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玉碗轻置案前,温声道,“殿下,不要过于操劳,您要保重身体。”
说话的女子面容温婉,举止雍容。她是定北高将军的爱女,如今也是慕容彦的王妃。
三年之前,慕容彦赶到定北,为了与高将军之间的盟约更为坚固,他娶了他的爱女,作为他的正妃。
夫妻就这样过了三载,王妃对他爱慕有佳,甚至不顾危险也要随他从军。至少在外人眼里看来,两人算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慕容彦放下奏折,嘴角自然的扬起一抹微笑,温和地看着高氏女,“有劳王妃了。”
高氏女看着他柔和俊美的眉眼,抿唇羞涩地笑了一笑,低垂下眼睛,脸又红了些,小女儿一样不敢再去看他,欲语还休。
见到慕容彦的第一眼,高氏女就深深爱上了他。
毕竟他是如此的俊美、温雅、举止有礼,而且有勇有谋。
三年里,她随他东征西战,看着他一步一步地从定北走到了这里,手里的版图越来越大。她相信过不了多久,他就会直入京城,成为九五之尊上的天子。
而她将会是陪伴在他身边的,最尊贵的、也是唯一的女人。
高氏在慕容彦面前站了很久,有的没的交谈了几句,见他神色淡淡的,似是有些疲倦的样子,她想维持贤妻良母的样子,不好太过于打扰他,又温声叮嘱了他几句,便悠悠地起身告退。
高氏的嘴角翘着,仿佛还沉浸在慕容彦刚才春风拂面的微笑之中回不过神来,直到掀开了帘子,看到一道立在外面的孱弱娇柔的身影时,她笑着的面孔陡然冷了下来。
“谁准你过来的?”她冷冷道。
素枝忙躬身行礼,弱弱道。“……参见王妃。”
高氏从上到下的打量了她一眼,看她这幅不胜娇怜的姿态,脸色越来越难看。
三年之前,慕容彦来到了定北,高氏便对他一见倾心,只是那时慕容彦的身边却已经有了一个女子。
那女子据说曾经是扬州瘦马,色艺双绝,慕容彦对她很是喜爱。
先入为主,既然这个女子已经在慕容彦身边,高氏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假装宽宏大度,在两人大婚之后,给了素枝一个侍妾的位分。
好在这女子还算乖顺,让她省了很大的力。一个月中,慕容彦只偶尔留在她那里一两次,平时大多时间都在书房里歇着,除此之外再没有旁的莺莺燕燕。
这让高氏心中又有了信心。她相信自己才会是陪着慕容彦到最后的女子。
高氏褪去了在慕容彦身边的雍容温和,柳眉横竖起来,变得剑拔弩张,“站在这里干什么?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姬妾,本就不应跟着殿下来战场,还不快给我滚回去,丢人现眼的东西!”
慕容彦听到了帘子外面的动静,眉目显出一抹不耐烦的厌色。
他假装什么也没有听到,放下狼毫,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刚才面对高氏时的那一副温和笑意慢慢沉了下来,成为了原来的冰冷。
过了一会,声音渐渐小了。
两个女人远去了。
又过了一会,又有人在帐外通禀,随即掀帘进来了。是他的贴身侍卫卫林。
卫林单膝跪地,恭敬道,“殿下。”
慕容彦闭眼,冷声道,“让你打探的消息如何了?”
“玉骅山易守难攻。地势十分险要,确实是难得的天堑。”
“捡重点。”
卫林停了停,忙又道,“经过之前与燕王的对峙,他们已经吞并了燕王的几万兵马,如今人数还在骤增。”
“玉骅山。”慕容彦冷哼,“他们依附于山,也只能待在山上。这确实是他们的优势,但也是他们的致命点。”
“殿下有什么好办法吗?”
慕容彦没有回答,但是他心里早就已经想到了对策。这些山匪本来在他的眼里就无足轻重。
卫林低头,欲言又止,“殿下……还有一事。”
“何事?”
“驻扎在玉骅山附近的探子来报,几日之前一队人马被玉骅山掳走,殿下绝对想不到他们是何人。”
慕容彦淡淡看着他。
卫林不敢卖关子,继续道,“他们是顾家,顾侍郎的人。”
慕容彦已经好久没有听到这个姓氏了,不由得微微怔住。
第58章
卫林看了看慕容彦的脸色, 继续道,“而且据探子来报,马车里有一位夫人, 还有一位小姐, 属下斗胆猜测, 那一位小姐该不会是顾大小姐吧?”
