衔玉娇——风去留声【完结】
时间:2024-07-01 14:43:48

  陆双猛地蹙起眉。
  忍了许久的闷燥,此刻终于是忍不下去了。
  他声音冷硬,“我不要。”
  “我的儿,你莫不是傻?”聂氏双眼瞪得像铜铃,“你打着灯笼十里八街去找一找,也再找不到这样标志的美人!娘这都是为了你好,白捡的媳妇你不要?”
  陆双脸色阴沉下去,“她有家。”
  她的家人,估计都在很着急地找她。
  最重要的是,她不属于这里。无论是从哪个方面。
  如果不是意外的话。
  她这样的人,他永远都不可能遇见。
  聂氏盯着陆双的侧脸。
  她自己的儿子她最清楚,他虽少言寡语,但心里的主意很定,一旦拿了主意,没有人能够改变他。
  但是她并不死心,话锋一转,“双儿,你忘了那天她是什么样子了吗?”
  陆双一愣。
  见他的神色似有松动,聂氏心中一喜,乘胜追击,“马车坠崖,你忘了死掉的那些奴仆?忘了他们身上的箭?分明是有人想要害她呀!要是放她回去,她这么娇滴滴的姑娘命都会没的!”
  “若是有人想要害她,我们再让她回到那虎狼窝里去,反而不是救了她,那才是真的害了她呢!”
  陆双剑眉拧起。
  他沉默良久,似乎在艰难地踌躇,最后双拳仍是缓缓握起,道,“我已经决定了。”
  “明日我就去报官。不管怎样,先找到她的家人再说。”
  聂氏一惊,“千万别报官!”
  对上陆双投过来的目光,她怔了怔,强笑道,“她一个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要是报了官,所有人都会知道她无缘无故失踪了这么久,人言可畏,到时候清白受损,让女郎家日后如何立足?”
  陆双再次沉默住。
  聂氏想了一想,又笑起来,“她如今刚从鬼门关里回来,你就急着把她送走,好歹再留她一阵子,养养身子,等她日后想起来了,等到她的家里人,我们也好向他们有个交代啊。”
  陆双眸光微动。
  他沉默了良久,终是什么也没说,起身走了。
  “千万别去报官啊!听到没有!”聂氏盯着他的背影,直到身影消失,这才回过头恨恨道,“到手的鸭子飞走了,我看你到时候怎么哭去!”
  一旁的陆父终于发话,“我说你啊,就不应该说这些,他素日最烦这些话,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脾气……”
  聂氏猛地转头,将发泄口对准了陆父,“还不是因为你!”
  “上次要不是我扭伤了腰出不得门,让你带着双儿去王家相看,这事能黄?好好的一门亲事让你爷俩给搅黄了,你们两个啊,真是我前世的冤孽!”
  陆父无奈,“他才多大,也无意成家,你非要现在就急着让他成亲……”
  “我们家什么样的条件?”聂氏柳眉一竖,颇有些盛气凌人,“要不睁着眼先提前给他打点,往后便越来越难!”
  上次的王家幺女,是聂氏这么多年来最满意的一个。模样也好,年纪也合适,又对陆双存了一份少女心思。
  纵使王家父母并不看好陆双,始终是陆家高攀了王家,但聂氏有九成的把握,定要借着王家女儿这点心思扭转乾坤。
  结果没想到的是,天不遂人愿,自己因为腰伤不得不缺席,最后事情也是不了了之。
  一想到最后的失败,聂氏便恨上心头,“我不管,咱俩就双儿这么一个儿子,一定要把他的终身大事弄得满意了,我才能够安心合眼。”
  好在上天垂怜,天无绝人之路。也不枉她拜了这么多年的神仙。而顾环毓,不就是上天带给他们陆家的,最好的机缘吗?
  怕是从今往后,再没有人能够比她,更令聂氏感到满意的了。
  .
  夜里一切寂静。
  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一双细细密密温柔的手,风掀起女郎腿间层层叠叠的罗裙,手指轻轻划过吹弹可破的肌肤,沿着雪玉般的线条渐渐往里,滴滴答答的水声,香气盈满纱帐,隐秘又暧昧。
  似乎是觉得疼,传来一声低低的叹。
  陆双睁开了眼。
  一切又回到那一夜潮湿的水雾中,又是那滴滴答答的水声……一阵风顺着窗柩吹了进来,他的眼底从恍惚逐渐恢复清明。
  他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任萧条的风砸进来。
  又来了……
  他面沉如水,郁燥地起了床,心里挫败又恼火。索性推开门来到庭院,走到水桶旁,抬起桶便从上往下浇了自己一身。
  彻骨的冰终于让他燥热的身心找回了一点神志。此刻就像是一个困在笼中的兽,找不到一处发泄的点。他将额前湿漉漉的发捋到脑后,大口喘着气,暴躁地对着空气打拳。
  莫不是自己真的中了什么邪?
