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看向了萧吟,问道:“萧二公子,你也湿了衣服,要一齐吗?”
第二十九章
帝王疑心重, 本就是常理,但像景晖帝这样常年深居简出,疑心更甚, 底下臣子一点风吹草动都不能漏过他的眼睛,一点的事情都要疑三疑四。
但凡是政治敏锐度高一点,脑子活泛一些的人,现下都已经能猜出景晖帝今日召他们来的意图了。
眼看景晖帝不达目的不罢休,杨水起也放弃抵抗了, 就当是给他演场戏也行。
萧吟从始至终也没说什么, 听到杨水起的话,起了身看着她道:“好,那便一起去。”
那边两人一齐离开了这处。
一路上面, 杨水起同萧吟都非常安静, 两人无话可说, 只陈朝一直不断在旁边挑起话题,叽叽喳喳。
陈朝对杨水起道:“听闻杨小姐前几日也在萧家的学堂里头听学吗?后来是出了什么事情, 怎突就不去了?”
锦衣卫的耳目遍布天下,而锦衣卫的人又听这位老祖宗的,杨水起才不信陈朝能不知道她同陈锦梨打起来的事情。
他既知内情, 还用这件事情来试探她, 不是又往人的身上戳了一刀吗。
不是太无耻了些吗。
杨水起深吸了两口气,笑了笑,道:“不大起得来, 大人也知道的,我家离萧家太远了, 当初想去,也是听闻齐先生的美名, 可怪我实在是不争气,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杨水起说自己打鱼晒网,当真也是冤枉至极,当初整个学堂里头,最勤奋的便也就她了,别的人只用着读书,杨水起就不一样了,早起做糕点且不说,还要去缠着萧吟给她授课,一个人恨不能掰成两个人来用。
她现下光是回想起那段时日,便觉得累挺得慌。偏那时候脑子真叫驴踢了一样,非但不觉着累,竟还觉着甜蜜?
脑子有病。
她又在心底唾骂了自几个儿两回。
瞎了狗眼看上了块木头,无趣又死板。
偏偏当时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连景晖帝都惊动了。
陈朝见杨水起不上套,脸皮也真如传闻之中那样厚,瞎话是张口就来。事情的真相如何,陈朝难道不知道吗?可是就算是知道了,那又是有什么用,当面拆穿她吗?
他的脸皮可没这样厚。
萧吟想来不怎么会睁眼说瞎话,陈朝只能将话题转向了萧吟,他问道:“曾听闻二公子家中有一表妹,才貌皆是无可挑剔,只可惜早早父母双亡,也亏尊夫人心善呐。”
陈朝故意提起陈锦梨来,是为了什么,无非是知晓她同杨水起之间的瓜葛,闻此,杨水起脸色未变,只做未曾闻见,任由陈朝去探萧吟口风。
萧吟道:“是,母亲同姨母关系甚好,自不忍心表妹流落在外。”
“曾听闻杨小姐在萧家的学堂里头,似乎是和表小姐闹了什么不愉快……”陈朝试探开口。
萧吟听得这话,抬眼看向了陈朝,他淡声道: “嗯,确实闹了不愉快,掌印想听吗,我同你细说。”
陈朝哪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可不想将这件大家心照不宣的事情往明面上拆了开。
萧吟看着陈朝说了这话,薄唇扬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他看向陈朝的眼中带了几分嘲弄,这副模样,同平日的萧吟太过不一样。
平日的萧吟太过正经,全然叫人忘记了他本也只是个十八岁的少年。如今,这样颇为挑衅的神情出现在他的脸上,竟让人有些恍惚。
一旁的杨水起听到了萧吟的话,终正眼看向了他,她杏眼微微眯起,露出了些许警告的警告。
他自己不想同陈朝说话掰扯,拿她做什么笺?
