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环毓抿了抿唇,有些为难。
她知道他虽然看上去事事不在意,内里却是个很犟的人,一旦决定了一件事很难有人能左右他。
……罢了。反正又不是没背过。
她这么想着,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慢慢覆了上去,纤手搭在了他宽厚的背上。
陆双稳稳地背着她起身,继续朝前走。
顾环毓趴在他的背上,忽然有些恍惚了,她想起那次的打狼事件,少年挡在她的前面,浑身浴血,与狼群殊死搏杀。
就算最后负了伤,他还是选择先给自己包扎了腿,然后又背起了她往回走,毫无怨言,全程一声不吭。
他那时一定很痛吧。
但是那时的怀抱,真的是让她感到了无比的安心。
顾环毓心中动容,悄悄贴近了他的背,闭上眼,感受着少年身上蓬勃的温暖。
他的身上依旧是干净的阳刚的气息,混着淡淡青草的味道。
和那时候一模一样。
顾环毓心中温暖,不自觉地慢慢翘起了唇角。
陆双的步子迈的又大又稳,声音淡淡地传来,“你要给我做冬衣?”
顾环毓伏在他的肩上,轻轻嗯了一声,“你喜欢什么颜色?”
“我没有什么喜欢的。”陆双顿了顿,轻轻笑了笑,又道,“你喜欢就好。”
顾环毓抿了抿唇,没有说话,只是觉得脸上更红了。
他背着她很快下了山,把她放到了地上,然后又自然地牵起了她的手。
两人亲都亲过了,如今再做这些亲昵的举止,他越来越从善如流。他牵着她的手,将柔弱无骨的小手缓缓地裹住,带着她往前走。
顾环毓却是发了愣。
她目光缓缓往下,望着他牵着她的手。
他的手骨节分明,十分修长有力,完全裹住了她的手掌,清瘦微黑的手背上全是遒起的青筋。她的目光有些恍惚。
可是最终她什么也没有做,抿了抿唇,随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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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了布料铺子,顾环毓仔仔细细地挑了几匹布料和丝线,模样专注而又认真,偶尔还和掌柜讨论几句。陆双安安静静地等在门外,静静看着她,心中忽然涌出一份不真实的恍惚感。
他仿佛能够想象到以后的生活,若是他们成了亲,他和她会一起下山,他也会在铺子里安静等着她,就算是什么也不懂,但看她仔细挑东西的样子,他也能够一直这样看着,等下去。
顾环毓在铺子里待了一炷香的功夫,这才选完了东西。陆双付了钱,将料子丝线的包裹都拿在身上,两人一道出了铺子。
经过当铺时,来都来了,陆双于是想要进去找王掌柜一趟。
顾环毓站在当铺门外,对陆双道,“你进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陆双眉头一皱,那一次差点丢了她的不好记忆又浮现了出来,他直接道,“你跟我一起进去。”
“里面男人太多,我不喜欢。”顾环毓摇了摇头,难得拒绝了一次,“我就在那边的角落等你,你知道地方的。”
陆双皱起的眉头没有松开,他看着她艳若桃李的一张脸,绰约的风姿在人群中格外显眼,尽管她此刻戴着帷帽。
他没有开口,站在那里直直盯着她,当然也没有让步。
他张了张嘴,又想说些什么,顾环毓却对他温柔一笑,道,“放心,我哪里也不去,就在那里等着你。”
看着她的笑容,陆双紧张的眉头终究慢慢松开,深深看了她一眼,终是点了点头,“好吧。”
终究是少年心性,走到当铺门口,他还不放心地一步三回头,顾环毓笑着对他摆了摆手,见他终于进了当铺,再也看不见之后,这才收起了笑容,慢悠悠走到了首饰店。
她坐了下来,静静看着对面桥边的湖上小舟。
在她走向这边的时候,窥伺已久的如风早就一路瞧瞧地尾随了过来,来到了她身边。
“如风。”顾环毓看着她,淡淡道。
如风愣了几秒,然后喜极而泣,“小姐!小姐你记得如风了!小姐你都想起来了是不是?”
