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环毓隔着帘子,犹豫着解身上的衣服,心想幸好这客栈的房间还算有片遮羞的帘子,否则她要怎么面对一个陌生男人宽衣解带,她硬着头皮解着衣服,磨磨蹭蹭了半晌,咬咬牙穿着小衣跨进了木桶,将自己沉在水里,心里飞快想着对策,没想到吱呀一声,男人开门离开了。
顾环毓心下大喜,连忙从木桶中起身,快速穿好衣裳。
内间里有一扇打开的窗户,她顺着窗户看下去,底下是黑黝黝的一面。
她咬了咬牙,此时此刻也顾不得许多了,从窗户上一跃跳了下去。
她跳了下去,摔在了一片柔软的草垛上,就看到店小二又提着一桶热水上楼,正发现了角落里的她,一脸吃惊。
顾环毓急急起身,顾不得身上的狼狈,拉住他的衣袖哀求道,“莫要声张,我是被骗到这里来的良家女,请大人高抬贵手救我,可否向官府那里通个信?”说着将手里的金镯褪下来给他。
这个镯子是她落难后为数不多留存的东西,店小二也是个识货的,看到镯子两眼一亮,笑眯眯地应下。
“小姐莫慌,小的带你去。”
顾环毓心下大喜,忙跟着店小二出了客栈,店小二一句话不说,带着她七扭八绕,竟是不知道要带她去哪,等到顾环毓意识到不好的时候,为首的男人正站在黑黢黢的胡同口等她。
“你想去哪呢?”
顾环毓这才明白这间客栈根本就是个黑店。店小二点头哈腰跟男人说着什么,将手里的镯子一脸谄媚地献了上去。男人大笑,扔给他一锭银子,小二连连道谢,又看了一眼顾环毓,对她一揖,“小姐,请回吧。”tຊ
店小二心里门清,开什么玩笑,来这里住店的人他见多了,这几人凶神恶煞,一看就不好惹,他若是报官,官府的人还没上门,他的小命就先没了。
顾环毓看着男人似笑非笑的脸色,彻底失去了希望。男人根本就是故意放她出去的,他有自信她根本出不了一步。
“行了,玩也玩够了,回去改干今晚的正事了。”
男人上前欲要揽她,被她一把躲开,拼命往一边跑,怎奈还没跑出几步,却被不知何时窜出来的几个男人们齐齐堵住了去路,狞笑道,“小美人?想去哪啊?”
顾环毓面如土色,连连往后退,身后的又一个男人不知何时出现,趁机上前来,将她拖到了自己身边,“若是让你一个小娘们跑了,兄弟们这些年也算白混了。”
“别碰我——”顾环毓拼命挣扎,换来的却是几人更加开怀的大笑。
为首的男人也不阻挠,只淡淡吩咐道,“行了,把她扛走,送到我房里来。她要是闹,就再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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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双循着痕迹一路找过来,便看到地上熄灭不久的火把,他抑住狂跳的心跳,一路仔细地搜索蛛丝马迹,发现了树下的记号。
记号像是个图案,又像是个字迹,只写了一半,像是极力隐藏似的被土盖住,但他认出来了,那是一个“栈”字。
环环被带去了客栈。
陆双欣喜若狂,再也耽搁不得,直奔山下的客栈而去。
一路上又从草丛里发现了细细碎碎的小物件,他认出其中一个是她的帕子。
山匪是逃犯,不会去太显眼的客栈,他们手上没多少钱,太好的客栈也住不起,能够让他们选择的,一定是够便宜、够偏僻的黑店。
陆双快速思考完毕,直接选择了山下三家客栈里看起来生意最差的一间,一路小心翼翼地攀爬上屋顶,轻捷的脚步无声无息,竟是无人察觉,一间一间搜过去,果然听到了一阵哄笑声。
“奶奶的,那小娘们骨头真是硬的很,竟还张嘴咬人,不知道等会身子软不软。”
又传来另一人的嗤笑声,“王老七你还算不算个男人,竟让一个小娘们给咬了!”
“咬!让她咬!兔子般的力气,全当助兴了,我就喜欢这般烈性的女人,等会让她叫的越大声越好!”众人轰然大笑。
陆双用手指慢慢点开窗户纸,果然看到了白日里的其中一个男人,他将袖间的迷药悄悄吹了进去。
有时为了捕获一些猛兽,猎人们会使用迷药将其麻痹再猎杀,这种烈性迷药对于猛兽效果非凡,制住几个精壮的男人更是不在话下。
几个男人马上便中了招,双双倒在地上不省人事,陆双一路快速飞檐走壁,终于在最里面的一间房里听到了呜呜咽咽的声音。
是顾环毓的哭声!
陆双只觉得一瞬间热血上头,浑身的怒意齐刷刷冲上了天灵盖,再顾不得许多,一脚踹开窗户便冲了进去。
顾环毓倒在床上,青丝散乱,泪水糊了白纱一脸,正在手脚并用地拼命踢蹬着面前的男人,男人不以为意地一笑,正要对她上下其手,便听到破窗而入的声音。
他扭头去看,一道寒光唰的一下擦过他的肩,堪堪直逼心口,男人大惊失色,对面的攻势朝他步步紧逼而来,招招直冲他的要害,竟是让他连抽手拿刀的时间都没有!
