衔玉娇——风去留声【完结】
时间:2024-07-01 14:43:48

  只看了一眼,便看到他喝水时滚动的喉结,顾环毓将眼睛快速转了回来,抿了抿唇。
  陆双喝完了水,将水壶默默放在桌上,坐着也不说话也不走。
  顾环毓觉得似乎可以和他亲近一下,小心翼翼看了他一眼,起了个话题,“陆双,你很喜欢猫吗?”
  “算不上喜欢。”陆双淡淡道。
  顾环毓亲眼看见过陆父在庭院里将一只鹿完整地剥皮,那只鹿被他绑在庭院tຊ里,接受着刀剐,后面疼的连叫也叫不出来了。那凄厉的惨叫声让顾环毓久久不能忘记。
  她突然想起陆母提起的小时候的陆双,或许在小时候,他也是那个心软的、会放跑小动物的孩子。
  “只是一个人在山里待久了,会很无聊。”陆双接着道。
  怎么会是一个人?不是还有你的阿爹阿娘吗?
  顾环毓想开口反驳,然后随即意识到,在这座山里,除了叔叔婶婶之外,好像确实只有他一个人。
  ——这么多年,他都是自己一个人过来的吗?
  没有同伴。没有朋友。
  顾环毓不说话了。
  她突然觉得陆双有些孤单。
  她又想起他为两只兔子造笼子时的样子。有些一怔。
  她觉得陆双终究会变得和他的爹一样,成为一个为了生活而变得麻木无情的猎人。但他已经用他的所作所为告诉了她,他就是他自己。
  想到这里,顾环毓有些欣慰,话出口没作他想,感慨道,“想不到你一个猎户,竟然还会对别的生灵抱有同情。”
  他这样的,已经算是很难得了。
  说者无心,陆双的眸光却变了变。
  他垂下眼,沉沉道,“猎户也并不是什么都杀的。”
  随即他便抿起唇,闭了嘴。
  罢了。
  没有跟她解释的必要。
  反正在她的眼里,他不过就是一个低贱的猎户而已。
第11章
  慕容彦坐在窗边,看着顾环毓的画像。
  他记得见到顾环毓的第一面,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他走出镇远侯府的书房,一个人倚在凉亭下乘凉。远远的另一边,女郎从另一座亭台静静出现。
  女郎亭亭玉立,风姿翩跹,美目忧郁,似有千万心事凝在心头,如同坠落尘世间的洛神仙子。
  他所在的凉亭方位极好,她看不见他,他却将她尽收眼底。
  过了一会,他看见女郎被另一个看起来更小的女郎拉走了,他耳力极好,他听到那女郎在叫她姐姐。
  本来是漫不经心的一眼,他并没有留下什么印象,只是觉得女郎生的很美,仅此而已。
  今日是侯府举办的春日宴,许是不知哪一家登门造访的贵女。
  只是没想到,很快他便又看见了她。
  女郎在湖边不慎落水,闹出了不小的动静,他在顶楼目睹了一切,他看到是她身后的人悄悄推的她。
  是那个叫她姐姐的女郎。
  他此次借着春日宴的噱头秘密出宫,侯府表面是春日宴,顶楼上则是他和侯府世子之间的秘密会谈。他冷眼瞧着她在水中奋力挣扎却无一人搭救,蓦地想起自己七岁时被昭妃推入湖水的场景。
  那是寒冬的湖水,冰冷彻骨,骨子都冻得快要一层层裂开,要不是他命大及时被路过的太监发现,他一定会活生生冻死在那深不见底的湖水里。
  他冷眼看着女郎在水中拼命挣扎,忍不住想,七岁时候的他,当时的样子,是不是也是如此模样呢?
  世子插了一句,“殿下,要派人去救吗?”