慕容彦神色微动。
他已经三年没有听到过顾环毓的名字了。
这三年里,三足鼎立, 尔虞我诈, 他沙场点兵夙兴夜寐, 一路披荆斩棘, 一切都是为了直捣皇城坐上那把龙椅。偶尔帐内商议完战事部署后,他一个人站在帐外, 望着天上的寒月, 偶尔夜深人静的时候, 会想起那一道娇柔的身影。
他们在梅县度过了一段非常轻松的时光。那个时候有她红袖添香, 也没有后来的战乱, 日子也算平静。
慕容彦想来,那段时间竟然算是他这一生中最为平静的日子了。
后来两人分开,她久居京城,他也在定北娶了王妃, 很多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想起顾环毓。
如果三年前她不离开他身边的话,那么这个王妃之位或许就是她的。
她是他唯一抓不住的东西, 他曾经数次以为对她势在必得,可是她总有机会一次次逃开他的手掌心。这样的分分合合, 反而让他生出了那一分求而不得的执念出来。
如今过去了三年。不知她过得如何。
慕容彦忽然觉得麻木的内心又生出了几分兴致,嘴角微微翘起, 展出一个与他平时虚与委蛇的笑容完全不一样的笑意出来,格外的舒展。
“把几位将军请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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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双当天夜里没有回来。
顾环毓忐忑地在屋里等了他一晚上,然而他根本就没有回来,顾环毓不由得长松了一口气,到了第二天,她早早起身,随着季清风一起,送刘氏一行人下山。
刘氏哭着与她分别,说什么也想要把她一起带走,护卫们义愤填膺,但是看到周围一群土匪虎视眈眈的眼神之后,又纷纷无奈地低下头去,刘氏一直在哭,知道顾环毓为了送她们离tຊ开肯定做出了很大的牺牲,这让她于心何忍?
也不知道如风回去之后跟刘氏说了什么,刘氏并没有强烈的非要带她走的意志,只是那看向她的眼神中充满了不舍和愧疚。
顾环毓却表现的很大度,微笑着叮嘱她务必照顾好肚子里的孩子和自己,催促一行人赶紧下山。
如风面色复杂愧疚,搀扶着一步三回头的刘氏,将刘氏带进了马车里,自己临上马车之前,她回头深深地最后看着一眼顾环毓。
顾环毓对她笑了笑。
如风眼中含泪,再次朝顾环毓跪下,深深磕了一个头,起身擦了擦眼泪,随之上了马车。一行人就这样在顾环毓的注视下下了山。
这一切,陆双自始至终没有出现。
顾环毓以为是他不喜顾家人,根本懒得过来参与这种场合,也没有在意,如今送走了顾家人就是万幸,心中的大石也算是终于落了地。顾环毓独自站在山坡上,眺望着离去的一行人,直至他们再也不见。
她目光忧郁,思绪万千,一个人静静站在山坡上好一会,风轻轻吹起她的发丝和衣角,恍若洛水神女。
她安静了片刻,正准备转身离去时,消失了一整天的陆双却突然出现了。他的身边还带着一名女郎。两人似乎一路上边走边说聊着什么,女郎娇俏的笑声银铃一般悦耳,陆双则是沉默不语,无声地陪伴在女郎身边,脸色瞧上去倒还不错。只是抬起头看到了顾环毓的一瞬间,他黑眸一定,还算温和的脸色立刻又成了原本冰冷不悦的模样,瞧着有些慑人。
顾环毓看到他如此快速又明显的转变,面色一暗,快速垂下眸,侧过了头去,却又不由自主地将目光落向了他身边的女郎。
四目相对,两人都有些熟悉之感。
顾环毓望着许圆圆,许圆圆也住了嘴,睁着杏仁一般的眼睛看着顾环毓。
“……远房表妹?”许圆圆喃喃道,随即又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似的,一张脸也如同陆双一般迅速沉了下去,有些不善地看着她。
许圆圆是在一年前遇到陆双的。三年动荡之间,梅县经历了一场场的兵乱,许圆圆在梅县颠沛流离,家里的哥哥弟弟被燕王的人抓去充了壮丁,战死在了沙场,最后只剩下了许圆圆和她的母亲。
许圆圆幼年丧父,和母亲以及两个兄弟相依为命,两个兄弟战死之后,母亲悲痛欲绝,过了不久也郁郁而终,撒手人寰。
许圆圆再也无处可去,最后也成了流民中的一员,阴差阳错之下来到了玉骅山,竟然在这里发现了陆双。
在这种乱世之中还能再见到故人,许圆圆看到久别重逢的陆双之后,当场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抱着他紧紧不撒手。
之后她被陆双安置在了玉骅山,不再过之前那种朝不保夕的日子,许圆圆过上了温饱平安的生活,但是久而久之,她也开始不喜欢周围全是男人的玉骅山。除了陆双之外,山里的人她一个也不喜欢,所以许圆圆没事就一个人下山去,消失一段时间。
但是没想到再回来,她遇见了一个更加意想不到的人。
许圆圆经历了亲人双亡,后来又与流民为伍,饿得时候啃树皮抓老鼠的日子都有过,经历过大悲大落之后,心境早已改变,再也不是以前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了。与陆双相处了一年,两人又境遇相同,她对他生出惺惺相惜之感,早已视陆双如兄如友,悲他所悲,痛他所痛。
陆双家人惨死之后,许圆圆就知道了街上疯传的流言,她知道陆家的飞来横祸都是拜那个救下来的高门贵女所赐,她曾经与那个贵女有过一面之缘,第一次上山去找陆双的时候,她还自称是陆双的远房表妹。
许圆圆盯着眼前的顾环毓,脸色难看起来,转头又看了一眼默不作声也在盯着她的陆双,气急道,“阿双,她怎么在这里!”
