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很久之前在学堂里头的时候,杨水起曾借口不精考核,来找他温课,但那个时候,她的字迹或是故意伪装,写得歪七歪八,同现在这副簪花小楷完全不大一样。
杨水起一直在看萧吟,见他看着这副字出神,马上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了,她马上认错,道:“抱歉,先前骗你……”
话还未完,就叫打断,只听萧吟道:“我很喜欢。”
“什么?”杨水起抬头看他,讷讷道。
“你送我的,我很喜欢。”萧吟又重复了一遍。
她送他的,他很喜欢。
他今日未着白裳,穿了件淡蓝云绣锦袍,端得是清冷如洌,满身风姿。不得不说,萧吟的眼睛生得实在是太过好看,便是简简单单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头带着淡淡的笑,都像是含了光一样,晃人心神。
杨水起有些出神。
从前的时候她只喜欢他身上的凛然正气,倒不注意萧吟打扮模样,因为他太冷了,光是细看,都冷得吓人。
可是现下,眉眼之间好像比先前柔和了太多,便是说话的时候,都常带着笑。
杨水起心中暗叹,这萧吟生得也太过占便宜了些,只要笑一笑,就好看得不像话。
见杨水起看着自己出神,萧吟也不曾出声打扰,就那样微微低着头任她看,甚至眼中笑意越甚。
看着他笑得越发好看,杨水起终回了神,她讷讷道:“你喜欢就好。”
两人没再说下去,因现下快到了晚膳的时辰,已经有人来常青院唤他们二人去用膳了。
杨水起并不大想去,毕竟这是萧吟的生辰,他们萧家的家宴,若她在,总觉怪里怪气,还是不去了好吧……
可还不待到杨水起开口,就听到门口传来了声响。
是陈锦梨来了。
“表哥,你们怎么还没去呢?”
不待他们二人开口,陈锦梨就已经自然而然地挽上了杨水起的手臂。
她道:“快去吧,菜都要凉了。”
杨水起尚来不及说拒绝,就被陈锦梨扯着走了。
第五十四章
到了膳厅的时候, 萧家一行人都在了,只剩下了他们二人没到。
只见到里头几人皆看向他们。
想到先前萧正二以及萧夫人二人对他们杨家的态度,杨水起有些头疼。
虽说这些时日住在萧家, 但也不曾怎么同他们打交道。
她的出现,岂不是来破坏他们一家人高高兴兴庆生的时候吗。
但出乎意料的是,萧正见到她了,也不曾经说些什么,萧夫人竟还笑着对她唤道:“来了啊, 快坐吧。”
萧夫人能怎么办?她也没办法了。
萧正都拿萧吟没办法, 她也只能接受了。
她可不想萧吟变成了下一个杜衡,而她则也步了昭阳的后尘。
打不过就加入吧。
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之后,萧夫人强逼着自己看顺眼了杨水起, 又加之先前她在国公府遭罪一事, 她也在现场, 人也都是肉长的,说不心生怜爱也是假的。
陈锦梨还日日在她耳边说杨水起如何如何好……
先前她最和她不对付, 现下她的心中杨水起又这般好,萧夫人也好奇杨水起这人究竟是什么能耐,竟将她家的孩子哄得一个比一个心甘情愿。
想了许久, 她才想到, 或许是她这人当真不错吧。
萧吟也不是会被哄骗之徒,既他这样喜欢,喜欢到不惜说出那样的话, 她应当是极好的吧。
杨水起错愕于他们的态度转变,尚未来得及反应些什么, 就已经听到了一旁的萧煦笑着对她道:“小水愣着做什么,就等你们了呢, 快来用膳吧。”
杨水起回了身来,最后也还是依言上前去了。
她被陈锦梨拉着坐下,坐在了她和萧吟的中间。
萧夫人见陈锦梨这般热络,不免打趣道:“从前倒不见得你对谁这般殷勤,现如今,倒勤快的比酒楼里头的小二还要厉害些。”
陈锦梨面色微红,听到了这话之后,却还是忍不住打量杨水起的神色,生怕她不喜她如此。
但好在,见她面色如常。
陈锦梨对着萧夫人撒娇道:“今日是表哥的生辰,姑母莫要打趣我了。”
萧夫人见她恼了,也不再逗,转头问向了杨水起,她道:“这些时日可还顺心?有不舒服的地方吗。则玉的院子住得可好?”
