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到了傍晚,有丫鬟轻轻推门进来,伺候她洗漱沐浴。
顾环毓认出这些丫鬟正是路上随行的顾家丫鬟,立刻起身握住她们的手,激动问道,“夫人如何了?顾家的人都还好吗?”
丫鬟抿了抿唇,她们一开始被押到这里来时也是吓坏了,不过战战兢兢等了将近一天,也没有受到预想中的虐待,反而是被好好的安置起来了,除了动不动就会有一群男人过来叽叽喳喳瞧她们这点令人很不安之外,剩下的无事发生,几乎可以算的上意外之福了。她们安抚她道,“小姐放心。夫人被安置在了别的地方,身边的丫鬟都在旁边伺候着,我们的人tຊ都没有受到苛待。我和秋菊几人是被这里的人安排来这里伺候小姐的,小姐,让奴婢几个伺候您,早些安歇了吧。”
顾环毓听闻如此终于如释重负松了一口气。
可是她现在哪里有梳洗休息的心情,丫鬟们不敢进来了之后不做事,好说歹说给顾环毓梳了发洗了脸,然后这才施施然退下。
顾环毓披散着一头乌发,跪在玉白的观音像下,若有所思地久久看着观音,一直看到夜幕低垂,月挂枝上。
今天一天时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谁能告诉她,这一切究竟发生了什么?
顾环毓久久跪在观音像下,深深叹了一口气,双腿跪在冰凉的地面上已经酸胀不堪,她有些艰难地转过身,想要点燃起旁边的烛火,却在转身一瞥的时候,瞳孔突然紧缩,定在了原地。
黑暗中无声无息坐着一个高大的身影,没有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他坐在角落里,交叠着修长的双腿,正对着顾环毓的背后。
月光顺着窗牖倾斜下一缕光,映照出他硬朗的五官棱角,黑暗中那一双灼灼的眼睛如同泛着寒光的利剑,直直刺向她的心口。
顾环毓久久盯着眼前的人,一时间忘记了言语。
三年时间,他变了很多。他的个子已经更高,脊背变得宽阔有力,如同巍峨的山岳,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遒健坚实的气息。他已经不再是那个飞扬蓬勃的少年了,而是成为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时光令他变得更加阴郁和冷酷,单单是坐在那里,便已经与周身的黑暗融为一体。
顾环毓简直在他身上看不到以前的半分样子。
黑暗中,那张变得更加硬朗俊逸的脸轻轻嗤笑了一下,“怎么,不认识我了?”
他的声音也变了,变得更加厚重,如同一杯醇酒。但他的声音听上去很冷漠,冷漠的没有一丝感情。
顾环毓喃喃地看着眼前人,“陆双……”
“难为顾大小姐还记得我,真是令人感动。”陆双缓缓道。
顾环毓再也顾不得震惊,艰难地从地上站起了身,犹豫着朝他走出一步,“陆双,……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眼睛逐渐湿润,从看到他时那种物是人非的错愕最终化作了久别重逢的喜悦,她竟然在这里能够再遇到他,无论如何,这也算是上天垂怜了。
她多想告诉他分别的这三年里,她有多么想他,以及因为不得已的理由与他分开之后,她有多么的愧疚,但是听他如今这样说话,他是不是还在记恨着她,记恨着她当初的狠心离去?
顾环毓这么想着,慢慢低下头去,涩声道,“陆双……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陆双没有回答。
顾环毓心里一点点沉了下去,掩住眼中的泪意,慢慢道,“以前是我对你不住,可我那个时候真的没有办法,我也有我不得已的苦衷,陆双,如果你还在恨着我,我不怪你,我向你道歉。”
陆双站了起来。
“你想让我原谅你?”他缓缓道。
黑暗中,他高大的身影如同巨兽,朝她步步逼近。
顾环毓摇了摇头,盯着地上袭来的黑影,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事到如今,我已经不奢求得到你的原谅,以前是我做的不对,伤害了你,我……我真的很对不起。”
“所以呢?”陆双朝她一步步走来,淡淡道,“做错了事,就要付出代价。你以为轻飘飘的一句对不起,难道就完了?”