顾环毓茫然不知所措,怔怔看着眼前的一男一女。
陆双冷冷看了她一眼,“你先回去。”
“阿双!就是她!是她害了阿叔阿婶,这种恩将仇报的女人你还留着做什么!”许圆圆气愤道,显然是不准备放顾环毓就这样离开,她的反应甚至比刚见到顾环毓的陆双还要大,瞪着顾环毓恨恨道,“阿双的阿叔阿婶被你害死了!你知不知道!她们好心好意地收留你,最后却被你给害死,你怎么还好意思出现在这里!你难道不感觉良心不安吗!”
顾环毓默默站在原地,垂下了头,这些天她已经道了太多次的歉,她真的累了。她现在已经什么也不想说不想做了。
反正母亲她们已经走了,她人从今往后就留在这里,还要听一辈子的指责,少这一次不应又能如何呢?
陆双看着顾环毓一幅心灰意冷的样子,好似对任何事都再无了念想,忽然间心间不安了起来,立刻开口冷斥道,“闭嘴。”
许圆圆听话的住了嘴,但是看向顾环毓的目光还是恶狠狠的。
陆双蹙着眉头,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眼顾环毓低垂的脸色,再一次开口道,“你先回去。”
这次的声调是连他都没有意识到的和缓。
顾环毓点了点头,行了一礼,一句话也没说,转身告退了。
许圆圆恶狠狠地盯着女郎远去的背影,一回头便看见旁边的陆双沉默着,也是在若有所思地盯着顾环毓离去的方向,不禁气愤道,“阿双,你到底怎么想的?这种人你竟还留着?”
陆双一怔,似才从刚才的沉思中回过神来,怔忪的神色又恢复成了一贯的冷静,他淡淡道,“那件事事出蹊跷,不能一言概之。”
许圆圆大惊,关于那件事他们之间全部默契的绝口不提,没想到这是他第一次向她主动提起那段过往,她见他手指一动,从怀里缓缓掏出了个精美的玉白玉佩出来,疑惑问道,“阿双,这是你的?”
陆双只是看着掌心中的玉佩,目光沉凝,没有说话。
在那一群顾家雇佣的山匪上山灭口之前,爹娘就已经死了。
他赶到的时候,爹娘已经咽了气,而他们的尸体尚还温热,周围没有任何打斗的迹象,而他也只在附近找到了这一块玉佩。
爹和娘的伤口都是一道剑伤,都是被凶手一剑穿心而死,精准又干脆,凶手必定身手不凡。
所以,这一切都表明在山匪之前,还有一群人上了山,他们用剑杀害了爹娘,并且隐去了所有踪迹逃之夭夭。
这块玉佩他至今保留着,或许这就是当年杀害爹娘的唯一的线索。
陆双面沉如水,将玉佩缓缓包了起来,手掌紧握,露出肉皮下白色的指骨。终有一日,他一定会亲手找到真凶,将其挫骨扬灰,千刀万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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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氏自己也没想到,她们当天离开了玉骅山,竟又被慕容彦的定北军扣了下来。
慕容彦当夜亲自过去,与刘氏一行人在帐中不知密谈了什么,出来后,他便下令往玉骅山驻扎再近二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