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要杀呢?
这样一个弱女子……好像也没有杀的必要。
见公子没有动作,身后的几个侍卫也按住了腰间的剑,按兵不动。
顾环毓装出一幅瑟瑟发抖的模样,见他只是停在几步之外并无表示,这才弱弱开口道,“公子……妾身,妾身刚才什么也没有看见。”
与陆家待了这么久,她伪装成了一幅本地口音,声音胆怯,模样瑟缩,瞧着就是个没有见过世面的乡野妇人,因为惜命而与他在努力地交涉着。
慕容彦没有直视已婚妇人的习惯,不过还是淡淡扫了她一眼,瞧出了端倪,“你自称妾身,为何没有梳妇人发髻?”
顾环毓心里咯噔一跳,脑子转的飞快,“妾身……还没有过门,但已与人许下了婚约。”
慕容彦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要是放在以往,他是绝对不会和这样的乡野妇人多说半句话的,但是今天却是破了例。
许是看着她瑟瑟发抖的样子有几分有趣,声音也称得上悦耳,她的命此刻就掌握在他的手里,很有趣不是吗?
“那你的夫君呢?为何把你一人留在了这里。”他此刻饶有兴致。
“夫君……他,街上人太多,我们被马车所撞,一时分开了。”
慕容彦听着她的话,她的语气不像是在说谎。如果他现在要了这个女人的命,那也不必过门了,他的夫君只能找到一具尸体。
念此及,慕容彦淡淡一笑。皇帝老儿虽然别的没有给他,倒是给了他一个好的身份,他一个喜怒就可以随意掌握这些草芥之人的生死。
外面的街道依旧热闹,突然传来了一片不大不小的惊呼声,“下雪了——”
侍从听到了动静,抬头看了看天,忙撑起随身的伞,跑过去遮住了慕容彦。
雪花一片一片落了下来,打在顾环毓身上,她不敢抬头去看慕容彦,他没说让她走,她不敢擅自离去,只得站在雪幕之中,忐忑不安地等待着。
她用余光打量着慕容彦。男人瞧着很年轻,一身锦衣华服,面容清俊,气度优雅,身边的下人们对他毕恭毕敬。他抱臂站在伞下,望着雪花似有所思,与这熙熙攘攘的街市格格不入,出挑的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她蹙起了眉,心中不好的感觉突然愈加强烈。
为何看见这个男人,听到他的声音之后,她的心里会升起一股古怪的感觉。
甚至比起刚才的难受更甚。
两人一起站在雪中,一丝声音也无,听着巷道外的行人渐行渐远。
慕容彦看了一会雪,这才注意到旁边的女人还没有走,他看了顾环毓一眼,她的身上已经覆了薄薄的一层雪。
他朝侍卫示意,把伞给她。
顾环毓吓了一跳,随即松了口气,他应该不会杀她了。但她不敢要,畏畏缩缩地拒绝。
瞧她那胆战心惊的样子,慕容彦心中泛不起一丝波澜,这么些年他早就看淡了,生的死的,对他来说都太过简单。
而现在,他突然不想杀这个女人了。
见她拼命推辞,坚决不要,他当然不会再让,只是淡淡道,“希望姑娘聪明一点,今日之事,你就当什么也没有看见。”
“走吧。”
顾环毓长松一口气,如蒙大赦,不断地跟他谄媚道谢,这就准备急急离开巷口。
慕容彦却像是又想起来了什么,“等等。”
顾环毓心跳一紧!
他走进她几步,慢慢道,“你刚刚听到了什么?”
他的个子很高,行动之间,地上的影子像是黑色的巨兽无声向她袭来。
顾环毓死死掐住手心,脑子飞速转着,做惶恐状,急急道,“这位公子,妾身被人挤的迷了路,一时走错才进了这里,妾身进来的时候便看见公子和这些大人,还有……还有地上的这些人,至于其他的,妾身是一句话都没有听没有看啊!请公子明鉴啊!”
两人离得很近,近的能够看清女郎兽面之下的一双惶恐不安的眼睛。慕容彦能够分辨她此刻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这双眼睛很美。
慕容彦突然眉头微蹙。
这双眼睛……
他抬起手,下意识就要去摘顾环毓脸上的兽面。
守在另一侧巷道的侍卫突然急急跑了进来,“公子。官府的人来了。”
慕容彦放下手,身边的侍卫将他簇拥在中间,护送他离开了巷道。很快巷道里只剩下了顾环毓一个人。
顾环毓劫后余生,愣愣立在原地,一口气这才顺了过来。
……他们这是走了?