  见他默不作声,世子以为他不作打算,面色犹豫,忍不住又道,“她也算是个贵女,在侯府出了人命总归不好。”
  慕容彦半晌才从记忆中回过神,看着水中渐渐安静下去的娇躯,想了想,命人下去救人。
  之后他慢慢开始留意她,知道了她是顾家的嫡出大女儿,亲生母亲在几年前病死,随即府中的一个妾扶了正,成了她的继母。
  堂堂一个嫡女,想来只是表面风光,她在府中的日子过得并不好。
  出身于皇宫,一出生便是锦衣玉食的人上人,但慕容彦的身份却并不是很光彩。
  他死去的母亲,曾经是秦淮河上最美的女人。
  当年皇帝微服私访江南,路过秦淮河边,女人跪坐在画舫,一身珠翠华服,隔着珠帘对他轻轻一笑,比波光潋滟的湖水还要美。
  皇帝一眼倾心,将她豢养在自己身边,两人耳鬓厮磨、朝夕相处了数月之久。等到皇帝即将回宫时,女人却怀孕了。
  皇帝震怒,将苦苦哀求的她拒之门外,自己则关在屋里一夜无眠。
  第二日,经过了一夜的深思熟虑之后,他决定让女人生下这个龙种。
  女人感激涕零,还以为皇帝是真心喜爱她,甚至做好了飞上枝头变皇妃的美梦,却没想到等她怀胎十月,拼死生下慕容彦的那一天,等来的不是皇帝接她入宫的圣旨,而是一条三尺白绫。
  他的母亲,死前是个妓|女,死后仍是个妓|女。
  甚至到现在,他都无法称呼她一句母妃。
  皇帝命人勒死了女人,却将她生的孩子抱进了皇宫,养在了皇后身边。
  他给这个孩子赐名为彦。慕容彦。
  尽管他对外宣称这个孩子是皇后的孩子,但是一些关于江南的消息仍是不胫而走,后知后觉下,人人都逐渐明白了这个孩子的底细。
  皇帝对慕容彦的态度很复杂。大部分时候,他连看都不愿意看他一眼,但是某些瞬间,他总是会忍不住将目光落向他,微微恍惚。但是那并没有给慕容彦带来多少实质性的好处。
  慕容彦从小到大便活成了宫里人眼中的笑柄。
  遭受的冷遇多了,随着日渐长大,见惯了暗流涌动的权利倾轧,看透了华丽底下的虚伪腐朽,他慢慢学会了隐忍不发。
  几年之后,昭妃在宫斗中失败。失势那天,他以探望为由,去冷宫里看她,亲手一刀一刀刮花了她的脸,再给她喂食了诱惑老鼠前来的毒药。
  等宫人第二天发现的时候,她已经断气,全身被老鼠啃食的不成样子,死因难以查明。
  至于昭妃留下的儿子五皇子,也被他借着太子的势向父皇进言诬陷,父皇大怒,将五皇子圈禁在祠堂,五皇子绝食三日之后上吊而死。
  从浑水里一路淌过来,麻木早已成为了他的底色,喜怒不形于色成为了他的本能。慕容彦不信别人,只信自己。那些伤害过他的人,他会让他们通通付出代价。
  他这样的一个人,没成想也会对一个女人上了心。
  他不知道看到顾环毓那一瞬间的感觉是什么,是惊艳,是怜悯,还是别的东西。那样一个如她母亲一般美丽、柔弱又愚蠢的女人。
  他甚至生了一个念头,她那样孤苦无依的一只蝴蝶,就应该落在他的掌中,慢慢地吸髓蚀骨,剥夺她最后的芬芳,直到最后也要完全凋零在他的怀里,成为永恒凝固的美丽。
  前一阵子他锋芒太露,露出了夺嫡的马脚,太子已经对他起了疑心,如今不可操之过急,正是隐藏锋芒的好机会。
  工部侍郎的千金,小门小户的女儿,不会对他有任何夺嫡的助力,自然也会让太子对他放下戒备。
  所以当他向太子提出欲要求娶顾环毓为妻时,太子自然欣然同意,赐给了他丰厚的赏赐,就算心里不以为意,面上还是不断称赞他们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之类云云。
  听的多了,连他都越来越觉得自己和她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多好啊。
  他们本就是一样的人。
  打探到顾大人最近与吏部王大人往来频繁,两家貌似有结亲之意,他也不怕,有太子出面,谁还敢与他争?
  果然东宫派人一造访,那个胆小怕事的顾侍郎与王大人便匆匆断了联系,只说家中两女目前均待字闺中,只是大女要去外祖母家探病,恐耽搁个半年来回。
  半年而已,有何等不起的?他也正好借着这半年的工夫腾出手脚来结交党羽,笼络人心。待她回来,他便娶她入府。
  就在他以为所有的事情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发展之时,事情却突然发生了意外。
  他从没有想过,她会死。
  慕容彦收回思绪,将手中画像缓缓攥紧。
  幽深的脸庞看不出情绪,他缓缓道,“顾大小姐的下落,继续去找。”
  那一道美丽深楚的身影,立在一片昏暗之中,忧郁地望着他,随即化作一道旖旎的青烟,在他眼前渐渐散去。
  如今惠王都已经提前行动了,他没有那么多时间等了。
  “一个月的期限,如果还是找不到的话……”他缓声,顿了一顿。
  “……那就,不必再找了。”
  .
