衔玉娇——风去留声【完结】
时间:2024-07-01 14:43:48

  顾环毓于是送聂氏出门。
  聂氏把给她带来的饭菜留了下来。
  送走了聂氏,顾环毓慢慢走回来,坐在了桌前。
  她看着桌上的饭菜,神色颇有些为难。
  如今虽然清醒,但顾环毓还是更愿意待在屋里。
  她不愿打破这家人原有的氛围,也不愿主动去融入。这间屋子就是她的保护壳。缩在这里,她就不必想太多,也不必关心身外事。
  她甚至想过自暴自弃地待在这里一辈子,永远也不出去。
  但这只是原因其一。
  另外一个原因,就是顾环毓吃不惯这里的饭菜。
  这里的饭菜荤腥太大,每顿都是肉,实难勾起她的食欲。
  从小金尊玉贵养出来的习性,不是说变就能变的。一朝换了地方,处处住不惯、吃不惯,但这些不能被她们所见,她不能伤了好心人的心。
  腹中感到了饿,肚子咕噜咕噜开始响。
  顾环毓叹一口气,还是选择慢吞吞打开了食盒。
  如今自己是个寄人篱下的病人,有什么理由挑三拣四?
  还是先填饱肚子再说吧。
  这时门外又传来了扣门声。
  不同于聂氏简单粗暴的敲门,叩门声只轻轻敲了三下,一下不多,一下不少。似乎有什么东西接着放在了门口,然后下一刻脚步声便离去了。
  顾环毓心中一顿。
  她抬起头,看向门口。
  福至心灵一般,她离开桌子,走了过去,直到离去的脚步声再听不见,手才拂上门框,轻轻打开了门。
  一阵香喷喷的味道扑鼻而来。
  石阶上,静静放着一碗热腾腾的葱花面。
  面汤清白,细细的龙须面上缀着翠绿的葱花,上面还卧着两颗圆圆的荷包蛋。
  瞧着卖相不错。
  顾环毓扶在门框,低头看了一会,片刻后俯下身,轻轻端起了面。
  指尖被热气烘的暖融融的,温暖的温度顺着指尖一直融入脉搏,再流淌至全身。
  她捧着葱花面,不知想到了什么,轻轻tຊ笑了笑。
第2章
  窗柩透出几缕柔和的晨光,温柔地映着床上蹙眉不安的美人。
  干裂的土地上散落了箭矢无数,如同一条条逶迤而过的荆棘。
  她站在画布中心,惶然无助地看着一个又一个人死在了她的眼前。
  倒在怀里的丫鬟口中不断吐着鲜血,她摇晃着她,泪水模糊了视线,眼睁睁看着她在自己的怀里闭了眼。
  有一颀长身影立在记忆的最深处。
  男人长身侧立,华贵而威仪,重重雾影将他的面孔映得若隐若现,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透过雾影直直刺向她。
  顾环毓从梦中惊醒,猝然睁开了眼睛。
  青丝散乱,柔顺地回披到背上。她缓缓从榻上坐起身,打量着眼前陌生的一切。
  又做噩梦了。
  入目一片破败的青砖瓦墙。没有金堆玉砌,没有熏香温枕。
  一张床,一张桌,一个凳,空荡荡的屋里布置的极其简洁,不远处的屋顶一角还挂着一个破了一半的蜘蛛网。
  她盯着墙上的蜘蛛网,渐渐回过了神。
  是了。
  她想了起来,她在几月前发生不测,被一家好心人所救,如今正寄人篱下,住在这家好心人的家中。
  满打满算,自己在这里住了将近三个月了。
  这段日子昏迷了许久,如今终于苏醒,却是夜夜浅眠,梦里总是会想起一些刀光血影,零零碎碎令她心悸不安。顾环毓擦了擦额间的冷汗。
  窗外在这时响起一声声响动。
  顾环毓推开窗牖,几缕晨光打在女郎倾身的玉面上,她眯了眯眼,看向窗外。
  是陆双在庭院劈柴。
  每日都是这个时候,庭院里总是发出一下一下的劈柴声。已是入秋,风吹在人身上已经发了冷,他还穿着夏天的短打,半截的袖子往肩上撸,露出修长结实的胳膊线条,堆叠的衣带绑在腰间,拱起的腰身精悍却不粗壮,瞧着就有力。
  顾环毓默默瞧了他一会。
  苏醒之后,那些脑子里的破碎记忆,她一直记得很混乱。
  但是有一个片段,她一直深深记在了心里。
  漫长的颠簸和昏迷后,她在黑暗中第一次醒过来,一男一女正站在自己身前。
  那是她初到陆家的第一天。
  她睁开眼睛时,他们正看着她,小声商议着什么。
  她倒在冰冷的地上,听不真切他们在说什么,也不知眼前的人是谁,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觉得此刻的自己就像是一个被丢弃的破布娃娃。
  她气若游丝,心若灰烬,目光缓缓越过他们,望向不远处的柴门。
  黯淡的目光中,有一高高瘦瘦的少年立在柴门边,定定地看着她。一动不动。
  模糊的视线里,只能看到他挺拔的身影,如同风中笔直的一棵劲松。她在看他,他亦在看着她。
  少年的整个人都罩着一层灰翳的影子。她看不清。
  但只有那一双灼灼如电的眼睛,穿过阴霾直直刺了过来。
  与陆双的初次一面,顾环毓一直记到了现在。
  错愕、惊艳、不可置信……他的眼中包含了太多的东西,令她印象深刻。
  也许是那双饱含情绪的双眼,令她不安的心灵感到了一丝人情味,不管怎样,从他那里还是令她获得了一丝温暖的安慰。