她顾不得其他,恨tຊ不得连滚带爬地离开了这里。
“公子,你猜我刚刚碰见了谁?”卫林将慕容彦护送进了马车,轻松地插了一句。
在这些属下里,慕容彦最信任他,卫林笑了一下,自顾自道,“我看见了那个在梅山上救了我们的小兄弟,你说巧不巧?瞧他那一副焦急的样子,似乎是在找人呢。”
慕容彦不以为意,没有回应,只是盯着马车外的雪。
卫林叹了一口气,心想这个地方果真是弹丸之地,碰过的人还是很容易会碰到。
可是——怎么就是找不到顾大小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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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环毓急急逃离了巷道,仿佛里面关着修罗恶鬼,直到跑的越来越远,她这才逐渐找回了自己的呼吸。
她不知跑到了哪里,一个人坐在角落,大口大口地喘气。
劫后余生,刚才简直是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顾环毓捂住剧烈跳动的心口,这才感觉到了额头上已经全都是冷汗。
她摘下兽面,擦了擦冷汗,这才开始环顾起四周,竟是不知道自己如今身在何处。
她心中一慌,脑海中第一个想到的便是陆双。
他该如何找到她?
顾环毓坐在陌生的角落里,望着人流如织,兀自发愁。
她不知道路,也不敢再随意走动,干脆就这样坐在原地等待,过一会再想办法,顺便平复一下自己狂乱的内心。
她就这样坐在角落,怔怔望着人流如织。时间过去了很久。
“大小姐……”隐隐约约间,响起的女声细弱蚊蚁,带着点颤。
顾环毓此时已是身心俱疲,一时忍不住转头去看。
如风早已在这里观察了很久,久久盯着这个与自家小姐九成九像的侧影,心里还有点不确定,直到顾环毓转过脸来,如风心里一震。
果然是大小姐!
皇天不负有心人,不枉她在这一带留意了这么多天。看来她那日看到的身影没有看错。
“大小姐!真的是你!”如风激动地拉住她的手,这里是一处角落,她不担心会被人看到,声音也有些大,“我是如风啊!”
顾环毓蹙着娥眉,看着眼前的女郎,喃喃,“……如风?”
如风心里一惊,“大小姐?”
她心中大惊,第一个念头就是顾环毓是不是将她抛弃了,才装作不认识自己,心中一急,眼眶便泛起了泪,攥住顾环毓的手更加紧了紧,“大小姐不记得我了?我是你身边伺候的如风啊。”
顾环毓一脸茫然地看着她,“……如风是谁?”
如风大惊,心想大小姐如今的演技真是好,当真是看不出来一丝破绽,心里这样想,面上还要强颜欢笑,倒豆子一般不停道,“大小姐如今去哪里了?这么多月可担心死奴婢了,老爷那边可派人来找过?小姐身上可曾受伤?”
顾环毓心中听得一紧。
莫非……这人真的是她以前的丫鬟?
“你……”她看着如风,“你认识我?”
“小姐!我是您的贴身丫鬟啊!还有花影,我们两人是自小服侍小姐的。”说到此处如风不免黯然,花影在那场大祸中为了护住小姐,被车辕砸中了头,很快便断了气。
从小一起长大的情意,怎能不痛心?
她还想继续说下去,话到嘴边却突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惊诧地望向顾环毓。
瞧这反应,难道小姐真的是不记得了?
顾环毓面色也凝重起来,拉住了如风的手,“你可真的是我的丫鬟?”
如风大喜,不住拼命点头,又看着顾环毓,忍不住忧心问道,“小姐……您这是?”