顾环毓听得有些不安,不得已又往后退了一步,直到后背抵到观音像前,退无可退,她不得已抬起眼,乞求地看着他,“那你想要如何?”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陆双冷笑一声,揽起她的腰,将她一把扛了起来,大步走向床的方向。
顾环毓不可置信,还没等反应过来,下一刻便被陆双摔在了床上。
一个厚重强健的身躯随即压了上来,三两下制住她的挣扎,沉沉的吐息里带着嗤笑,“我要你补偿我,用你的方方面面。”
顾环毓睁大了眼,一下子慌了神,“别——”
陆双嗤之以鼻,丝毫不为所动,挑开她的衣襟,“都是快成了夫妻的人了,三年前又不是没干过。”
他的腿压住了她的双腿,重心靠在她身上,上半身的力量令她难以逃脱,如同是困在笼中的一只鸟,她无论怎样使力,都纹丝不动。
他的力气太大,顾环毓丝毫挣不开,而且看他的意思像是来真的,意识到他是真的不会放过自己,顾环毓情急之下连忙转移了话题,想让他停下来,急急道,“陆双,你还没有回答我,你为何会到了这里,叔叔婶婶呢?她们又去了哪里?”
动作倏然间停止了。
陆双没有说话,撑在她的头顶,所有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过了一会,他的手离开了她的胸前,慢慢往上,然后搭在她脆弱的脖颈处,下一刻,他用力地掐住了她的脖子!
黑夜里他的气息比浓稠的黑暗还要令人胆寒,陆双毫不怜香惜玉地掐着顾环毓的脖子,咬着牙,几乎是一字一句道。
“你还有脸提我爹娘?”
第54章
顾环毓被陆双突如其来粗暴的动作弄得猝不及防, 开始呼吸不畅,拼命挣扎了起来,感觉攥住她脖颈的那一只手在慢慢收紧。
她的一张小脸迅速苍白下去, 又慢慢异样的变红, 抬眼惊恐又茫然地看着陆双, 推搡他的手越来越无力。而后者的眼中只有恨意。
陆双死死盯着顾环毓挣扎中的一张脸。
她比三年前更为美,若是三年前她是挂在枝头将开未开的蓓蕾, 如今便是那徐徐绽放的春兰, 美的令人心惊。但是越是美的东西, 越是致命的毒药。
而这种滋味, 他已经领略过了。
她的出现给陆家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三年前,她就那样一走了之, 仍是在京城做那高高在上的大小姐, 可是他们一家却惨遭灭门, 只剩下他一个人, 孤魂野鬼地游荡在人世间。
这些夙兴夜寐的夜晚, 陆双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她、恨着她,滔天的执念让他挺到了现在,让他保留下了最后一口气。他发誓早晚要把这个女人亲手抓到自己身前,而那个时候, 他将对她不再爱慕,唯有折磨。
而现在,他终于见到了她, 她的人就在他的手里,她脆弱的命运就在他的一念之间。
只要他狠一狠心, 他就能够让她永远消失。
而他对她的那些求而不得的痛苦、深入骨髓的恨意,也会随着她的陨灭, 一干二净。
陆双死死地看着顾环毓,大手缓缓地攥紧、再攥紧。
顾环毓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小脸越来越红,挣扎的力气渐渐小了下去,陆双瞳孔一缩,如梦初醒一般,立刻把她松开。
顾环毓像一块轻飘飘的蒲苇一样倒在了床上,过了一会,她一动不动的胸口终于有了起伏,开始剧烈地咳了起来。
而陆双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像是一具凝固的雕塑,只是空洞着眼睛,呆呆看着她。
顾环毓捂着火辣辣的脖颈,咳了好一会才觉得呼吸重新顺畅了起来,但是她顾不得其他,急急问道,“陆双,咳咳、你刚刚说什么?叔叔婶婶怎么了?”
陆双沉默片刻,慢慢道,“她们死了。”
顾环毓错愕地睁大了眼,“……什么?”
她心口一痛,立刻流下泪来,“……你说什么?”
“叔叔……婶婶……她们怎么会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
陆双冷哼一声,冷淡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不知道吗?”