  不该啊。虽说之前照顾过她几日,但总归是中规中矩,后面更是有多远离多远,就出了这么一次岔子,就一次,就夜夜睡不安生。
  不行。这样下去不行。
  他必须要把这个女人尽快送走。
  陆双恨恨地想着。这时突然传来一声惊促的尖叫,随即有东西打碎的声音。
  他心中一惊,拔腿就往自己的房间赶。
  他用力拍门,回应他的却只有女郎惊恐的声音,心中一急,推门便要进去,门却从里面反插了,他不假思索,抬腿便是一踹。
  门是陆父做的,深山里百年榆木所制,极为结实,被少年用力一踹,竟生生塌去了半扇,门闩砰然断裂。陆双就这样进了屋。
  陆双破门而入,便见顾环毓正站在床上,一手环抱住自己,一手拿着不知什么东西胡乱朝空中挥舞。看到少年就这样蛮横地闯了进来,她的第一反应竟不是羞恼,而是美目晃动,声音有些发颤。
  “有老鼠……”
  陆双立刻低头环视四周,正看到一只灰老鼠飞速地绕着墙角准备逃之夭夭,他目光一厉,随手抄起地上的碎片,朝溜得飞快的老鼠扔了过去,动作又狠又准。
  老鼠下一刻便被戳中了身子,扑腾了几下,不动了。
  陆双走过去,弯下腰,拎起那只死老鼠,将它扔到了外面。重新回到屋时,女郎仍是站在床上,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怔怔地看着他。
  发丝tຊ凌乱,眼尾发红,好不惹人生怜。
  陆双愣了一愣,艰难地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他盯着地上的碎片,搜刮着肚子里的措辞准备安慰她几句话,聂氏陆父却在这时闻风赶来,“怎么了这是?”
  门塌了半扇,地上的碗片摔了一地,看了一眼站在床上泪光楚楚捂着衣襟的顾环毓,又看了一眼莫名其妙出现在屋里的陆双,陆父聂氏瞬间失了声,面面相觑,一时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
  “你!兔崽子你对环环做了什么!”
  陆双还没来得及解释,聂氏便率先发难,指着鼻子质问他,陆父亦在一旁痛心疾首地哎哟了几下,一脸不赞成地看他。
  “我……”陆双有口难辩。
  顾环毓听到质问,玉面一红。
  她感觉自己的耳根开始发烫,不过还是弱弱地开口解释,“叔叔婶婶,不是这样的……”
  “是屋子里有老鼠,多亏陆双出现……帮我打死了它……”她说的又轻又慢,渐渐小了下去。
  聂氏愣了愣,脑子一下子转过弯来,脸色瞬间一松。
  “哦,是这样啊……”
  一边说,她一边又去看陆双。
  眼中竟然隐隐带着些惋惜的意味。
  “老鼠,这屋里有老鼠?”还是陆父抓住了重点,弯下腰左看右看,“双儿,快再好好看看,还有没有了?”
  屋里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顾环毓有些不自在,从站着改为了坐着,拿过旁边的被子不动声色地盖在了身上。
  聂氏眼明心细,赶紧将陆父推出去,“行了行了,看什么看!还不快出去!”
  说完她又笑着走到顾环毓身边,慈爱地看着她,宽慰地搓了搓她的手,“好环环,刚才吓到了吧?”
  她扶她躺下,给她盖好了被子,摸了摸她的小脸,“别怕别怕,我把双儿留在这里陪你。你踏踏实实睡觉,万一再有老鼠出来也不怕了。孩他爹,快去把门给弄好!进风!”
  说完,她挤眉弄眼地看了陆双一眼,不给顾环毓开口拒绝的机会,等陆父将倒了的门立起来之后便急急拉着他离开了。
  屋子里只剩下顾环毓和陆双两个人。
  顾环毓喃喃闭上嘴,慢慢坐了起来,揪紧了手里的被。
  她看了一眼旁边还站在那里不动的陆双,悄悄挪回了眼,心里没来由地一阵尴尬。
  她刚刚睡得正好,隐隐约约听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马上就要挨上她的脸。
  她几乎立刻就知道了那是什么,一下子慌了神,这才失了得体。
  闹了这么一遭,她是不敢一个人睡了,但若是和陆双两人同处一室的话。
  那也……太不成体统。
  孤男寡女同处一室,他一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这怎么可以?
  所以,要怎么开口,“请”他出去呢?
  陆双此刻动了一动。
  顾环毓连忙直起腰身,警惕地盯着他,如临大敌。
  “我去外面守着。”
  陆双看也没有看她一眼,说完便转身出去了。
  顾环毓怔了怔,看到吱呀一声关上的门,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
  夜风阵阵,挺拔的少年坐在银辉色的月光下,盘腿闭目养神。
  湿淋淋的衣服贴在身上,陆双没有管,只在闭目中不舒服地蹙着眉。
  过了良久,有轻轻的开门声响起。
  声音很轻,怕是会吵到他一样。
  过了一会,门又轻轻合上了。
  陆双闭着眼,听着细细碎碎的脚步声远去。
  又过了一会,开门声又轻轻响起,再轻轻关上。
  如此反复。
  等到第三次开门声响起时。
  陆双终于不耐烦地睁开眼,侧过身,冷峭地看向身后的顾环毓。
第4章
  顾环毓呆立当场,手指僵在门框上,抿了抿唇,有些尴尬,“……陆双,你怎么还没睡?”