毕竟杨水起本人在场,陈朝就算是无所顾忌想要试探,总不能当着她的面再将事情彻彻底底揭开。萧吟这话确实有用,直接将陈朝后头的话堵了个半死,但杨水起却平白被他拿去挡了箭。
如此,杨水起如何能爽利?这要是别人便也算了,她也好心给人作笺,但是不知道是出于何种缘故,这人是萧吟,她便不快。
偏生杨水起这幅样子落在萧吟的眼中可没有半分威胁的力度,反而竟觉此刻,杨水起生气眯眼的样子,同他曾经见过的一只狸花猫十分相像。
只是不同的是,猫高兴的时候才会眯眼。
陈朝一不小心就叫着了萧吟的道,他没想到这二人嘴皮子是一个赛一个厉害,心中也不禁纳罕,这年头的稚童,竟都这般聪明了?
萧吟聪明他是知道,只这将才在景晖帝面前吓得打哆嗦的杨水起,也这般不饶人。
又看他们之间从方才走来到现在,这颇具剑拔弩张的态势,也不禁怀疑了起来,莫非二人之间当真是没什么?
陈朝当了几十年的老祖宗,但这两人,一个首辅之女,一个次辅之子,终究是要给些面子,见实在套不出什么话来,他终于是放弃了。
他呵呵笑了两声,道:“好,前面就是静室,左边男子,右边女子,既两位公子小姐到了,我便也不奉陪,先着回去伺候皇上了。”
杨水起求之不得,稍稍颔首,算是应下。
陈朝很快就离开了此处,只剩下了杨水起同萧吟二人。
现在已经入了夏,空气之中都带着几分燥热,为了图凉快,杨水起穿得也甚轻薄,只这时下裙叫水打湿了,湿濡难受,她看到了前头的静室,抬步就想赶紧去了里头。
可还没迈出两步,就听到身后传来了萧吟的声音。
“杨水起,我有话想要同你说。”
杨水起听到了萧吟的声音,堪堪顿步,而后一想到周围都是眼线,脑就开始疼得慌。
疯了是不是,有什么话什么时候不能说,偏偏是要现在说。
周围的眼线,比他们两人的心眼加起来都要多。
好不容易在那同景晖帝与陈朝周旋完了,倒毁在了萧吟这头。
杨水起回头看他,强忍着不快,道:“你要说些什么,我同二公子无甚好说。”
杨水起看着他的眼神凌厉,充斥着警告,就差将“隔墙有耳”四个字写在了脑门上面。
可萧吟不知是犯了什么轴劲,只装作看不见。
他道:“上次的事情,我是真的想要同你……”
陈朝走后,萧吟身上的戾气已经褪得一干二净了。
杨水起算是看明白了,萧吟就是害她来的,她忙着和他撇干净,他倒非要凑上来。
杨水起在他话说出口前,就阻了他道:“想要同我道歉吗?”
萧吟看着杨水起面色不大和善的样子,几乎下意识就猜到了她而后将要说的话。
果不其然,只听她道:“我不需要你的道歉,你的道歉又不值得什么,和你这人一样,在我这里什么都不是。你还不明白吗?你还想说多少遍道歉的话,又还要我说多少遍我根本就不想听。你是正人君子,做
错了事情,说道歉便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可我杨水起就是个得理不饶人的小人,不占理的事情我都要抢三分理来,占理的事情我更是要不放过。”
杨水起说了一长串的话,洋洋洒洒一口气都不带喘一下的。
周围遍布眼线,是萧吟非要胡搅蛮缠在先,可不怪她。
她也不怕一顿话就能将萧吟骂得精神萎靡,骂完了人后转身就走。
“可是你不也曾骗过我吗。”
萧吟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杨水起这一回是真觉得他莫名其妙了,她回了身,“萧二,你少胡说八道……”
“你分明自己能过测验,还非要……”萧吟抬眼看她。
还非要来寻他。
杨水起也不知道是怎么叫他知道了这事,但她决计不能再叫他说出后面的话来了,否则,方才那一通也是白骂了。
她朝萧吟走近,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你究竟想要干嘛?”