顾环毓愣住了,李蔚也是这样与她说的,脑子里有一个不好的念头涌了出来,她惊疑不定地看着陆双。但是未知的恐惧,让她说不出一句话来。
“那一天,你走后,爹娘下山寻我,却被不知名的人杀害在山上,他们自称是顾家的人,要灭我们的口。”
顾环毓仿若一记重锤!苍白了脸色,不可置信地喃喃道,“这怎么可能……”
“那是一群土匪,”陆双静静看着顾环毓,缓缓道,如同在讲一个与他无关的故事,事到如今,他终于可以云淡风轻地讲述这一切,“我杀光了他们,从他们的嘴里逼出来,是有人买通了他们,欲要取你的命,我们一家人的命只tຊ是顺带。可是那一天你走了,阴差阳错之下,爹娘却死在了山上。”
顾环毓睁大了眼睛,立刻想到了一个人。
柳氏。
当初就是她买通了土匪要置她于死地,除了她,谁还会这样对她?
她面白如纸,嘴唇开始颤抖起来。
她没有想到,因为自己,害死了陆父陆母两条性命。
“都是我……都是我的错……”
那个豪爽美丽、对她关怀备至的陆母,那个不苟言笑,却憨厚本分的陆父,她们永远不在了。因为自己,永远的不在了。
顾环毓心如刀绞,泪如雨下,“是我害死了她们……”
所以从一见面,陆双才会这样对她,他是有理由恨她的,他怎能不恨她?
她这样的人,怎么还能配得到他的原谅?自己还在奢求什么?
顾环毓羞愧地闭上了眼,弯下腰去,简直要在陆双的面前抬不起头来,“是我……都是因为我……陆双,我对你不起,我对陆家不起,你恨我吧,你该恨我的。”
陆双猛地将她整个人提了过来,两人很近地对视着,咬牙切齿道,“你以为我不恨你?我恨不得杀光你们陆家,我恨不得杀光外面的那一群人。”
顾环毓心里一紧,知道他是指的此刻待在玉骅山的刘氏等人,急急道,“她们是无辜的,暗害我的人是我的姨娘,她已经死了,如今与这件事有关联的人只有我一人,你该恨的是我,但此事与其他人无关,求你不要迁怒于她们。”
“无辜?”陆双像是听到了一个好笑的笑话,“我的爹娘难道就不无辜?”
顾环毓喃喃失声,再也说不出话来。
“她们好心地救下你,收留你,供你吃穿,让你伤愈,你就是这样对待他们的,他们又做错了什么?”
顾环毓痛苦地再也说不出话来,滔天的愧疚似乎要将她淹没,她失魂落魄地下了床,身子纤弱而又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要将其吹走,跪在了陆双的面前,缓缓低了下头。
“陆双,是我愧对陆家一家,是我对不起你们。”
她说完,缓缓朝陆双低下头去。
陆双的脸色变幻莫测,死死盯着顾环毓的动作,一瞬间的模样竟然有些狰狞。
月色透过一丝缝隙,在黑暗中落下仅有的光亮,在那一层朦胧的月色下,高高在上的世家贵女此刻朝他跪下头去,乞求获得他的原谅。
他当初多爱她高洁不染尘埃,如今就有多恨。
她永远如同天上明月,空中楼阁,纤尘不染般高洁,可是月亮是冷的,楼阁也是假的,靠近之后,蝼蚁一样卑微的人,就会死。
他们生出了不该有的妄念,也付出了最沉痛的代价。他们忘了卑微与高贵之间那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而在这场看不见的硝烟之中,受苦受难的,永远是最底层的人。
陆双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一切。为什么痛彻心扉的是他自己,而如今看到她如此,到头来痛苦地仍旧是他自己。
他下了床,掐住她的下颌,将她硬生生带起了身。
“顾环毓,你这是在干什么?”他沉着脸,几乎咬牙切齿道,“你以为你现在这样,一切就能过去了吗?”
顾环毓喃喃摇头,“不。”她知道过不去,永远也过不去,但是此时此刻除了这样,她想不出别的能够抵消掉愧疚的办法,她已经要被那滔天的愧疚给淹没了,“陆双,我这条命任你打杀,绝无二话。”
反正她该做的事情也已经做完,这条命就是三年前被陆家救下的,如今还给他们,也算公平。
“你以为凭你的这条命,就能换回他们的生吗?”
陆双目龇俱裂,气的浑身颤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气什么,只是感觉胸腔一把烈火窜了起来,愈演愈烈,烧的他心口难安。他此刻急需用别的什么来纾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