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
白儿说:“我看看《老友记》开始了没有。”
他调到刚才老友记的频道,还在广告呢。他指着电视笑:“好了好了,马上就开始了,你看,只剩五分钟,咱们等这个。”
杨鑫见他等广告都不肯让自己看《王子变青蛙》,当真气坏了,脸都涨红起来,一时控制不住,泪珠子唰地一下滚出来。白儿一看吓坏了,赶紧把遥控器给她:“行了行了,给你看给你看。哭啥呀!”
杨鑫抬袖子擦眼泪。她其实没想哭,只是一着急就情不自禁。白儿跳了起来,赶紧扶着她肩膀,让她坐在沙发上,把自己怀里的抱枕塞给她,又从桌上拿了个大苹果给她,笑哄说:“你快莫哭呀!一会你舅奶奶看到了,还以为我欺负你呢。莫哭莫哭哈,我把遥控器给你,你想看哪个频道自己选。有话好好说嘛!”
杨鑫见他总算态度好一点,羞愧揉着眼泪说:“我好好说你又不听。”
白儿笑说:“我听我听,你先莫哭呀。”
白儿把她头拨过去,拿了手帕子帮她擦眼泪:“你咋这么爱哭呢?水做的呀?”
第22章 瘤子
“才不是呢。”杨鑫擦了下眼睛,眼泪顿时不见了。她看了一会王子变青蛙,发现这段是演过的,看着没啥意思了。同时觉得独自霸占遥控器有点过意不去。
“表叔,你也看嘛。”
白儿见她没哭,才放下心,诚意商量说:“咱们不看这个,咱们看犬夜叉吧,好不好?这个偶像剧真的不好看啊。”
他说话态度好,杨鑫才没有那么反感。她其实也不是非要看偶像剧,只是白儿的态度让她很委屈。白儿一服软她也就很大方,说:“犬夜叉是啥?”
“是个动画片。”
白儿把遥控器拿过去,调到另一个频道,正在放犬夜叉。杨鑫一看,发现这个动画片真的好好看啊,她一分钟就被吸引住了,高兴说:“这个真的好好看啊表叔,我以前咋不知道。”白儿拍了拍沙发,喊她:“过来这坐。”杨鑫也学他脱了鞋子,盘腿坐到沙发上去,跟他一起看。
白儿弄了一张渔网,没事去江边捞鱼。舅奶奶家住的地方离嘉陵江只有一两里不到,白儿是水边长大的,水性很好。杨鑫也爱玩,一放假就跟着他下河捞鱼。嘉陵江水流湍急,冬天时河水清浅,河道露出来,被采金船挖出许多大大小小的深坑。大鱼就在坑里。春天水冷得刺骨,白儿却不怕,脱了衣裳,光着膀子就往水里跳。杨鑫吓坏了,大声叫:“表叔!表叔!你当心点啊!水很深的!”
一只肥肚子的大鲤鱼缠在网上,马上就要挣脱了,白儿像条白豚一样冲破水,飞快地游过去,一把抓住鱼,抱在怀里。杨鑫直吓得心都要跳出来了:“表叔!”
金坑有多深,不晓得,反正比嘉陵江深多了。金坑的水是深蓝的,大海的颜色,也不流动,远远看着像一块湛蓝的宝石。你用手捧起来看,却是清澈透明,没有一点杂质,太阳光照在上面会反射金光。它这么湛蓝,完全是因为它深。水性再好的人也不敢往金坑里去游泳,白儿却大胆脱光了衣服,跳进去捞鱼!
他抱着一条五六斤重的大鲤鱼上了岸。杨鑫兴奋得哇哇叫,连忙把鱼装进水桶。那水接近零度,白儿浑身都冻僵了,赶紧穿衣服。杨鑫去捡了很多柴禾来生火,白儿瑟瑟发抖坐在火堆边搓手烤火,脸都冻得雪白,还哆嗦着叮嘱杨鑫:“千万不要跟你舅奶奶说啊。”
舅奶奶不许白儿去金坑游泳。杨鑫紧张兮兮说:“可是好危险呀!万一把你淹死,我咋回去跟舅奶奶交代呀。”
白儿说:“我淹不死,你小孩子家不许学。”
那条鱼好肥好大,比之前捞的鱼都大!
