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盼见她不爱听,说:“咱们骑自行车吧。”
结果她车没刹住,把杨鑫摔了个狗吃屎,裤子破一个大洞,血流不止。两个一瘸一拐地推着自行车回家。罗红英明天换班,所以今天下班早,正在院子里择莴笋叶要制作酸菜,见她俩都挂了彩,说:“骑自行车也不当心一点,摔坏了?”
“没摔坏,就破了点皮。”
“以后当心点。”
罗红英听说没摔坏,也就不管她们了。杨鑫换了条裤子,用卫生纸把伤口堵住,便出去帮妈妈择菜叶子。
菜叶子足有几大筐,杨鑫说:“贵不贵呀?这么多菜要多少钱呀?”
罗红英说:“不贵。这莴笋叶呀是菜贩子卖了莴笋不要的,我三块钱全给它买下来了。新鲜蔬菜那多贵,哪能买来做酸菜。”
“我看看你腿上怎么样?”
杨鑫说:“没事。”
菜叶子摘了,切碎,罗红英抱起淘箩,说:“我去河边淘菜了。”
“我也去吧。”
“没事,你去了也帮不上忙,在家玩吧。”
罗红英去了,没三分钟,又原样抱着淘箩回来了。
“咋了?”
罗红英说:“算了,我就在家里淘吧。那河里水脏死了,只有那些本地人在里面洗菜。那本地人也真是,说不讲究吧,又讲究得不得了,门前扔个塑料袋都要说,非要让你收拾干净。说讲究吧,那河那么脏,早上刚刷了马桶,扭头就在里面淘菜。它这河跟咱们老家那河不一样。咱们老家河水流得快,脏东西很快流走了。它这河水死的,根本就不流。也不知道怎么吃得下去的。”
“怎么想的呀?”
“习惯呗。以前年头它这河里的水清,这些居民就在里面洗菜,祖祖辈辈都这样。后来不知道怎么把河改了道,这条河的水就不流了,这边建工厂污染又重。但有些本地人祖辈习惯改不了。”
第10章 悄悄话
菜淘干净,倾倒进大锅里用水焯一焯,再滤出来,装进塑料桶――本来应该用陶缸的,但人在外地没有陶缸,便用塑料桶将就。表面倒上老酸水,用盖子盖上,等它发酵。这是仅在老家有的一种酸菜做法,跟其他地方不一样。
家乡的口味,不管走得再远都忘不掉。家里除了腌酸菜,还做四川的油泼辣子。可惜熏不了腊肉。因为苏州到处找也找不到柴禾。城里烧煤气。这可把四川人难坏了,提着刀出门都找不到柴砍。城里的树全都是市政绿化,属于公共财物,那哪敢砍。罗红英两口子就吃不惯电饭煲和煤气灶煮出来饭,总觉得没有柴火饭香。
罗红英买了一只猪蹄,在煤气灶上了毛,热水刮洗干净,跟房东借了把斧头,哐哐一阵剁。下锅油一炒,加了盐、干辣椒、橙皮就开始炖,大火盖上锅盖。城里的猪出栏早,都是饲料喂大的,猪蹄相对嫩些,容易熟,不像农村的猪一养一年,一个蹄子得炖两三个小时。炖了一个小时多,猪蹄差不多软烂了,把大白萝卜切块加进去。
弄了一个皮蛋拌豆腐。这边的豆腐跟老家也不一样,老豆腐硬得像石膏块,嫩豆腐又嫩得像猪脑。杨鑫老家可是个以豆腐驰名的地方。点豆腐用的是本地特产的酸菜水,外地的豆腐似乎都用工业卤水,吃起来总有股怪味。不过这边的皮蛋很好吃,黑乎乎的,吃着却香。老家的松花蛋杨鑫总觉得一口火碱味。
还有一个,拌面筋,是本地的一种特色食物,也是豆制品,制作的过程中需要在酱油里浸泡,味道咸香。罗红英很爱吃这个。
这两样,加上一个主菜,萝卜炖猪蹄,就是今晚的大餐了。
有好菜,春狗照例是要弄一瓶瓶啤酒。
饭菜都是自家口味,吃得当然是香了。饭间春狗问起杨鑫的学习,还有期末考试成绩。杨鑫把试卷拿出来,让他看。春狗不懂试题,只看到全是勾,没有叉,便眉开眼笑的很高兴:“咋都是120呢?满分不是100分吗?”
