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上一次胳膊刚好,现在又伤了脸,这小子也太容易受伤了!
等了半晌,见陆双神色踌躇,还没给顾环毓送饭,陆父忍不住问,“怎么了?”
陆双支支吾吾,神色难得带了几分丧气。
陆父以为他们俩又闹了不愉快,一味问他,但是陆双死活什么也不说。
陆父不知道昨天的事情,自然不清楚两人之间的龃龉。他不会知道,他昨晚破戒了,他说了不该说的话。
而她全都听到了。
陆双站在原地,神色恍惚。她肯定不会愿意再看见他了。
环环,她不会再理他了。
陆父难得看到自家儿子这般模样,还要再仔细盘问一二,便听旁边的屋门吱呀一声,顾环毓自己开门出来了。
女郎亭亭玉立,立在门槛,对陆父福了一福,声音柔柔,“叔叔。”
此情此景赏心悦目,陆父见她神色平和,并无不妥,笑着点了点头,“环环,你起来的正好,过来一起吃早饭。”
其实他只是随口一让,顾环毓自从在他们家后,从来没有和他们一张桌子上吃过饭。未出阁的女郎需要避嫌,所以话刚说完他便后悔了,“算了,我让双儿拿到你的房间。”
站在一旁的陆双莫名心跳一停。
他看到顾环毓的目光终于落到了他的身上,杏仁一样的水眸轻飘飘看了他一眼,像是一支欲语还休的小勾子,勾的人心里痒痒的。
她也朝他盈盈福了福,“有劳。”
她的神色没有任何异样。
陆双盯着她慢慢关上门的倩影,心里又酥又惊,整个人钉在了原地一般一动不动。
她这是什么意思?
她装作忘记了?
还是她……根本就没有在意?
小米粥他早起熬了两个时辰,又香又糯,一旁的糯米糕也热乎乎冒着热气,她一直喜欢吃清淡的东西。陆双敲了三下门,将粥饭放在了门槛上,心里竟然有一丝怅然若失。昨晚也许是他唯一也是最后一次逾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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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彦抬起头,“果真?”
下属一揖,低头道,“属下见过顾大小姐。那女郎的半张脸,的确有八九分像。”
“这世上没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她又没有失散的姐妹。”慕容彦道,“人一定就在这个镇上,将范围缩小至这一片,继续去找。”
“是。”属下领命。
虽然公子的语气神色并无异样,但是相伴多年的他知道,此刻的公子很高兴。
第17章
虽然公子像是很高兴的样子,但是下属不得不还有一些话要说。
“公子,属下过去的时候,那几个山匪全都死了,但是顾小姐……呃,那个长相神似顾小姐的人,还不知道究竟遭到了什么,有没有被……”
慕容彦抬头看了他一眼。
下属立刻住了嘴,低下头去,“是属下多嘴。”
他也是想不明白了,一个落难了好几个月的女子,又不是身份特别尊贵的世家贵女,公子为什么这么执著地找她?谁知道在这段时间里,她有没有被人玷污,有没有失去清白,公子天潢贵胄,难道还要这种人?
若是顾大小姐真的失了清白,公子还会愿意娶她吗?
他不知道,其他人也不会知道,公子的心思没人能猜得透。
“公子,您该换药了。”他适时转移了话题。
慕容彦点头,随后有巡抚衙门的丫鬟低头进来,为慕容彦换药。
慕容彦随意地将受伤的右臂搭在檀香紫檀木桌边,任丫鬟为他换药,另一臂拿一卷书淡淡看着。
丫鬟动作轻柔,看着指尖下男人臂膀结实的肌肉,又偷偷看了一眼他垂眸的俊美侧脸,微微红了脸。
慕容彦倏然一转头,丫鬟大惊,停下动作跪了下去,“大人恕罪!”
慕容彦并无怒意,看着跪在地上不胜娇怜的女子,“抬起头来。”
丫鬟战战兢兢,抬起头,看着慕容彦的眼睛。
慕容彦生着一双优美的丹凤目,看向一个人的时候,会给人一种非常温柔含情的错觉,他看着丫鬟,“你怕我?”
丫鬟的脸更红了,她咬咬红唇,轻轻摇了摇头。
慕容彦于是对她笑了笑,“你叫什么名字?”
这一笑只让丫鬟感觉有些神魂颠倒,“……素、素枝。”
“素枝。很好听的名字。”慕容彦温声道,“你的口音很好听,你是哪里的人?”
“奴、奴婢是扬州人。”素枝简直连话都不会说了。
“退下吧。以后我的伤,就由你伺候吧。”
素枝喜不自胜,行了一礼,含羞带怯地看了一眼端坐案前的慕容彦,恋恋不舍地退了下去。
下属进来时,便看到慕容彦若有所思的一张脸。
“公子,属下刚刚已经查过了,这tຊ个丫鬟……是颍州别驾张大人献来的瘦马。”
慕容彦冷哼,“几千两的瘦马给我作丫鬟,这颍州刺史果然是大手笔。”
公子一向不喜欢这类以色侍人的女子,下属小心觑了觑他的脸色,“公子,要处置了她吗?……杀了还是退回去?”