白儿会杀鱼。掏腮,刮鳞片。掏出来的鱼内脏,就丢给小猫吃。小猫吃得满嘴都是红红的血,像个小恶魔。烧鱼是舅奶奶的工作。不过舅奶奶厨艺不太好。白儿天天去捞鱼,几乎每天都有几条,家里的鱼多得吃不完,拿去市场卖也卖不掉,只好全部腌了晒成鱼干,送给亲戚。
舅奶奶说:“等暑假,给杨鑫她爸妈拿一点去。”
杨鑫赶紧说:“不要不要,火车可挤了,我可带不上。苏州的鱼可便宜,几块钱一斤。不过都是养的,没有江里的鱼鲜。”
后来鱼干也吃不完了,舅奶奶跟白儿说:“可不要再捞鱼了,捞回来又吃不完,别捞了别捞了。”于是捞鱼告了一段落。
一场春雷响过,又到了挖折耳根的时节。
山林里冷飕飕的,上午却有一点太阳。榉树刚刚发芽,杨鑫已经换上了春装。她穿着粉红色薄毛衣,看得到一点刚刚发育的身体。紧身牛仔裤显得腿特别长,脚上是白色运动鞋。白儿穿着一年四季不变的白T恤和蓝牛仔裤,入了春,外套也不要了。他跟杨鑫一样单瘦,骨架撑着衣服,身手却灵活得像猴子。
白儿沉默寡言,除非有事,很少说话,杨鑫需得主动讨好,跟他找话说才不会显得尴尬。她的话题,通常是孩子气的。
“表叔,那个鸟是啥鸟,为啥羽毛是绿色的?”
“表叔,那个树上开那个白色的花是啥?”
“表叔,你知道那个吗?有一种树的树叶,可以做凉粉。我小时候我妈经常给我做。是绿色的凉粉,碧绿碧绿的。”
她讲话很无聊,问十句,白儿差不多答一句。杨鑫见他跟邻居堂妹们都非常亲热,很爱开玩笑,见面凑在一起嬉笑,不晓得为什么对自己却是冷冷淡淡的。
白儿腿长,走路非常快,一口气不带停,杨鑫要很吃力才能跟得上。只有遇到陡坡,或者小木桥时,白儿才会停下来等她一下,伸手说:“慢一点,我拉你。”
白儿看起来白皙瘦弱,其实手掌很粗糙、宽大,杨鑫是细细的小手,好像小百合。玉林握完她的手,笑说:“你手好细,软软的,真是个小孩子,多吃点饭呀。”白儿握完她的手就松了,没啥评价。
干活的时候白儿挥锄头,杨鑫蹲在地上翻泥土,捡折耳根。一个地方挖完又转战,回家的时候总能收获满满。舅奶奶把折耳根捋掉须子,淘净,用一点白糖、酱油、盐,油辣椒拌,出来特下饭。
一到暑热天,田间地头就开始有蛇出没。菜花蛇、乌梢蛇,一条蛇能卖好几十块。白儿捉蛇不用工具,只要一双手。老远看到蛇在地里游,他一个箭步冲上去,提起蛇尾巴,捏住蛇头,往手臂上一缠,动作飞快麻利。杨鑫跟着他满山跑,晃眼看见蛇腹部一坨血红红的肉翻出来,着急大叫道:“表叔!那蛇是不是死了呀!肚子上咋有个洞啊,好像流血了。”
白儿不小心撞见蛇交配,母蛇逃掉了,抓住了公蛇。杨鑫不懂,追着直问:“表叔,蛇肚子流血了。”
白儿将蛇装进编织袋,不理她,只管往前走。杨鑫跟在后头,热辣辣的太阳炙烤着脸蛋,汗水蒸发的盐分渍得皮肤火痛,她失望地停下脚步,忽然不走了。
白儿走远了,见她没跟来,又回头来。他紧皱着眉,脸颊红扑扑地问:“你傻站在那里干什么?不热吗?”