杨鑫说:“我们现在的分制是语数外三门主科满分120分。”
“那其他科呢?”
“其他科试卷我没带啦。放假的时候没发完,下学期才能拿到。”
春狗看她语数外考的这么好,自然相信她其他科也不差,便相当高兴,说明天不干活了,在家陪她耍,带她去太湖买西瓜。罗红英一听他这句,筷子敲过去:“又想耍!前不久才耍了三天又耍!”
春狗说:“休息休息嘛。”
罗红英说:“你一个月休息了多少天了,这个月本来就没开几天工。”
“这不是杨鑫来了嘛。她第一次来这,你不带她到处逛逛能行?”
“我看你就是想偷懒,别找那借口。”
春狗嘻嘻笑。
罗红英不高兴,一直数落:“猪八戒,整天就知道吃西瓜。”但看在女儿的面上,也没反对,只是说:“要去就等太阳落山再去。中午那么大太阳,别中暑了。”
金盼一听也兴奋了:“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罗红英说:“你又不上班了?”
金盼说:“再请一天嘛,妹妹好不容易来。”
罗红英说:“随你,要请就请一天吧,带你妹妹到处逛逛。你爸刚不是说要去买什么东瓜西瓜,你们一起去买呗。”
金盼说:“你帮我跟老板娘说嘛,我不敢找她。”
罗红英说:“行。”
杨鑫问:“爸爸能请假吗?”
罗红英说:“他在工地上,自由。有事去不了跟工头说一声就行,都是自己人。我在厂里上班,又要看机器,就不好请假。”
“那姐姐呢?”
“她临时工,跟我不一样。”
晚上,杨鑫和金盼睡一张床。两个在被窝里聊天,杨鑫说:“妈咋这么胖了?以前在老家还不胖的呀。”
都说女儿肖妈,我以后不会也这么胖吧?
金盼悄悄笑说:“妈就是吃的。她总是,节约得不得了。每次有什么剩饭剩菜,我们都不肯吃说倒了,她就非要吃下去。本来肚子都饱了吃不下了,她怕浪费硬要吃。剩饭剩菜最能长肉了。你看猪,就是专门吃剩饭剩菜的,所以长那么胖。”
杨鑫也被这句逗笑了:“真的假的呀?她现在多重了?”
“上次称,126斤!”
“果然重。”
杨鑫问:“你多少斤?”
“我92,你呢?”
“我82。”
“你太瘦了,多吃点。让妈每顿少吃点。”
“你跟她说嘛。”
“她不行,少吃一口她就要饿,说没力气,要昏倒了。她节不了食。”
“我也节不了食。”
“你不用节食,你要多吃,长胖一点。”
杨鑫说:“爸爸真的好黑啊。”
“都是晒的。”
“戴帽子嘛。”
“戴了不管用。”
“真的好黑啊。”
罗红英只听到她们姐妹在嘀嘀咕咕,不知道说啥呢,在另一张床上说了一句:“早点睡吧,别嘀嘀咕咕了,明天早点起。”
杨鑫暗暗心惊,悄声说:“妈不会听见了吧?”
金盼嗤嗤笑:“她听不见。”
她们两姐妹聊了大半夜,一点多才睡。
第二天一早,金盼便拽着妹妹:“走走走,咱们去河边看看。”
杨鑫说:“看啥呀?”