顾环毓看着她哭泣的小脸,眸光泛起温柔的怜惜,摸了摸她的头,“好如风,你受苦了。”
如风不住摇头,落下泪来,“奴婢不苦,奴婢一点也不苦。”
“如风,你走吧,就当没有找到我。”顾环毓擦了擦她的眼泪,淡淡道,“我不回去了。”
罢了。还是这样跟她说清楚吧。说清楚了,以后也就不会有麻烦了。
话一tຊ说完,她也似松了一口气似的。
盘旋在心里的一颗大石,突然就落了地。
她现在觉得无比轻松。
如风却是如遭晴天霹雳,抬头看她,杏眼圆睁,“小姐你说什么?!”
“过了这么久,顾家也没有找过我,应该已经当我是死了。”顾环毓苦笑,无限苦涩,“那我还回去做什么?”
如风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竟是有些头晕目眩之感,她强撑着精神,急急道,“可是、可是小姐您怎么知道老爷没有找你?或许他一直都在找您,只是还没有找到而已……再说,小姐您也可以自己回去啊,您这就带着我一起回去!我跟您一起走!好不好?”
顾环毓无言。
半晌,她低下头,无限落寞,“我回去了,没有人会高兴的。”
他们只会当她是污点,是顾家的耻辱。
“小姐、小姐您不能这样想啊。”如风大惊,忙道,“老爷他是有多疼爱您,您不是不知道啊……”迎上顾环毓看向她的眼,她咽了咽唾沫,有点心虚,又话锋一转,道,“老爷以前和您只是一时有了误会,只要小姐您肯低头,他又岂会对小姐不管不顾,您可是他嫡亲的大女儿啊!”
见顾环毓仍是不为所动,如风福至心灵,突然想起了刚才与她并肩而行的高大少年,那少年对小姐极为关切,竟是还抓着小姐的手不放!
如风大惊失色,声音都颤抖了,“小姐……小姐您该不会是……”
“小姐……您莫不是和那个小子在一起了?”
听到陆双,顾环毓的眸光不自觉地漾起一抹柔。
如风看到她如此模样,心中更加如丧考妣,痛心疾首道,“小姐……小姐您怎么能……”
顾环毓低下头去,默默红了脸,缓缓吐了口气,像是在做什么建设一般,慢慢道,“他救了我,也对我很好,我……想和他在一起。”
“小姐你疯了!”如风惊叫,“小姐你是名门千金,怎可与乡野村夫在一起?”
第30章 (捉虫)
“如风。”顾环毓慢慢道, “他不是你想的这样。”
“他是什么样的人!”如风义愤填膺,恨恨道,“此人就是一个忘恩负义、色欲熏心的小人!他这是挟恩图报!仗着救了小姐一条命, 就想要小姐你拿下半辈子去抵, 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看中了小姐的好颜色, 便想要据为己有,他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货色!一个穷酸的乡村野夫, 吃穿还没有我们这些奴才好, 他能给小姐什么样的生活?”
这话极为难听, 顾环毓已是变了脸色。可是如风仍在倒豆子一般劈头盖脸地骂, 仿佛陆双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
“如风,”顾环毓听不下去, 打断了她, “你不要再说了。”
她决定和他在一起, 就已经做好了以后要过什么生活的准备, 她的心意不会变。
如风住了嘴, 见顾环毓态度坚决,一幅怎么也听不进去的架势。
她这一刻觉得天塌了也不为过。
她本来打算的好好的,等到小姐回了家,自己便能从这个虎狼窝里赎身出去。
可是如今倒好, 最坏的结果出现了。
顾府没有人来寻小姐,而小姐自己也不愿意走。
如风想起这段日子挨的一顿顿毒打,想起以后还要在那个吃人的地方待一辈子, 只觉得两眼一黑,人生无望。
“小姐……”如风泫然若泣, 声音悲切,“你不为自己想一想, 难道也不管如风了吗?”
顾环毓大惊,“你说什么?”
“小姐,如风是顾府的丫鬟,卖身契还捏在大夫人的手里,如若如风不回去,这辈子都是逃跑的奴藉,在哪里又会过得好?他们看我是奴藉,又无名无分,以为我是哪里私逃出来的丫鬟,都不肯要我,我求了万般,才被现在这家人收了进去,可是却没想到是进了虎狼窝!他们给我最低的钱,却让我干最脏最累的话,还动不动动辄打骂,小姐你知道如风这阵子都是过得什么日子吗?小姐,你看看我的手!从前你连根针线都舍不得让我拿,如今奴婢这双手,可谓是伤痕累累,可是奴婢也忍了,奴婢不怕,奴婢苟活在那里的唯一希望,就是早日能够找到小姐,再和小姐一起回到顾府,若是奴婢一直待在那个地方,一定会活活折磨死的!小姐,您难道忍心看着奴婢去死吗?”