“留着,我自有用。”慕容彦神色淡淡,又交代了一句,“备马,随我出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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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彦虽然有很多事要忙,但他有另一个地方要去。
一行人马停在了梅山下。下属看着眼前的山川巍峨,忽然觉得有些熟悉,“公子,这不就是我们上次遇险的那座山?”
那个黑熊令人记忆犹新,还咬伤了他的胳膊,害他养了足足半个月才好,还多亏了那个黑衣少年救了他们。只不过那少年实在不识抬举,竟然拒绝公子。
慕容彦身姿颀长,负手而立,仰头望着梅山一会,“你随我上山,其余的人留在这里。”
他也是没有想到,自己之前遇险的地方,竟还藏着另一个别有洞天之处。
他不禁笑了笑……这还真是命运的安排。
下属还有前阵子黑熊的阴影在,没有一个人跟去,还是带了一对人马跟上。慕容彦不急不缓地走在前面,如履平地,带着一行人穿过重重崎岖小道。
有人没有看见树下藏着的玄机,不慎触碰了陷阱,三棵树中间突然朝众人射来了重重利箭。
属下反应迅速,立刻带人格挡,很快箭矢停下了。
慕容彦侧过身,淡淡看了他们一眼,“这里有很多陷阱,小心。”
下属们连连称是。
一路上又遇到了不少陷阱,明明他们已经很小心避开了,但还是好几次差点又着了道。
下属们均是汗流浃背,几次下来都有些恼火,忍不住心里想,这真的是猎户设下的陷阱?这么诡谲多端,迷魂阵似的,到底是抓畜牲还是抓人呢?
看着稳稳当当走在前面的慕容彦,众人又不由得一阵心虚。本来还想保护殿下的,没想到反倒拖了后腿。好几次还是殿下出言提醒,他们才免受危险。
慕容彦自然没把这些小伎俩放在眼里。不过倒没有他预想中的拙劣,还算勉强能入眼。
这些小把戏……山里的猎户吗?
他不禁又想起了那个弯弓搭箭的猎户少年。
身姿矫健,目如流星,一箭封喉。
只看一眼,就很容易令人印象深刻。
不过也仅仅想了那么一瞬而已。他不会浪费时间在无关的人和事身上。
走到一块地方时,慕容彦停住。
入目一大片光秃秃的桃花林。因为快要入冬,桃花不在,只剩下野蛮生长光秃秃的枝桠,密密麻麻地排列成一排,呈现出一种不规则却又有些诡谲的一大片。
慕容彦吩咐众人,“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回。”
下属不放心,“殿下,属下与您同去。”
“不必。”慕容彦负手迈步,“这片桃花林被人设了乾坤阵,除非精通此阵,否则你是进不去的。”
他闲庭信步,很快走进了桃花林,过了半烛香的功夫,便通过了桃花林。
眼前一片豁然开朗。山川飞瀑,竹林茂密,峋石林立,俨然是另一番洞天。远处伫立着一间茅草屋。
慕容彦走了过去。
茅草屋不大不小,庭院里种着一颗桃花树。
相比于外面桃花林的桃树,这一颗显得格外挺秀,也格外孤独。像是主人多年精心呵护而成。
慕容彦一臂放在腰后,一臂抬起触上桃花树,感受着上面斑驳的岁月年轮,轻声道,“老师,我来看您了。”
慕容彦的老师,正是当年赫赫有名的帝师,一等镇远大将军黄钟。
当年黄家如日中天,黄钟急流勇退,不顾皇帝的挽留和满朝唏嘘,毅然退出了朝堂,归隐山水。
极少一部分人明白,黄老此举明面上是告老还乡的解甲归田,实则是为了躲避皇帝对他的猜忌。
皇帝早已忌惮他的兵权,派人暗暗打压他的威势,只待一个借口,便能将他捏入掌中。
伴君如伴虎,黄钟深暗此理,于是寻得了一个时机,主动交了兵权,远遁京城。
他的老师,离开的时候是那么毫无留恋且潇洒,又有几人知道最后竟也是一柸黄土无人问津。
“……可惜啊老师,您没能等到我承继大统的那一天。”慕容彦缓缓道。
这里没有外人,慕容彦不必再隐藏自己的野心。
他对九五之尊的宝座势在必得。他深信在即将到来的厮杀中,他能赢得最后的胜利。就像当年的黄钟,在一众才华横溢的皇子中,挑中了他这么一个最不受宠的皇子一般。
他那时笑着对他说,他相信自己的眼光,他从来不会看走眼。他有成材的潜质,比他的任何兄弟都有。
而慕容彦,也同样相信他自己。
慕容彦坐在庭院,对着一棵树自言自语,说了许久,直到日落西斜,天色渐晚,他才站起身。
“老师,我该走了。”
临走之际,慕容彦记得黄将军有一把心爱的佩剑,他走进茅草屋,准备带走留个纪念。
屋里一片简洁,一件多余的东西也没有,他找了一圈都没有找到那把剑。
倒是在一张木桌上看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
一个布满灰尘的弹弓。
弹弓简陋不堪,布满灰尘,像是孩子才会玩的随手玩意儿。
