燥热雨夜纷纷打了一个冷颤。
“奇怪,为何突然感觉头皮发麻,后背发冷。”一名将士禁不住脱口而出, 雨水顺着面颊钻进口中。
“我也是!”
“对对,我也是。”
一时间, 有五六个卫戍军出声应和。
魂魄听到那些讨论并未回头,面无表情步履不停。
廊下闲坐的武庚隐约察觉有同类在附近游荡, 顿时惊觉起身,左右环顾。在秦国王宫这些年,不时会有宫人病逝, 但那些宫人死后并不会逗留宫中, 就连当年夏太后也是毫不留恋,第一时间离开王宫前去轮回转世。因此, 他甚少会在宫内见到其他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