见顾环毓面色动容,如风仿佛抓住一线生机,急急哭诉道,“还有花影!小姐,您忘了花影了吗!她为了护住小姐,压在车轴底下死了,还有阿丁、阿木,都死在了那一日里,只剩下了一个我,我们这些下人可都是从小就跟着小姐的人啊,小姐你忍心就让我们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吗?”
顾环毓想到曾经朝夕相处的那些人,如今只剩下了如风和她,内心哀恸,再也说不出话来。
“小姐、”如风仍不放弃,“小姐您忘了吗?您当初是为何突然出府探亲?不单单是为了躲开九皇子,您在几月前查到了当年为先大娘子看诊的郎中,却没想到郎中到京城的半路上被人杀害了,您疑心是大娘子所为,为了避人耳目,您将另一位郎中秘密安顿在了京郊外,然后您便可以借着探亲一事偷偷去审。这么些年来,小姐您一直没有放弃追查先大娘子的死因,您如今一走了之,大娘子在九泉之下又如何安息!”
听到九皇子三个字。顾环毓心中咯噔一下。
是啊,她想起来了。
她是为了什么出府探亲。
一是为了躲开东宫派人来的突然求娶,而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她要假借探亲之实,放松柳氏的警惕,暗地里偷偷调查母亲当年的死因。
却没成想半路上便出了事。
土匪打劫?但那段时间,土匪还未像如今这般猖狂,真的是土匪所为吗?
此事越想越蹊跷。
她沿路早已打探好了最为安全的一条路,但不巧还是遇到了土匪,看那一群土匪势在必得的模样,就好像是专门为了她们而来的似的。
土匪贪财,按理说一般都是打家劫舍,拿了钱就行了,但是他们对金钱并无兴趣,反而是对马车里的她更感兴趣,就像是不抓到她不罢休一般。
是谁如此针对她?
答案几乎不言而喻。
顾环毓心中发寒,一股想要作呕的恶心感席卷而上。
那个女人的嘴脸她简直要吐,当年不放过母亲,如今竟然连自己也不放过。
她银牙咬碎,指甲刺向手心,感受到了尖锐的疼痛。
如风哭诉,“都是大夫人!都是那个恶毒的女人害的!她害了大夫人不够!还要害我们梅岭轩十几口人!害小姐您!小姐您可不能就这么算了!大夫人的仇,梅岭轩上下十几条性命的仇,小姐您一定要跟她一笔一笔讨回来!”
顾环毓敛住心绪,半晌垂下眸,深深吐出一口气。
如风见小姐已有松动,心下大喜,又怕她又最后反悔,仍是被那少年桎梏住,觑了觑她的脸色,想开口再劝几句,又想起自己刚才疾言厉色时小姐那难看的脸色,换了另一种口气,和缓道,“大夫人在小姐心里的位置,奴婢怎能不知。小姐在府中这么多年受了这么多委屈,伤透了心,奴婢又怎能没有看在眼里?小姐如今想要远离顾府过平凡日子,奴婢也理解,只是如今形式不同,小姐您不是为了别的,您是为了大夫人啊!这世上总有事情比情爱更加要紧,那人若真是心系小姐,就该明白小姐您现在不得已的苦衷,小姐若心里舍不下那个人,可以先回顾府请了老爷之后再做商议,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小姐和他无媒无聘,日后又怎能过得舒心?您总得让老爷知道的,这也是一举两得。”
顾环毓抬起眼,心中犹如一记重锤砸下。
“如风。你先回去。让我再好好想一想。”她慢慢道,“……我要好好想一想。”
两人很快分开,如风又千叮咛万嘱咐地跟顾环毓说了好些话,她知道如今小姐心意已决,她只能温水煮青蛙,慢慢改变她的想法,这事急不得。
陆双在当铺里一直心神不宁,急急地跟王掌柜说完了事情,便立马出来找顾环毓。
他最近心里很不安,顾环毓一旦不在他视线之内,他就会开始莫名地焦躁。
他几乎是几步就走到了首饰店,便看见顾环毓安安静静地坐tຊ在角落里,他的面色缓了下来,一颗心总算才放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