太阳大,杨鑫热。白儿不晓得为什么脸色不好,有点凶巴巴的,也不理睬她,杨鑫心情也烦:“表叔,我想回家去了。”
白儿说:“那你回去吧。”
杨鑫受不了白儿的冷淡,赌气回家去了。
白儿老是这样。
杨鑫竭力想跟他亲近,努力想讨好他,他却总是爱理不理,面无表情,问他话也总不答。杨鑫感觉有种说不出的苦闷。
她感觉一点也不快乐,一切都很不舒服。天快要黑了,院子里一点儿风都没有,她独自坐在石磨边,怀里抱着小猫。脑子里乱糟糟。她突然很想离开这个地方。
她望着黄昏的山野,日头挂在西山上,她心想:我不想在这了。
天天都是这样。
不自由,不开心,老是要看人家脸色。她讨厌看人的脸色,尤其是白儿那样。
怎么才能离开这里呢?
她没有钱。不在舅奶奶家住,她就得挨饿。
她想:我也出去打工。
我可以去浙江,或者北京。怎么去呢,从爸妈那里骗两百块钱,自己去火车站买一张车票。她坐过火车了,也知道怎么买票。去了浙江,她就可以找一份工作,路边擦皮鞋,或者饭馆子里洗碗、端盘子。反正她什么都能干,也不怕吃苦。借此机会,和春狗罗红英划清界限,断绝家人关系,让他们再也找不着自己。她要过一个人自由自在的日子,不靠任何人养活,也不寄住任何人家。
她有种强烈的冲动,明天就去火车站。
可她心里又隐隐不舍。
不是不舍得春狗夫妻。她对春狗夫妻一点留恋也没有,她舍不得她的学业。她的成绩是全校第一,她这么聪明这么优秀,不该沦落到处去打工,她应该读重点高中,考大学。她不想放弃学业。
而且,她不想伤害舅奶奶。舅奶奶对她还是很好的,如果她从舅奶奶家跑了,春狗罗红英肯定会怪罪到舅奶奶的头上,两家要翻脸。但舅奶奶没有任何错,舅奶奶是个好人,一直在尽心照顾她。
小猫已经长成大猫了,懒洋洋趴在她腿上。杨鑫摸着它的猫屁股,忽然发现它尾巴底下长了两个瘤。几个月前杨鑫就发现小猫屁股上长了瘤。不过那会儿还小,没太在意,最近却感觉越来越大了。杨鑫担心它长了肿瘤,用手摸,感觉硬硬的。杨鑫有点慌。她本来打定主意不想再搭理白儿,结果担心小猫,白儿一回家她又跟上去问:“表叔,你帮我看看小猫怎么了,它屁股上好像长了瘤。”
白儿当她认真的,果然掀起猫尾巴看。
“什么瘤子,那是蛋。”
白儿说:“跟你说了公猫要阉了,不然哪天就跑了。”
杨鑫还是不懂。猫不是哺乳动物吗?哺乳动物还会下蛋?太吃惊了,原来小猫和母鸡一样。母鸡的屁股里有蛋,用手摸也能摸得到,杨鑫感觉真奇妙。
“小猫会把蛋拉出来么?”
可能是天太热,白儿脸特别红:“你们学校的老师没给你上过生理卫生课啊?”
杨鑫愣愣说:“啊?”
“不学生物吗?”
杨鑫脸红红的。
确实不学,初中的生物课,关于生理知识的章节,大家都故意地撕掉,或者用笔涂掉。谁要是多看了一眼,大家就会嘲笑他,说这个人不正经。
第23章 惊吓
杨鑫担心小猫,自己又没主意,不懂该怎么办。白儿说猫要阉了,去哪阉啊?镇上也没有宠物医院,村里也没兽医说给猫治病的。她问白儿,白儿又懒得跟她解释,敷衍说:“算了,随它去吧。又不会死,不用管它,随它去。”
白儿笑说:“回头给你带一窝小猫回来。”
杨鑫不安道:“真的会带一窝小猫回来吗?”
杨鑫害怕白儿说的,小猫长大了不阉掉会跑,或者带一窝小猫回来,便求着白儿帮她找医生。白儿也不知上没上心,敷衍说:“行了行了,回头我问问吧。”
饭桌上,白儿说杨鑫想阉小猫,问舅奶奶认不认识人。舅奶奶说:“三队刘医生,以前是煽猪的,他应该可以看猫,就是不知道在不在家。前几天说去哪干活去了。要不你们吃了晚饭去问一问?”