金盼说:“看他们刷马桶呀。”
杨鑫想起了刷马桶的梗,顿时也兴奋了。两人来到河边,果然看见有人蹲在河岸上洗洗刷刷。金盼跟见稀罕似的赶紧拉扯杨鑫:“你看你看,那个人就是在刷马桶。一会他走了,就有人来洗菜了。”
杨鑫定睛一看,可不是刷马桶。老远看见黄色的排泄物倾倒入河,那人用个刷子在马桶里捣捣捣,捣了几分钟后提桶走了。没过多久,果然又有人用个淘箩端着青菜来。金盼乐坏了:“你快看你快看,她来洗菜了。”
只见那妇女把淘箩放在水边石头上,蹲下,果然开始把萝卜、小白菜放进水里荡涤。
两姐妹偷偷乐。
“咱们要不要告诉她呀?”
“她看见的呢,她又不是没长眼睛。”
“她们怎么吃得下去饭的呀?不恶心啊?”
“不知道。”
“可能回家还会再洗一遍吧。”
“不不不,有的会再洗,有的就那样吃了。”
“好恶心啊。”
金盼说:“他们南方人都用马桶,每天都要刷,好奇怪。咱们老家人不用马桶对不对?”
杨鑫点点头:“我们不用马桶,直接蹲茅坑。”
“你说茅坑脏还是马桶脏。”
“都脏。但我们不用茅坑的水洗菜呀。”
金盼说:“他们这边的人还信神,家家都有个堂屋,你看到没有?大门口正对着一个大桌子,供的什么画像,还有香炉、果盘、观音之类。我们村里都没有这种。我们那的人不信神。”
杨鑫说:“我们那的人信啥?”
讨论了半天,发现她们家乡的人啥都不信。
杨鑫得出结论:“我们那的人信钱!”
金盼笑着连连点头:“对对,我们那的人信钱!”
杨鑫说:“我也信钱。以后我们家的供桌上就供钱。”
金盼说:“对对对。”
金盼喜欢玩,上班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罗红英心疼她年纪小,也就不大拘管她,她想耍就耍,顶多就是少拿工资。而罗红英要换晚班,晚上八点过才去厂里。春狗也跟工头请了假。吃过早饭,一家人便吆着去逛农贸市场。杨鑫没想到这一个小村子的市集都这么热闹,比老家的镇上还热闹,小摊摆得密密麻麻,顾客吵吵嚷嚷的。各种小孩玩具、糖果、零食直接摆在摊子上,卖衣服的商贩在地上支起一个金属架子,衣服就堆叠地挂着。各种花花绿绿的小裙子,价格低廉,十几二十块一件。罗红英给女儿买了两条连衣裙,一条粉红色一条鹅黄色,还有一件T恤,一条绿色的短裤。
杨鑫换上了新裙子,坐在春狗自行车的后座上,金盼另骑一个车,三个人冒着大太阳跑去太湖西瓜地买西瓜。五毛钱一斤的大西瓜,就在地里,随便人挑。春狗选了一个特大的,一称,足有二十斤!杨鑫坐在颠簸的自行车上,一路抱着这只沉甸甸的大家伙,跟怀了个孩儿似的小心翼翼,生怕「哐当」掉地上摔坏了。三人兴奋难耐,摇摇晃晃把西瓜运回家,罗红英笑得合不拢嘴,立刻拿出切菜刀来开瓜。果然是一只好西瓜,个头又大,皮薄瓢红,又没沙,成熟得正好。一人拿了一块就开吃。
金盼吃得嘴皮子通红,春狗吃得满手汁水,罗红英吃得伸脖子打嗝。杨鑫嘴皮子通红、满手汁水,同时伸脖子打嗝。
第11章 小猫
夏天天气热。杨鑫腿上的伤因为没有消炎而化脓了,走路一瘸一拐。春狗常驻工地,金盼和罗红英每天到厂里上班。
杨鑫一个人无聊,便也跑到厂里去玩。
罗红英工作的是个注塑机厂,生产塑料零部件。厂子规模不大,不到一千个平方,总共四五个车间,工人二三十个,多是女性。更像个小作坊。罗红英十二个小时守在机器前,不断往进料口往加料,将加工好的零件从模具上拆下来。
厂房是铁皮房。机器持续运转带起高温,加上三伏天的太阳烘烤,车间里的温度达到四十多度。罗红英身上衣裳湿透,汗水顺着脸唰唰往下淌,电扇吹出的风都是炙热的。杨鑫好奇要帮罗红英取模具,结果跟摸了烙铁似的,差点把手烫脱皮。罗红英说:“戴上手套。这没脱模子的零件温度高,拿出来晾晾再摘。”
杨鑫吃痛地甩手说:“你咋不戴手套呀?”
