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的时候学过一些,看不全,但是这本书不需要太深的文字阅读需求。”
杜修延起身将书重新放到了上方悬挂的木质书架上,整个室内,萦绕着红茶香气,还有老木头天然独特的木质味,伴随着走动时候轻微的吱呀声。
这本该过于古老而诡异的气氛,会因为抬眼就能看见熟悉的人,而变得温馨几分。
“内容关于什么?”
苏溪没有很多想要探究的念头,只是想粗浅问一个主题而已。
“是一个诗人,将自己的梦境画了出来,并解释他的梦境。”
杜修延在苏溪右侧的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抬手提起桌上的银质茶壶给自己也倒了一杯热茶。
苏溪捧着尚有余温的琉璃杯,用指腹摩挲着上面繁复的花纹,湿着头发有懒散地倚靠在沙发上。
她有些累的时候,就会像现在这样,面对着对面墙上的油画,双目放空。
“听起来,有点像荣格的《红书》。”
苏溪呢喃道。
“色彩没有《红书》那么丰富,但是波橘云诡。”
杜修延说完这句话后,发现苏溪已经不回话了。
他看到苏溪疲惫的模样,轻不可闻地笑了一下,站起身:“你快休息吧。”
原以为苏溪眼神涣散,应该是困极,可能会自动屏蔽周遭的声音。
却不想,苏溪却用清晰地声音说道:“总觉得这个夜晚不该这样过去。”
她说出的这句话,似乎没有半点目的指向,就是一句寻常的感慨。
杜修延脚步一顿,正欲说些什么,却又听到苏溪自己补充了这句话的后续。
“但是无数的日夜都是寻常地度过的。”
话说完,苏溪有些感慨地站起身,穿着白天出门买的睡袍,走向床沿,钻进了被子。
她背对着杜修延躺下,说道:“你走的时候帮我把门带上。”
苏溪刚闭上眼不久,发现身后的门锁声迟迟没有响起,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她身后不远处。
身后传来了低沉悦耳的声音:“头发还湿着怎么睡?”
“没事,没压着就行。”
她以前睡眠时间比较紧,也是这么入睡的,用手掌撑着侧脸,将头发晾在脑后,问题也不大。
她今晚确实难得有困意,不用担心睡不着了,这种困意稍纵即逝,她想好好把握住。
“吹吹头发?”像是建议,但是从杜修延的声线里说出来,倒有几分供小孩的意味。
“我现在起来一会儿该睡不着了。”苏溪声音染上困意,说话也尽量小声,不忍让睡意离开。
不一会儿,杜修延取来了吹风机。
“你将头往外来点,我给你吹。”他用同样很轻的声音在苏溪耳边耳边说道。
他的气息有点薄荷糖的味道,凉凉的,让人耳痒,但似乎不是刻意所为。
苏溪倒也不懊恼,闭着眼睛想一条鱼一样翻身游到了边上。
杜修延开的是最小的风速,声音很轻,风很温暖,由于吹风机离他很近,那风中也若有似无带着那熟悉白茶淡香。
“你坐下。”
苏溪没有睁眼,静静地说道。
“怎么了?”
他竟然真的在苏溪身边坐下。
苏溪懒得说话,寻到他的大腿,将头枕了上去。
这才是最舒服的姿势。
第29章 海中之海
像是对所有意料之外的动作都没有过于意外, 杜修延给她继续吹头发。
柔风将头发吹干,还不会让头发变得干枯。
全程苏溪都是闭着双眼的,不知是已经入睡还是闭目养神。
她闭上双眼的模样, 恬静又柔和, 眼皮将眼中所有的锋芒都隐藏起来。
也许苏溪本人都不认为自己其实是个温柔的人, 不管她平日里如何凌厉,也从未改变过内核。
他将手从苏溪的后脑勺后很轻地穿过, 将她的头略微抬起,然后起身站立,再腾出另一只手将不远处的枕头拿来, 放在苏溪的头下。
完成这一切后,杜修延准备将吹风机收起, 然后离开。
在整理电线的时候,一只手将他的裤腿轻轻拉了拉。
他垂目, 发现苏溪已经睁开了双眼,眼白处因为最近比较疲劳的原因,有一些红血丝。
“你上来。”
简短的三个字, 倒是苏溪一贯有些冷清的口吻。
但是这个内容, 却好像有歧义。
“嗯?”