  月色下,少年雪亮的眼睛带着锐利的光泽,冷冷看着她,并不说话,看到他这个样子,顾环毓俏脸发烫,心里更有些打鼓。
  惊吓了那么一遭,她一个人翻来覆去睡不着,时刻担心还会有别的老鼠窜出来,心中又乱又怕。
  只能时不时下床,悄悄看一眼陆双还在不在门外。
  一想到是自己反复的动静吵到了他,惹他不喜,顾环毓心中更不安——但是要如何与他说明呢?
  顾环毓尴尬,心里还在编织合适的措辞开口,陆双却只是看了她几眼,然后扭过头去,继续闭目养神去了。
  顾环毓有些讪讪,当下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忽的看到少年的后背,这才发现他全身竟是湿漉漉,“陆双……你的衣服怎么全都湿了?”
  陆双没有回应她,月光下她看到他侧脸拧了一下眉,不耐烦似的。
  顾环毓娥眉蹙起,担忧道,“你这样会着凉的……你快去换一身干的衣服吧。”
  “没事。”陆双淡淡道,纹丝未动。
  顾环毓见他语气冷硬,心知他不喜自己,心中叹了口气,定定看了他一会,不再多嘴说些什么。
  她转过身,手指扶在门框,进屋之前,想了想还是侧过腰身,又不放心地看了他一眼。
  片刻,她轻轻关了门进屋。
  陆双的耳朵动了动。
  他闭眼打坐,凝神感受着屋里的动静,直至一切重归安静。
  又湿又冷的衣服裹在身上,他却丝毫感受不到寒冷,反而浑身上下还是热得很。
  这个卑劣又作孽的自己,怎么配让她多看一眼?他默默在寒风中闭目打坐。
  没想到过了一会,门又开了。
  顾环毓再次出现,这次她的手里多了一床布衾。
  她站在门槛,犹豫地看了看手里的布衾,又看了一眼不动如山的陆双。
  男女大防,她当然不可能把自己的布衾给他,不过好在屋里还余出来了一条,正好给他用。
  顾环毓想了想,莲步轻移,慢慢走到他身边,弯下腰,将手中的布衾轻轻搭在了他的身上。
  “盖着吧,不然……会着凉的。”
  但陆双是个狗鼻子,布衾上沾染了女郎身上淡淡的幽香,扑鼻而来,就这样教他吸了个肺腑。
  陆双睁开眼,脸色一黑,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燥热又腾的一下窜了上来。
  他垂下眼,遮住眼底的难堪,“不用。”
  顾环毓的手指顿住。
  她停下来,担忧地看着他,欲言又止,“……可你这样会生病的。”
  “我说不用你管!听不懂吗?”陆双拧起剑眉,语气变得冷硬。
  顾环毓美眸晃动了一下,不说话了。
  陆双面沉如水,心里正烦躁的很,听到身后半晌没了动静,扭头一看,便看见顾环毓正垂头站在他身后,不动也不走,雪颈微垂,眼底破碎,一幅黯然神伤的模样。
  陆双的心狠狠颤了颤。
  他又急又悔,不禁暗骂起自己,脱口道,“我不是……”
  他盯着顾环毓眼底的水光,心中悔不当初,目光缓了下来,声音都放轻了,“外面很冷,你回屋吧。这里有我守着。”
  顾环毓垂着头,没有看他。两人之间很久都没有声音。
  片刻后,她轻轻开口。
  “我知道你很讨厌我。”
  说完之后,她转身,手指扶在门框上,踏进屋之前又留下一句,声音很轻,“放心,我会早点离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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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环毓留下布衾走了,但这下陆双却是彻底睡不着了。
  陆双独坐风中,反反复复琢磨着顾环毓刚才留下的话,眼睛不断睁开又闭上。
  他斜靠在门边,两条长腿随意地搭在台阶上,仰头望着天上皎洁的月光好一会,长长叹了一口气,然后屏息凝神,去感受屋里的动静。
  屋里静静的,也许是睡熟了。
  想象的到她花苞一般静美的睡颜,陆双不自觉弯了弯唇角,然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弯起的唇角又慢慢垂了下去。
  就这样吧。
  就这样吧。他这样的人,讨厌他、远离他,这都是应该的。她就应该远远地躲开。他们本就不应该遇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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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又是新的一天。
  顾环毓透过窗牖,看向窗外。陆双又在庭院里,不知在忙些什么。
  少年一般白天见不到人,在家的时候则是劈柴、挑水、做饭,反正从不闲着,他是个话少又勤快的人。
  相比于陆母的过分热情,这份沉默倒是给了顾环毓别样的安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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