顾环毓也不隐瞒,黯然道,“我失了记忆,很多事情都想不起来了,你既然说是我的丫鬟,可知那一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如风面色大变。
她想起那一日的刀光箭雨,想起那些山匪狞笑可怕的嘴脸,那些山匪杀人如同切菜一样,府里的那些家丁哪能是对手?那简直是噩梦一般的回忆。
她脸色难看起来,艰难回忆道,“那一日……我们前往灵州的探亲路上碰上了山匪,小姐为了息事宁人,令我们将随行的银钱财物献给山匪,可没有想到那些山匪却犹不知足,不但抢了所有的财物,还扬言要一看车里的小姐一面,竟是打起了小姐的主意,双方就这么发生了打斗,后来我们不敌,马车跌进了悬崖下,奴婢为了保护小姐,一并摔了下去,等奴婢醒过来后,只看见摔烂的马车和死去的马,马车里空无一人,早已没有了小姐的身影。”
顾环毓越听脸色越白,这些场景简直跟她的梦里一模一样。
“小姐,奴婢流落悬崖之下,别无办法,只能辗转附近,做了别人家的丫鬟,只想着留在这里,或者还能再找到小姐、见到小姐一面,没想到上天开眼,真的让奴婢见到了小姐!小姐你这些日子里去了哪里?”
顾环毓为难起来,犹豫着要不要对她说,这时如风一抬眼,便看见一名胖夫人正从首饰店里走出来,她心里一惊,下意识便朝深处藏了藏。
这胖夫人就是如风现在的女主人,女主人家里是开赌坊的,性情暴躁,动不动就打骂下人,如风在她手里被嗟磨地苦不堪言。
“小姐,我的主子来了,我不能再待在这里了。”如风一脸死灰,泫然欲泣,绝望道,“我的主子脾气不好,若看见奴婢不在眼前,回去又是一顿好打。”
顾环毓心中一痛,露出哀色,想了想,撸掉了手腕上的金镯,塞到了如风手里,“既然如此,你且先回去。”
如风这段日子里吃糠咽菜受尽苦楚,一看见金镯子便眼前一亮,但还是忍住了,拼命推拒道,“小姐,这镯子可是大娘子生前留给你的,奴婢不能收!”
如风这么一说,顾环毓一怔,这才彻底相信了她是自己的人,随即又有些强硬地将金镯塞到了她的手里。
她心中苦笑,心想你还是留着吧,若是我一辈子待在这里,这只金镯恐怕是我能留给你的唯一的依傍了。
如风眼见胖夫人开始东张西望,肯定是在找她,脸色已有些不好,她心里一急,只能先接了金镯子,擦了擦脸上的泪,站起身来,“小姐,那奴婢就先走了,奴婢现在的主子喜欢买首饰,奴婢会经常跟着她出门,小姐若是想要再见我,就过来这边的首饰店看一看。”
如风恋恋不舍,泪如雨下,殷殷地看着顾环毓,那模样真像是生死诀别,“小姐!等老爷的人找过来,小姐一定别忘了赎我出去!一定要赎我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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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双还在疯了一样地在找顾环毓。
聂氏他没有管,第一时间便开始找她,可是竟是找了半天仍是无果。
她究竟去了哪里?
陆双站在人群之中,六神无主,面色煞白,手腕剧烈地打着摆子,简直不能想象失去她的后果。
直到他路过一家首饰店,角落里坐着一个小小的身影,顾环毓若有所思地坐在原地,正好抬起头,看见了一脸焦急的陆双。
她眼睛一亮,“陆双!我在这儿。”
陆双呼吸一滞,立刻回过头去,便看到了坐在角落里的顾环毓站起身来,对他招手。
陆双双眼发红,神色在看到她的一瞬间便缓和了下来,顾环毓却是看的心惊,靠近他的脚步停在了原地。
他面如恶鬼的凶相有些令她胆寒。
顾环毓怔怔的,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陆双却是再也顾不得许多,几步冲到了她的身前,将她一把抱住。
他紧紧抱着她,“环环!你去了哪里?”
他咬着牙,深深吐出了一口气,又道,“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
一想到那个危险的男人,顾环毓心里就一阵发紧,她不准备把这件事告诉他,害他白白担心,同样的,她也不准备把如风的事情告诉他。
“我被人群冲散了,然后便迷了路,我不敢乱走,便一直在这里等你。”
“……对不起,害你担心了。”她小声道歉。
陆双一天之间经历大喜大悲数次,哪里还顾得上许多,此刻只想迫切地想要与她触碰,大手伸过去,覆在了她的手上,然后十指紧紧扣紧,再不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