  于是在看了他一眼后,她便又放心昏迷了过去。
  再次醒来后,少年却不复从前。
  思及此,她又想起昨夜的那碗葱花面。
  一碗葱花面算不得什么美味佳肴,但在这个寒冷的夜里,已经足够美味。
  昏迷的时候似梦非梦,一些模糊的片段总是时隐时现——
  她记得那段时间里,有人耐心地喂她喝药,等她能够进食以后,又开始一口一口喂她流食。
  声音很温和,气息令她温暖。
  那种感觉。
  和昨晚那碗葱花面一模一样。
  “……环环,别看双儿平时不怎么和你说话,他人就是这样,闷葫芦一个,但你不知道呀,你昏迷不醒,我又不在的时候,可都是他照顾的你。”
  聂氏的这话,放在以前,顾环毓是不信的。
  木墩上的木头被斧头一分为二,脚边横七竖八堆了一堆柴。陆双劈着柴,听到旁边传来一声门响。
  他直起腰,抬臂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随意朝顾环毓瞥去了一眼。
  随即低下头,继续干着手里的活。
  顾环毓站在门前,见他一幅爱答不理的样子,心里又开始不确定起来。
  她犹豫的当口,陆双已经砍完了柴。他将脚边的柴火抱起来搬到了柴房里,又回到庭院的水瓮旁,舀起一瓢水,哗啦啦浇在自己的头上,几下子搓洗着头发,顺便又洗了把脸。
  等他长臂一伸,准备拿晾在绳上的发巾时,动作突然停住。
  视线里出现一双纤纤十指。
  水葱般的手指正捧着他的发巾。
  陆双余光扫了一眼她的手腕。
  顾环毓的肌肤本来就白,举手动作间广袖堆叠,露出一段雪白的玉腕。腕上的金环顺着动作悠悠滑了下来,隐在了广袖深处。
  陆双的视线顿了顿,手指一动,从她手里拿走了发巾。
  他直起腰身,侧过脸去,不再看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头发。几滴水珠顺着发丝,滴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
  “有事?”
  顾环毓一怔,盯着他冷淡的侧影,放回袖中的手无意识绞了一下。
  她轻咬了咬唇,想了想,还是将心里建设了一早的话说了出来。
  声音很轻,“……谢谢。”
  不知道要谢他什么,是谢他昨晚那碗面,还是前阵子对她的照顾。
  想到此处,顾环毓微微红了脸。
  陆双却皱起了眉。
  他转过脸,盯着她看了一会,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想了想还是咽了回去。他将发巾重新晾在绳上,胡乱揉了揉头发,走去柴房外的灶台,开始烧火做饭。
  顾环毓慢吞吞走了过去,盯着他蹲着往灶里添柴的动作,弱弱开口问,“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陆双听到这话,自下往上看了她一眼,她仿佛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些不屑的讥诮。
  “你会干什么?”
  顾环毓一阵语塞,“我……”
  这话有些难堪,她当下有些不知所措。
  想了想,她又迈步上前,“……我可以。”
  “不需要。”
  她停住。
  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僵。
  一阵山风吹来,几只山雀落在檐角上,叽叽喳喳,似乎在试图吸引她的注意。顾环毓抬起头,视线顺着山雀看向一望无尽的山间谷壑。
  女郎目光忧郁,幽幽望着远山,一身麻布粗衣也掩盖不住绝色姿容,风吹过她的鬓角,几缕墨发随风飘荡。晨光中如同神女。
  陆双默默收回余光。
  顾环毓看着少年正要将淘米的水倒掉,上前一步,“我来吧。”
  动作之间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
  陆双表情一变,立刻像个炸了毛的猫一样,“你别碰我——”
  顾环毓玉面唰的一下白了,怔在当场。
  她难堪地收回手,不知所措地看着他,表情有些茫然,喃喃道,“……对不起。”
  陆双薄唇紧抿,脸色黑的如同锅底一般,最要命的是根本不知道自己气在何处。
  看到她黯然失色的一张脸后,内心更是焦躁到了极点。
  他垂着眼,组织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话,最后只是咬了咬牙,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来了一句,“你回屋吧。”
  顾环毓这次没有坚持,喃喃点了点头,沉默地转身。
  陆双盯着她黯然神伤的背影看了好一会,然后缓缓转头,盯着檐角上的山雀。
  山雀依旧叽叽喳喳在叫,似乎在奚落眼前他的一切。
  可是他怎么会明白山雀在说些什么?