  聂氏这几天闲在家里,收拾着大大小小的包裹。
  前阵子她收到了家中小妹的信,说是又有了身孕,聂氏大喜,决定亲自过去照顾她。
  聂氏不识字,便拜托顾环毓给妹妹写了一封家信,顾环毓替她写了信,又亲自做了一双娃娃的虎头鞋,聂氏喜欢的什么似的,直夸她的女红好。
  聂氏女红有限,哪里见过这种闺阁千金的女红,对顾环毓的女红连连拜服。前一次顾环毓自作主张给她缝补了一件衣裳,她直夸她的女红好,当着陆父和陆双的面炫耀了好久。
  聂氏还在不住地夸她,顾环毓闻言只是笑笑,心里却有点惆怅。
  她这几天一直跟着聂氏帮忙,聂氏明日便要出门探亲,还不知什么时候回来。
  聂氏一走,家tຊ中只剩下两个男人。她与陆父平时不怎么见面倒没有什么,只是陆双……
  前段时间她好不容易觉得两人的关系缓和了一些,他却又像一只重新张开了盔甲的刺猬,她不是个不知冷暖的人。
  她觉得陆双有时候很温和,有时候又很古怪,真像是六月的梅雨天,说变就变。
  他身上总是有那么多矛盾之处,明明眼睛炯炯有神,亮的如一团火,语气却偏偏冷冰冰的,教人听上去无情又寒心;明明是个少年人,却总是习惯装作一副历练老成的样子,让人忽略掉他真实的年龄。
  每次她觉得两人可以更亲近一点的时候,他又回到横眉冷对的状态,让她无所适从。
  他对她如此,她却不能。
  两人生死与共了一场,还是有些感情在的,更何况他还以命护她。
  于是趁着少年一个人在庭院的时候,顾环毓开门去了庭院,默默坐在了他的身边。石桌上放着兔子笼,她拨了拨一黑一白两只兔子的耳朵,一边悄悄地往他那边看。
  陆双正坐在石凳上,用布擦拭着随身的腰刀,感觉到她来了,动作顿了一顿,抿了抿唇,头也不抬,然后继续手里的动作。
  陆父刚刚给他包扎完伤口走了,顾环毓刚才在窗边看的真切。
  那是他打狼时受的伤,如今这么久了还是未好,他还天天打猎干活什么的。
  她坐在一旁,悄悄看了一眼他胳膊上厚厚的纱布,心里又是不忍。
第12章
  大家闺秀的本事沦落在农户之中,百无一用。
  她不精农事,不善五谷,但若是能够教陆双点别的什么,倒也不算白吃人家的米饭。
  顾环毓记得陆双说过他没上过学堂。那他肯定是如陆母一般不识字的。
  若是能教陆双识文断字,也算略微报答了他对自己的恩情。
  这么一想,顾环毓抬起眸,轻轻看了陆双一眼。思忖再三,像是下定了什么主意。
  她向他挨近了一些,凑到他的身边,食指点了点石桌上积下的雨水,蘸水作笔,十指纤纤,在石桌上一笔一划写下了一个名字。
  顾环毓。
  “这是我的名字。”
  然后她又蘸水,在石桌上慢慢写下了陆双的名字。
  一笔一划,慢条斯理,极为娟秀。
  写完后,她轻轻看向他,目光中含着期待,“我……可以教你识字。”
  陆双侧过头,看着她的眼睛。
  美玉一般的丹凤目,期期艾艾地看着自己,泛着局促的光。明明是想要帮人,却倒像是在求人。
  也是,一个高高在上的闺秀小姐,从小事事顺心,哪曾有这样折腰俯拾的时候。
  陆双侧过眼去,不再去看她。
  一股无明的郁燥缓缓升了上来。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他声音有些冷淡,“不过我识字。”
  顾环毓一怔,“嗯?”
  陆双从鼻端哼了一声,“怎么?你很吃惊吗?”
  “还是在你的眼里,”他慢慢道,“我们这样的人,就应该大字不识一个?”
  “你是这么想的吗?”
  他声音平静,冷硬的下颌侧过去,不去看她。顾环毓听得一阵不安,连忙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陆双好像却并不想与她继续说下去了。他起身,径直走了。
  顾环毓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目光忧郁,胸中一股说不出来的酸涩。
  “我是不是又说错了话?”她伤心地盯着兔子,喃喃自语。
  .
  半月未下山。镇上的流民有增无减。
  掌柜将钱袋递给陆双,一瞥眼看到门外的告示墙,忽的想起来,冲陆双歪了歪下巴,“不去看看?”
  “看你前阵子一直挺关注,我还以为你是收了什么人呢。”
  陆双心里咯噔了一下,手指无意识扣了扣桌角,佯装平静道,“什么意思?”
  掌柜笑了笑,道,“最近可是不太平哦。惠王的人来了,在这里搜找一个什么御史,要我说啊,一个小小的御史,哪还值得这样大费周章?我听说是上面有大事要发生咯。”
  陆双松了一口气,附和问道,“大事?”
  “自然是天上的事。”
  掌柜笑的一脸高深莫测,“陛下年事已高,虽说早已立了太子,却是一个昏庸的草包,如今惠王蠢蠢欲动,到时候还不一定是谁的王位唻。”
  “唉,他们争来争去的,到头来苦的,还不是我们?”
  陆双心不在焉地听着。他并不在乎最后会是谁得到皇位,只要不影响到他身边的人,任外面风云变幻,与他并没有多大关系。
  他告别掌柜,走在路上默默想着,还是走向了告示墙。
  其实他心里清楚,这里根本不会有他想看到的东西。大户人家丢了千金,不会这样明目张胆地贴在告示上,除非他不想要自家女儿的名声了。
  但是来这里,总归是能有一些别的收获的。
  比如一些鬼鬼祟祟的人。他们不会在上面贴告示,但是会逗留在这里问人。
  他在告示墙旁站了片刻,果然有一个小厮模样的人鬼鬼祟祟上前,凑到他面前,悄悄掏出衣袖里的女子画像,神秘兮兮,“小兄弟,见没见过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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