白儿说:“行吧。”
杨鑫说:“刘医生住在哪啊?”
舅奶奶说:“说了你也不知道,让白儿带你去。”
“哦。”
吃过晚饭,杨鑫积极帮舅奶奶擦桌子。因为白儿跟杨鑫要出门,舅奶奶又安排任务,说:“你二爷爷上个月身体不舒服,找了医生在家输液。这几天农活忙我也没空去看。你要出去,顺便去你二爷爷家看上一眼,问问他身体怎么样。”
白儿说:“晓得了。”
舅奶奶把沙发上一件牛仔外套也拿出来:“这衣裳好像是娟娟的,前几天来玩脱在这,也没拿走,你顺便给带过去。”
杨鑫说:“我要把小猫抱上吗?”
白儿说:“医生都不一定在家,抱猫干啥?咱们先去看一眼,在家的话约个时间。”
杨鑫说:“哦。”
白儿找出手电,拿上衣服,走到院子,对正在喂猫的杨鑫说:“好了,走吧。”
杨鑫答应道:“好。”随后进门套了件薄纱衣。倒不是怕冷,只是怕外面有蚊子。二爷爷家没多远,她也懒得换鞋子,直接穿着拖鞋。舅奶奶不放心,送到门口,对白儿说:“你当心一点,晚上喝了酒,走路慢点,别栽到沟里去了。”
白儿说:“话多。”
杨鑫见白儿喝了酒,也怕他走路不稳,主动说:“表叔,手电筒给我来拿吧。”
白儿说:“你会照吗?”
杨鑫说:“会照。”
杨鑫接过手电筒,把衣服也拿过来。
白儿空了手,索性将两手揣在兜里。杨鑫打着手电筒走在前,眼睛小心翼翼看着路面。村路弯弯曲曲凹凸不平,须得小心走着,不然要摔跤。
不知为何缘故,这一夜的气氛很诡异。
首先是黑。感觉好久没有见过这么黑的夜晚了。四下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天空不见月亮,连一颗星星都没有。手电筒光投射出人影子,像个黑色的沉默的巨人。杨鑫后悔穿了拖鞋。因为路面崎岖,她迈不开步子,鞋底子E哒E哒的老是响。她一直怕黑,心不由地突突跳,老担心有鬼从路边的林子蹿出来。其次是静,除了她在心跳,白儿的影子和脚步声却好像凭空消失了似的。因为太安静了,杨鑫正想说话,缓解一下她的黑暗恐惧症,白儿却不知怎么的,忽然从后面双手抱住了她的肩膀。
杨鑫一愣,回头问:“表叔?”
白儿胸膛贴着她背。
他的胳膊热乎乎,身上也热,六月的天气,肌肤隐约有一点汗味。并不强烈,白儿还是很爱干净的,每天都要洗澡。杨鑫意外之余,心中一动。这个反应很奇怪,白儿从来没有这样亲近过她。
她试试探探:“表叔?”
杨鑫很懵懂。她以为白儿晚上和舅爷喝酒喝醉了。他们父子俩,刚干完一瓶五粮液。杨鑫以为他哪里不舒服,扭过头关切地问道:“表叔,你咋啦,是不是喝多啦?”
白儿脸热乎乎的,黑暗中贴着她脖子。不知是不是走路太累,他呼吸声里带着喘息。刻意压低的腔调,然而还是透露出沙哑的情?欲:“鑫鑫,我走不动了,怎么办?”
杨鑫什么也不懂,只是发觉他语气怪异,跟平常大不一样。杨鑫不解道:“啊,你走不动啊?是不是脚扭了,还是酒喝多了啊?那你要怎么办?”
白儿紧紧抱着她说:“你背我好不好?”
杨鑫被他搂得有点喘不上气。白儿一百多斤,比她高一个头,她才八十斤的细身板,哪能背得动男人。杨鑫同他商量:“要不我扶着你吧?表叔你靠着我。”
杨鑫以为白儿有数,知道她人瘦力气小。结果白儿毫不客气。杨鑫伸手搀扶,白儿便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到了她身上。杨鑫被惊了个趔趄,险些没滑倒。她努力支撑着,搀扶住白儿:“表叔你怎么啦?是不是生病了?是不是喝醉了?要不咱们回家,明天白天再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