杨水起的声音都几乎带了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她现下倒是能明白萧吟从前看她的心情了,他没发脾气都是顶顶地脾气好了。
萧吟也低声道:“明日,茶楼,我有话想要跟你说。”
好好好,弄这么一出,原是打这个目的。
杨水起皮笑肉不笑道:“从前倒不识得萧二公子如此手段,今日来看……耍起城府来,果真是比旁人深个几分。”
杨水起不再同他掰扯,只留下了一句,“如你所愿。”转身离开。
看着杨水起离开的背影,萧吟收回视线往另外的方向走去。
走入了静室内,他阖上了门,而后站了不过片刻,就从房梁上头倒挂下了一人。
“萧则玉,我当真是看错你了,你竟也有低头的时候?”
说话的人声音爽朗,穿飞鱼服,配绣春刀,他名汪禹,是北镇抚司的百户,官正六品。
昨日,宫里面传来消息去萧家之后没多久,汪禹就来给萧吟传了信,说是陈朝安排了他带人今日守在这处,到时候将他们这处发生的事情一字不拉地传回去。
萧吟也知道今日在暗处的人是汪禹,才没有丝毫顾及。
景晖帝、陈朝那边是没事了,却叫汪禹寻了机会嘲弄一番。
萧吟没理会他的话,只是自顾自脱去了叫水打湿的外袍,他道:“这回麻烦你了。”
汪禹从房梁上头蹦了下来,他道:“客气什么,你我的关系,说麻烦便是看不不起我来了,放心吧,今日的人都叫我赶走了,听到这些话可就我一人。”
萧吟垂着眸换衣服,似乎自嘲道:“你也听见了,这些话饶是叫旁人听见,也没什么紧要的了。”
不过是他单方面挨了杨水起的骂,就算是传到了陈朝和景晖帝的耳朵里面,他们又有什么好想的呢。
汪禹想了想方才杨水起的表现,不由叹道:“别说,你还真别说,这杨家的人,当真没个吃素的。你看那杨水起,平日里头看着挺傻一人,关键时候倒也聪明,怕旁边有眼线,恨不得跟你撇得干干净净。咱这萧二公子出息了,终有一天也能叫别人当成了瘟神。”
眼看萧吟没有理会他的意思,汪禹坐不住了,还是缠着他问道:“你同她究竟是怎么了,我记着她从前追着你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的,为何现下这般骂你?小姑娘家家的,人看着不怎么大,怎么是个炮仗脾气,你一说话她就炸了……”
杨水起不是炮仗脾气……可好像所有人都将这件事情归咎于是杨水起的过错。
她分明已经很好了啊。
汪禹的话,又叫萧吟想到了那日发生的事情。
这件事情几乎也快要成了萧吟不愿再回忆的事情,好像一切都是从那日开始,变得不大一样了。
萧吟的眼中,难得出现了几分惶惑,他的手上正系着着玉带,现下攥着玉带的细长手指,微微泛白,他道:“不是她的缘故,是我,我好像做了一件错事。”
看到萧吟这般失神,汪禹脱口而出,道:“完了,萧则玉,你惨了,你这……你这是沾惹了情爱啊!”
情爱……?
萧吟听到这话,忽地抬眼看向了他,蹙眉道:“我没有,你别胡说。”
汪禹可不信他,靠在一旁的桌上,长腿交叠在一起,看着他道:“瞧瞧,嘴也这般硬呢。”
萧吟道:“我做错了事情,我自然是要认下。”
那日他自以为是的举动,或许真是太伤人心。可杨水起不愿意听他说话,他没法子了,只能借着这次机会,才能将她喊出来同她见上一面。
汪禹摇了摇头,叹道:“好吧,这样的事情,从旁人的嘴巴里头说出来,你也不大会听,可兹事体大,你不听,我还是要同你说。当初我姐姐可是就叫个男子给骗喽,最后死前还喊着他的名字。这东西,不靠谱,太不靠谱!萧吟,我就高攀你一回,把你当兄弟才同你说这些,你别不信。”
汪禹当初第一次见萧吟,是从死人堆里面爬出来的。汪禹和他姐姐,他们的父母没得早,汪禹的姐姐一个人带着他,拉拉扯扯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