不过几下男人便身受数剑,胳膊溅起了血。
男人怒骂一声,格挡退远几步,与其拉开距离,终于看清了来者何人,是白日追他的那个少年!
“好小子。”他冷笑一声,拿起床边的刀便跟陆双打了起来。
男人身经百战,力气极大,陆双快速敏捷,气势如虹,一时间竟难分胜负。
陆双杀红了眼,剑意又狠又快,誓要将男人一剑穿心,男人也不是吃素的,到底是个身强力壮的壮年男人,在力气和经验上还是占了上风。
不过陆双怒从胆边生,化作浓浓的力气,竟也是丝毫不输下风,最终交战数个回合,被他寻得一丝破绽,男人被一剑刺中了胸膛。
陆双双眼赤红,毫不留情地抽出剑,男人抖了几下,血流如雨,睁大了双眼看向他。
下一刻男人怦然倒地,血淌了一地。陆双却犹觉得不解恨,往男人的胸膛连续刺了几剑,直到看着男人彻底断了气,又抬腿狠狠踩了好几脚,这才觉胸中喷薄的戾气好受了一些。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扔下剑,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沉重的剑摔在地上,发出金石振地的巨响,床上传来不确定的呼唤声,陆双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他转头看向床榻,再顾不得许多,急急跑到顾环毓的身边,“……环环,是我、是我。”
他想要触摸她,这才发现自己满手是血,慌张地往身上擦了又擦,这才小心翼翼地触上她眼上的纱布,颤抖着嗓子,“环环……是我,是我来了,你别怕。”
顾环毓双眼蒙着纱布,眼泪早已浸湿了小脸,她早已在混乱中听出了陆双的声音,胸口激动地颤抖着,紧紧抓着他,犹如风浪中能够抓住的唯一浮木,“陆双,是你吗?真的是你吗?!”
“是我。”陆双不住安抚着她,心里又痛又怕。
幸好他来了。若是晚来一步,他简直无法想象她会遭受些什么。
他说完便要帮她解开桎梏,这才发现她被人蒙了纱布,束了双手,此刻瑟瑟发抖地跪在床上,青丝凌乱。
他双眼发红,从刚才的杀戮渐渐缓过神来,正视她此刻的模样。只见女郎双眼蒙纱,衣襟凌乱微湿,露出白腻腻的一片香肩,和一方天青色的肚兜一角,胸前玉山沟壑起伏、若隐若现,说不尽的旖旎香艳。
他双眼像是发了直,狠狠咽了一口唾沫。
顾环毓察觉到他的动作停了下来,“……陆双?”
陆双如梦初醒,连忙飞快给她解开纱布,脸色发红,再也不往别处多看一眼。
解开她的眼睛时,目光扫到地上的死尸和一地血,陆双脸色一变,飞快捂住了她的眼睛,“……别看。”
他的动作急切,这让她顺势倒在了他的怀里,就好像是他抱住了她一样。
顾环毓忽然心跳一动。
第16章
顾环毓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也闻到了陆双身上的血腥气,但还是顺从地闭上了眼,假装什么也不知道,面色发红,轻轻嗯了一声。
陆双脱下自己的衣裳,裹在顾环毓身上,蹲下身将她背起,带着她轻巧地越出了窗户。
落地后,离开客栈之前,他像是又想起来了什么,让她等一等,说罢一个人提着剑又跃上了楼。
他挨门挨户,将剩余中了迷药的男人全都杀了,一个不留。又回到顾环毓的那个房间,将刚才打斗时看到的一闪而过的金镯子带走。
死去的男人烂肉一般躺在地上,血流了一地,陆双看也没看他一眼,搜出他怀中的金镯,转身越出窗户。
客栈的掌柜和伙计早就听到了动静,全部沉默地缩了起来。反正来他们店里的大多都是亡命之徒,死在这里的更是不计其数,死了就死了吧,大不了留下尸体明日交给官府。
陆双跳下窗,回到顾环毓身边,抱起她踏上了马,慕容彦的属下这时带着一队人马匆匆赶来,与他擦肩而过。
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下属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倏然回头,看向陆双怀里的女郎。
这个角度,他只能看到陆双的背影,和顾环毓的半张脸。
去年春日宴之后,慕容彦便派他调查过顾家大小姐的底细,所以他对顾环毓的脸并不陌生。他看着少年怀中的女郎。
只这半张脸,让他一惊!
这个女郎,怎么长得这么像顾环毓?
他在惊疑不定的同时,手下已经迅速上楼查探后汇报情况,“死了六个人。其中三个就是长安街今日在逃的犯人。”
“全死了?”
“是。”
下属心中暗叹,这人也下手太狠了。
“头儿,要上报给知府吗?”