杜修延停顿了一下,眸光中黑色海浪漫卷着群星璀璨, 一抬眼,室内的古朴灯光倒映在他的某种, 如同烛光摇曳。
苏溪懒散地将自己挪到了靠里的位置,声线平和中却仍然还有一丝不确定, 好像随时做好准备被拒绝。
她从被子里伸出手, 手掌弯曲成优美的拱形,用食指指尖轻点身旁的床单, 用淡而正经的语气说道:“这里。”
还没等杜修延作出回答,苏溪偏过头,眼神在夜里有些清凉,如同一泓积在庭院中的刚落过雨的小水洼,在晚上可以倒影着圆月,风一吹就泛起了涟漪,但是却又能很快平静下来。
杜修延知道她的意思,只有他会认为这个邀请没有太多复杂的意味。
“我还没有换睡衣。”
这句话的语气很寻常,没有任何让人感到拒绝的地方。
他虽然没有洁癖过度,但是生活中也许也有些轻度洁癖和自己遵循的习惯。
苏溪闭目不言,像是睡着了,但是眼皮却还在微闪。
想了一阵,她才问道:“需要多久?”
可能她没多久就会睡着了。
“洗澡加换衣服,十五分钟。”
此情此景下,杜修延的声音已经可以保持淡定,反而这句话,让苏溪的呼吸乱了些。
“行吧,要是我睡着了,你自己找被子盖。”
苏溪翻身换了一个更舒服的侧躺姿势,深吸了一口气托妥协道。
随后,杜修延步出苏溪的房间。
在房门关上瞬间,苏溪闭着眼,想要抓住脑海中残存的几分睡意,但是心跳一旦凌乱,就再也睡不着了。
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她都从不担心自己在杜修延这里陷入危险。
她甚至到此刻都不是很确定刚才的对话是不是真实发生过,因为一切都显得太过寻常。
她与杜修延双方,都似乎没有对这个提议有过片刻的顾虑。
有时候甚至可以乐观地想,也许阔别已久的灵魂,他们总会在相遇的时候想成为对方的依存之地。
思绪越复杂,想得越深,苏溪越觉得自己的困意在可感知地消散着,最终留下一具难眠的躯体。
每次杜修延刚洗完澡的时候,身上独特香味会暂时被沐浴露和洗发水的香味盖住,但是同样清爽悦鼻。
恰如此刻,苏溪身后的床榻有一定的响动,伴随着水汽和沐浴露的青柠香气,他已经躺在了自己身后。
两人之间,隔着一条无形的楚河汉界,唯一的动作就是,杜修延长手一伸,将床头灯关上。
封闭空旷的空间内,陷入了的绝对的黑暗,苏溪甚至觉得很难感知自己是否睁着眼。
等双眼渐渐适应了黑暗,她才开始动弹,好奇地张望着头顶上陷入黑暗时候的西方壁画,想看看在关灯的情况下是否能看见画中的高光。
但是眼前她只能看见靠窗的那一边,最边上的小天使在画中飞到了半空,费力地举着银质椭圆形盘子,盘中是一串紫黑色的葡萄。
只能看到这样的画面却给了苏溪无尽的想象空间,将自己置身于想象中,似乎更容易逃避一些现实。
但是身旁的现实并不冷肃。
苏溪像杜修延的方向翻了个身,她可以看到他被黑夜勾勒的侧脸,鼻梁到鼻尖,每一寸都是精致的弧度。
让人下意识想伸手一探究竟,看看是否真的有如此无可挑剔鼻子。
原本并不打算这么做的苏溪,手先于脑子抵达了他的鼻尖。
有时候他低下头拥抱自己的时候,鼻尖会偶尔蹭到她的脖子,鼻尖的温度比脸上的低一些,大概是因为鼻尖处是一个支撑结构,热量在一呼一吸之间可以轻易将温度带走。
这种温度正好,而且触感光滑,还能感知到他均匀的呼吸。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呼吸难得也不复之前的平稳。
苏溪长叹一口气,若有所思地看了他半晌,顺势将手半环住他的脖子,从侧面搂住了他。
他们之间总是存在某种无声的默契,哪怕他脑海里已经没有那些曾经的共同记忆,但是很多东西都没有变。
好像因为是旅行的最后一个夜晚,尽管来日方长,但是她浅浅的拥抱却好像承载了非同常人的沉重。
如同一场严肃的临别。
杜修延也没有入睡,他侧身面对着苏溪,看不真切她的面容,但是安静的空气总能传递着很多情绪。