慕容彦蹙起眉。
这不像是老师会有的东西。
——那么这个弹弓又是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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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陆双吃了早饭便出门打猎,陆父闲来无事,又回屋睡觉去了。
顾环毓倚在窗边,默默听着陆父在庭院里打了个哈欠,过会慢悠悠关门回屋,庭院里恢复了一片安静,她打开门,悄悄到了庭院。
她喂给了兔子几片新鲜的菜叶,摸了摸它们的头,抬头看见晾在树下的几件衣服,正在迎风招展着。
修长的衣袖轻轻拂上了她的脸颊。
她盯着眼前靛青色的衣袖,有些微微失神,手指下意识拂过它的衣料,在衣袖处触到了一块破开的口子。
她怔了怔,往左右环顾了一遍,确定此刻没人,从绳子上拿起了这件衣裳,悄悄回了屋。
关上门,她忍着蓬勃又羞怯的心跳,紧紧抱着怀里的衣服,像是抱着什么易碎的珍宝。
他的衣服上带着一股阳刚又纯净的气息,还有一点点属于他自己独属的味道,像是晒干了的麦草。
很奇怪,她其实没有见过麦草,但就是下意识想到了这个味道。
按捺着低低的心跳,顾环毓将衣服轻轻放在了鼻端,轻嗅他的气息。
她坐在窗边,借着日光穿针引线,细心缝补着衣服袖口上的破口。一针一线之间,她觉得自己仿佛也化作了手中的丝线,连带着心底那一点隐秘又欢喜的少女心事,一起被针脚锁在了这块布料上,再也逃脱不了。
第18章
翌日。陆双将衣裳飞快套在身上,准备出门打猎,却在袖口处停了停。
袖口处摸到了一处不寻常。昨日他收衣服时未注意,此刻才发现袖口处的裂口不知何时被人缝补好了,针脚细密,用了同色的线,顺着裂开的口子就势绣了一支靛青色的梅枝。
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缝补的痕迹,而这一点梅枝却让一件平平无奇的衣服多了一些细腻的巧思。
他低头抚摸着袖口细腻的针脚,心也像是被针轻轻蛰了一下,熨帖地附在了这一朵梅枝上。
陆父坐在庭院里晒太阳,一打眼便看见陆双飞快地跑回了屋,又很快出来,身上刚穿的那一件靛青色衣服不见了,又换上了一件别的衣裳。
陆父疑惑地嗯了一声,“好好的换衣服干啥?”
陆双将弓箭镰刀搭在背上,没有理他。陆父盯着他英挺的背影,还有侧脸那若隐若现弯起的嘴角,总觉得他今天看上去神采奕奕。
推开柴扉,陆双想了想,手又落了下来,往门口迈的脚步不经意拐了个弯,朝顾环毓房间的方向走了几步,顾环毓恰巧在这时打开门,手里提着兔子笼子,目光与他撞上,微微一怔。
理智告诉陆双这时应该走开,但他还是站在原地,一瞬不瞬地直直盯着她看。顾环毓抿了抿唇,朝他点了点头,倩影一转,又轻轻关上了门。
陆双情不自禁地朝前一步,一瞬间觉得自己真的是被蛊惑住了,他竟然也想随着她一同进屋里去,想要挽留住那一双关上门的纤纤玉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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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环毓这几天出门越来越少了,心里像是被人塞了两只惴惴不安的兔子,既希望陆双不要发现衣服上的不一样,又隐隐盼着他能发现。
她倚在窗边,默默观察了几天,发现少年收走了衣服后,却一直没有再穿。她盯着窗外正在劈柴的英挺身影,看着他身上灰扑扑的短打,忍不住想,他是不是还没有发现,或者说是,他早就发现了,只是不顺眼她绣的东西?嫌弃不喜欢?
后面的念头一想,她整个人难免就有些沮丧。
这tຊ种感觉很奇妙,她没有想过一个短短相处几个月的陌生男人能够这样牵动她的心。
无事可做的时候,她会一遍遍地想东西,想以前缺失的记忆,想现在正经历的一切,然后想着想着,总会不由自主地绕到和陆双在一起时的点点滴滴。
他和她一起打狼,他给她的一对兔子,他与她一同在庙里与猫玩耍,抚摸猫时那温和的眉眼,还有他从山匪中救下她的样子,他背她时并不很宽阔却足够有力的肩膀,他身上令人安心的味道。
她一遍遍回想着他的眼睛,想要从偶尔锐利又偶尔温和的光点中追逐出一点属于自己的影子。
她忍不住又在窗边偷偷看他。陆双今日穿着灰扑扑的短打,正在庭院里砍柴,猿臂狼腰,双腿修长,瞧着就结实又有力。凌乱的头发胡乱地散在后背,又有几缕拂在高挺的鼻梁上,她盯着他的侧脸看,他其实真的生的很英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