下属同意,想了想又加一句,“本来就是一群土匪,死了就死了。让知府不必缉拿凶手。这种小事就交给你去办吧。”
而他现在,有一件更加重要的事,要汇报给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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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双带着顾环毓马不停蹄往回赶,一路疾驰。到了山下之后,自己先下马,然后抱下顾环毓,弃了从街上随意抢来的马,背起她一步一步往山上走。
夜色已经很深,狼嚎声此起彼伏响彻,令人毛骨悚然。
顾环毓趴在他的肩上,感到了久违的安心。她受惊过大,并没有注意到少年恍惚的眸光和始终微微发抖的身子。
她不知道他今天是第一次杀人,而且一杀就是六个。
经过一条小溪时,陆双将她放下,给她洗了洗脸,又将自己身上的血尽数洗去,使自己清醒一点。他拉起她的手,将带走的那一只金镯子又戴回到了她的tຊ腕上。
一滴泪这时打在了他的手背上。
陆双心尖一颤,心里又麻又涩,忍住将她抱进怀里的冲动,抿了抿唇终是什么也没说,背上她继续往家里走,步子迈的稳稳的。
回来的时候陆父已经睡下了,屋子静悄悄。陆双庆幸一息,将顾环毓背回到她的屋里,给她打了热水洗脸洗脚,将她躺在床上安顿好,又默不作声地离开带上了门,坐在门口守夜。
顾环毓晚上又做起了噩梦。
她紧闭双眼,嘴里一直喊着娘。陆双破门而入,直接冲到床边,不断安抚着泪流满面的她。
顾环毓慢慢睁开眼,看着眼前神色担忧的少年。
她泪眼婆娑,一时间有些悲凉。
她想起今日看到药铺时想起来的一些东西。她要怎样告诉他,她的母亲已经没了,从今以后没有人再护她爱她。
她闭上了眼,无声地流泪,内心是浓得化不开的绝望和悲伤,感觉自己在这世上简直是孤独一人。可是又想起陆双今夜义无反顾救她的场景,她睁开眼,她的心在这一刻狠狠一颤。
她看着陆双焦急的脸,一张不加掩饰的脸色是如此的慌张。这才注意到他的右脸有一道红色的划痕,伤口边缘还流着新鲜的血。
她惊着坐起,抬起手,情不自禁触上了他的右脸。
她盯着这一道没有经过处理已经微微红肿的伤口,小心翼翼不触到它,心疼又羞愧,感觉自己又想哭了。
“对不起……”
微凉的纤纤玉手触碰到自己的那一刻,陆双眼睫一动,竟是忍不住轻轻打了个哆嗦,一路上因为杀人变得沸腾又嚣张的热血在这一刻似乎终于得到了平息。
眼中那一抹阴鸷渐渐褪去,舒缓和清醒顺着每一个毛孔缓缓渗进了心脏。
他攥紧手心,拼命克制住想要反握住这只手的冲动,听到她压抑着哭腔的声音,“……陆双,你为什么要这样救我?”
他一怔,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这个问题。
他看着她的眼睛,顿了顿,只是顺着本心平平道,“我不能让你有事。”
“为什么?”顾环毓复杂又伤心地看着他,“我的命本就是你救的,就算我出了事,也不关你的事。”
“……陆双,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见他沉默,只是用那一双炙热的眼睛定定看着她,顾环毓有些承受不住他的目光,哭着推开了他。
“你知不知道!没有人会一直在谁的身边,我早晚会离开这里的!这个世上没有人会一直陪着谁,阿娘也不会一直陪着我,阿娘她永远也不会回来了!你知不知道!她不会回来了!”
陆双急促喘息一口,急急道,“我不会!我永远也不会离开你!”
这一句话由于脱口而出变得格外震耳,恍惚之间竟带着振聋发聩的力量。
一切在这一刻安静了下来。
顾环毓不出声了,听出了他克制的语气中那一份逾矩的情意。
陆双后知后觉刚才自己说了什么,脸色立刻变了,慌忙地想要解释,“我、我……”
顾环毓一双美眸微微睁大,眸光晃动又破碎,一刹那她的脑子一片空白。
半晌,她张阖了一下红唇,轻轻垂下了眼睫,不去看他,终究是一个字也没说。
陆双似乎也觉得自己百口莫辩,最终也徒劳地放下了双手,保持了沉默。
烛光映在两个相对无言的少男少女身上。
陆双胸中起伏不定,肩膀塌陷下去,像是泄了气的皮球,盯着锦被上自己的影子,仿佛这样一直盯到地老天荒。
良久,他终于开口,“……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顾环毓轻轻嗯了一声。
“有事就叫我。”
“……嗯。”
似乎再也说不下去什么,陆双□□一张脸,几乎是垂头丧气了离开了她的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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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陆父询问陆双昨晚怎么那么晚才回来,陆双没有告诉他实情,只说是两人在镇上玩的晚了一些。陆父果然没有多想。
做好早饭,陆父让陆双先给顾环毓送过去,看到了他脸上的伤,皱眉问道,“你这脸怎么搞的?”
陆双侧过头掩饰,只说是被夜里被树枝刮到的。
猎户属于危险行业,有时身上脸上挂彩也是正常现象,都是皮糙肉厚的大老爷们,陆父没以为然,“回去抹药涂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