罗红英说:“我手上皮厚,拿习惯了,戴着手套不舒服,要出汗,懒得戴了。”
杨鑫把她手心翻来,摸了摸,手心上厚厚一层茧子,果然粗得跟橡胶似的。
“比我脚底板还粗。”
罗红英笑:“你别把手烫坏了。这里面热,出去玩吧。”
车间又热,塑料味又臭得厉害,杨鑫待了一会,受不了,跑去找金盼玩去了。金盼在另一个车间。几十名女工分排坐着,手里拿着美工刀,把个小塑料壳子东刮刮西刮刮,一个个低着头聚精会神。
杨鑫跳上去,好奇说:“你们在干啥呀?”
金盼笑说:“我们在修零件呀。”
“零件还要修啊?”
“当然了。”
金盼拿了一只零件给她看:“这是机器里刚压出来的,你看上面有很多毛边,要把它刮掉。刮不干净,下一步螺丝拧不上去,人家客户要退货的。”
杨鑫感觉不可思议,这也太容易了吧!
“这么多人,就干这个呀?”
金盼说:“对呀。守机器一个人就行了,其他人全是修零件。”
杨鑫说:“这个好轻松啊。”
金盼说:“流水线都是这样的啊。还有比这更轻松的,就是不停把零件拿起来,放过去,拿起来,放过去。完全不用动脑子,也不用使力气。跟傻瓜一样。”
杨鑫说:“那多好呀。”
“一点都不好。”
金盼跟妹妹说着话,手上的动作一直不停:“像个机器人一样,一直在这坐着,手不能停,喝个水上个厕所都要跟领班请假。老板娘动不动就来检查,生怕我们偷懒。伸个懒腰她都觉得你在打瞌睡,要跟领班说你。多看到几次就要扣工资。而且这坐得也累,坐一会屁股就疼得不得了,站着吧腿又酸。”
“啊……”
杨鑫不安地四下瞅了瞅:“老板娘在哪?老板娘看到我们说话,不会赶我走,然后扣你的工资吧?”
金盼头挨过来,悄悄说:“没事,老板娘今天不在,跟老板谈生意去了,你随便玩。领班好说话的,都是老乡都认识。”
“哦哦!”
果然是老板娘不在,女工们都在聊天。领班是个胖妇女,笑着提醒说:“你们都注意一点哦,万一老板娘突然回来了。”
身边几个女工也是四川人,看到杨鑫,也搭话询问,笑了几句。金盼忽然放下小刀,偷偷拉开抽屉:“我给你看个东西。”
一只玳瑁色的小脑袋从抽屉里钻出来,是小猫!圆鼓鼓的大眼睛,粉色的小嘴巴:“喵――”
“你把猫带来啦?”
杨鑫欢喜不已,去抱小猫:“你上班还能带猫呀?”
“喂喂,别抱出来,你在抽屉里摸就行了。厂里不让带的,是我趁老板娘不在偷偷带的。”
杨鑫很喜欢猫,在家想找猫玩找不到,还纳闷呢,原来被金盼带到厂里来了。
金盼给她摸了一下,忽然眼睛往门口一瞟,赶紧关上抽屉:“快别说话,老刘来了。”
这时有个中年男人进来,在车间里四处走动,巡视一圈。十几分钟后,转身离开,其间一言未发。杨鑫莫名其妙的,见他走远了,才问金盼:“老刘是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