他感知到了,环住她的腰,将她往自己面前拢来。
如同探戈的姿势,身体有一部分是相互贴合的。
如果拥抱能体现一个人的性格,那苏溪的情愫表达总是淡然的,有抱的动作,但是不用任何力气,就像一个玻璃罩子轻轻罩住对方。
但是杜修延的拥抱,每一次都带着一些力度,可以将苏溪从不远处直接拉过来,如同安全带一样,将人缚住,但是又不至于感到不适。
苏溪愣了一下,在感受到这些力度的时候,心脏像是被电击般狠狠麻痹了一下。
她的心脏在快速挤压,让血液充满全身,流经四肢百骸。
“这也是我一直想做的事情,我很多次想象你会躺在我的身边,在漆黑一片中相拥。”
她紧紧闭上双眼,诉说着,尝试学着杜修延的力度,将让手臂有些生疏地用力,将他抱紧了一些。
这是个正向循环,彼此的紧抱会最终慢慢到达极致,哪怕隔着衣服也好像是藤蔓缠绕,在对方的脖颈处沉重而如溺水般呼吸。
“和你想象中一样吗?”杜修延又问出了和之前类似的问题。
“比想象中好多了。”她勾了勾唇角,说出了和之前类似的答案。
很久之后,他们默契地卸力。
用力的拥抱需要恰到好处时长,在难舍难分之后再彼此分开。
“苏溪……”
她的名字被杜修延低沉地唤道,每当这个时候她的心会不由自主地上提,像是等待着一些生死攸关的后文。
“你认为人会在两个不同人生里,喜欢同一个人吗?”
他的语气,并非开玩笑,被隐藏在视线盲区的声音,总是带着一种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蛊惑的力量。
苏溪静了一瞬,喉头吞咽了一下,内心有些颤抖,但是她还是想实话实说:
“人不会两次都掉入同一个坑里吧。”
杜修延听到她毫不留情的自黑,不觉一笑,然后低头在她额头上留下一个轻柔的吻,“但是人总是会向往同一片海岸。”
他继而道:“尤其是我,无论是否在同一片海域中在自由潜中丧命,我还是会前往同一片海。”
苏溪问:“为什么?这样不会显得很傻吗?”
如果明知那是险些丧命的海域,应该终身都有心理阴影吧。
“因为世上有极致海下美景的地方并不多,一次次去往深海探索,每一次都可以有新的发现,你看过海中之海吗?去探索海沟的时候,到了人体的极限深度的时候,将可以目睹海下的沙滩,和海中涌动海。”
她认真听着这些描述,努力去想象那海中之海。
她问道:“就像一个在幽暗海底中的沙滩,但是空无一人,像是岸上场景被复制到了海下吗?”
他点头,认真叙述的语气总是带着某种让人难忘的魔力。
“类似,当看到海下沙滩之后,深度几乎到达我的极限了,要准备慢慢上浮了,其实还可以继续往下探索,不过目前我还没有做到。”
苏溪曾经无数次在午夜梦回后回想起他的只言片语,只因他在不露声色间,就能让自己的声音入侵他人的脑海,并且多年后还能留有回响。
她当年听到杜修延潜水的故事,怕水的她光是听到这些场景就已经开始感到窒息和头晕了。
但是这次听下来,她才开始能感知到那些只有杜修延才能看到的景色。
她仍然知道这项运动并非任何人都能挑战的,但是却感觉自己真的好像在慢慢理解他了。
杜修延的内心,远比自己想象中丰富很多。
当一个人看过很多奇异的美景,探索过很多领域,再加上他本身的睿智和理性, 足以支撑他去做出一个最让自己满意的决定。
她以前无数次怀疑,这种热烈的喜欢,是不是一个桀骜之人的一时兴起。
但如今看来,她对他误解颇深。
她以为自己在失去杜修延的那些年里,去尽可能体验他喜欢的事物,但是她仍然只能窥见那冰山一角。
如果能早点,像现在这样去听听他内心的想法,也许未来值得去记住的事情还会更多。
“除了海中之海,你还在水下看到过什么?”
苏溪知道自己的这个问题,如果杜修延要回答完的话,估计能说到天明。
但是她乐观地想,能听一点是一点。
“还可以在海里探索沉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