  他永远也不会懂的。
  他们本就不在同一个世界。
  就像……他与她。
  他搓了搓手指,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她的一缕余温。
  那一天,女郎如同坠落凡尘的仙子一般,出现在了他的眼中。
  他主动将自己的房间腾了出来,搬去了柴房。
  她昏迷不醒的时候,他替聂氏偶尔照顾过几次,当时并没有觉得有什么,直到女郎苏醒之后,意识到男女大防,他开始主动与她疏远。
  两人之后泾渭分明,从来没有出现过状况。
  可偏偏还是有了巧——
  也许是那一日天太黑,又也许是他太累了,那一日打猎回家晚了,他忘了自己的房间已经住进了别人,自然而然推开了门,踏了进去。
  他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一幕。
  顾环毓正在桶中沐浴。
  尽褪的小衣逶迤在一旁,湿漉漉的雾气似乎要拧出水,女郎的发丝水蛇一般荡在水面,有几缕贴在圆润的肩头,热水俏皮地滑落在她伸展的玉臂上,她的唇角似乎还带着一抹微笑,再往下看去,是一片玲珑的玉山,若隐若现在氤氲的雾气中。
  他呆立在当场。
  似乎是听到了动静,女郎侧过头来。
  他立刻反应了过来,几乎是落荒而逃地狼狈离去。
  从那之后,他便开始频繁地做起了荒唐的梦。
  昏迷中的她如同不染忧愁的月宫仙娥,白天的她则是高洁清雅的大家闺秀。
  而入了tຊ夜,在他的梦里,她成了夜夜诱他的妖。
  ——他怎么会这样梦她?
  她没有看清楚,他确信她不会看到是他。
  但是,他躲得再快,也躲不开自己的心魔。
  他本该心如止水,将她视作不可亵渎的天上仙子。
  是他不该。
  她的美丽和高贵,将他的卑贱衬托的愈加不堪。
  是他将她扯下了神坛。而她也不费吹灰之力,摇身一变由神化魅,诱他坠入孽海情天,难以脱身。
  这是上天给他的惩罚。
  .
  聂氏一早随陆父上山,回家后没顾上吃早饭,早早去了顾环毓的屋中探望。
  顾环毓起身给她让座,依旧是温和有礼的样子,可淡淡浅笑的眉眼之间却带着郁色。
  聂氏不动声色看了她一眼,心里有疑,面上却只笑道,“来这里都大半个月了,怎么还是这么客气呢。家里粗茶淡饭的,本来就没有照顾好你,环环可千万不要嫌弃才是。”
  “婶婶别这样说。”
  顾环毓垂眸,羽扇般的眼睫落下,勾起一道温柔的弧度,“婶婶一家救我一命,又悉心照料,大恩大德,环环铭记于心,等家人寻来之后,必定求家中重谢。”
  她忘记了自己的全名,只记得了一个“环环”。
  然而此话落在聂氏的耳中却是心惊。
  “什么?环环?你要走?”
第3章
  陆双今日回家的晚,日落已西斜。
  他放下装着猎物的麻袋,净了手进屋准备吃饭。
  屋里安静的诡异,陆父陆母坐在桌前一声不语。
  他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一屁股坐下去便低头开始刨饭。
  聂氏冷眼打量了他半晌,突然把手中的饭碗啪的一下摔在桌上,声音格外刺耳。
  “混账羔子!”她指着陆双,“是不是你跟环环说了什么?她突然要说走!”
  陆双头也没抬,淡淡道,“我能跟她说什么?”
  见他只是闷头吃饭,全然一幅不关心的神色,聂氏气的蹬他,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你还真是吃得下去,怎么好好的人突然说要走?一定是你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咋的?你们俩个吵架了?”
  “没有。”
  “没有好好的人怎么会话里话外的突然想要走?幸好是我给劝了下来,她现在什么也想不起来,孤苦无依一个弱女子,能走去哪?”
  陆双放下筷箸,沉声道,“我会把她送走的。”
  话一说完,他也似松了一口气似的。
  心里的一颗大石,突然就落了地。
  这么想着,盘桓在胸腔的那一丝酸涩,也变得微不足道了起来。
  聂氏大惊,“你说什么?”
  她又惊又怒,“双儿,你疯了?”
  陡然变高的声音,话一出口忙顿了顿,聂氏凑到陆双身边,极力地压低声音,“横竖她是记不起来了,倒不如跟了我们家,好好养个一两年,岂不正好给你当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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