当然好了……
好得杨水起都快有些消受不起了。
她客气道:“自是极好的,这几日叨扰夫人了。”
萧夫人也不同她打官腔,她道:“无妨,你既觉着好就是了。从前向来都是则玉被旁人伺候,今难得见他伺候了别人,原是怕他笨手笨脚,既你说好,我也就放心了。”
萧煦也再一旁打趣,道:“只要有心,什么事情做不得。”
萧吟也知适可而止,怕再说下去,杨水起要不自在了,他对杨水起道:“今日我生辰,他们便喜欢那我笑话,你莫要放在心上。”
杨水起道:“不碍事的,我不会放在心上的。”
大家总是喜欢说这些笑话,她自也不会做数。
萧吟:……
好吧。
听到杨水起这样说,旁人也都识趣的没再打趣。
萧夫人现下也才看明白了。
原全是萧吟自己一厢情愿呢,人家姑娘根本就不乐意搭理他。
她本还以为,萧吟在这处说服他们,是因为杨水起那处松了口,现下看来,原全是他自己一个人在那里美上了先。
萧夫人像是寻到了什么趣事一般,笑了两声。
看来,世上果真是有风水轮流转一说。
萧正轻咳了两声,截住了这个话题,他看向萧吟道:“好了,萧吟,你生辰,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生辰有什么好说的?不当是他们祝贺萧吟生辰吉乐才是吗。
杨水起第一次在萧家吃饭,也不懂萧家的规矩。
在场之人都面露苦色,就连萧夫人脸上的笑意都渐渐退去了。
只听萧吟道:“没有,还是用膳吧,菜要凉了。”
萧吟想要动筷,以结束这个话题,萧正却不依,他道:“急什么,放下。过了今日,你便十九了,你难不成没什么想说的?”
“来年计划,抑或是未来展望……?”
萧正总是喜欢这样,每次都总喜欢扯着人说这些,这些话,不只是生辰要说,就是过年时候也要说。
偏偏说来说去都是那些倒轱辘的话,也不晓得有什么好说。
杨水起这才明了,难怪一个又一个脸色皆不大好看,这样谁能受得了?
生辰便生辰,多欢喜的日子,非要说这些晦气的话吗……
也太压迫了人些。
萧吟从前还依萧正,无非是说些叫萧正满意的话,说便说了,反正这些话对他来说,再好说简单不过。
但今日却不知怎地,萧吟却不依,他道:“无甚好说,来年的计划,过年的时候不是已经说过了吗,今日又有何好去再说。”
谁知这话在萧正听来,便是他对他的违背,他沉了声道:“我若今日偏要你说呢。”
他又道:“从前都能说,为何今日说不得?”
“有何好说?”萧吟呵笑了一声。
“没何好说,你也要说。”
萧正妄图再在这一件事情掌控于他,妄图再用条条框框牵制住他,但萧吟已经不大会再听他的话了。
萧正的思想太过保守,人又过于执拗,他能在他娶妻一事上让步,已经是极限了,他不容许萧吟再在旁的事情反抗,他因循守旧,思想老派,控制欲强,但萧吟却截然相反。
萧吟那日同萧正争吵,他话还未说完就叫萧正一个巴掌打断,其实他想要说的是……
上位者不正,天下不宁,如此,何不……
取而代之。
他不是在说玩笑话,也不是在吓唬萧正。
眼看萧吟不管他的话,萧正就想要发脾气,却听到了下人来传话。
“大爷,皇太子来了。”
听闻此话,也没人再去管父子俩暗暗地较劲,在场之人,面色皆变。
萧吟的生辰,朱澄来做些什么?
萧正来不及追究萧吟,转头去问传话的下人,“只他一人?”
“不,皇太子妃,还有皇太子妃的妹妹也在。”
李春华……
萧吟嘴角勾起了一抹笑。
他还不曾找她,他们便先上门了。
萧正已经起身,他道:“走,出门迎人。”
皇太子临门,按照礼数,他们都要亲自迎人。
晚膳中断,一行人起身出门,出去之前,萧吟凑到了江北身边耳语吩咐了些话。
江北听后,瞳孔地震。
他惊道:“公子……当真要这样吗。”
萧吟面不改色道:“快去吧,一会晚了就赶不上了。”
听到萧吟是铁了心想要做,江北即便害怕,也只咬了咬牙就跑开了。
杨水起被陈锦梨扯着,走在萧夫人的身边,而萧正则走在最前头,只有萧煦注意到了落在最后的萧吟。
他将萧吟的举动尽收眼底。
上次的事情,萧煦已经从陈锦梨的口中得知,多半是李春华推了杨水起入水。
萧吟他想要江北去做些什么,显而易见。
他上前低声问道:“则玉,你想好了吗。”
他若要伤李春华,便是伤了皇太子妃,便是同皇太子作对。
“兄长,我不能看她受委屈。李春华推了她,我受不了。”萧吟低着头说道。
萧煦道:“她终究是皇太子妃的妹妹。”
“谁都不行。”萧吟抬头,看向了前头杨水起的背影,而后又看向萧煦认真道。
害她成了那样的又不只是昭阳,如今昭阳是疯了,那李春华呢。
*
一行人很快就到了门口。
萧正见皇太子等在外头,赶忙行礼,萧家一行人也都随着萧正拜礼。
朱澄见了,亲自将萧正扶了起来,他道:“阁老多礼,倒是我不问自来,叨扰了您吧。”
萧正忙道:“哪里的话,殿下实在严重。”
朱澄也没说什么,只是看向了萧吟道:“听闻今日是则玉生辰,前些时日在父皇的嘴巴里头听到了一回,便想着是父皇点我,喊我来给他送礼呢。”
萧吟面上不显,只随意同他客套了几句。
朱澄见他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只在心中暗哂他是恃宠而骄。
但朱澄也不曾忘记自己今日来的目的,除了景晖帝随口提了一嘴之外,亦是有着他自己的小心思。
萧吟在秋闱之中一举夺魁,如今十九年岁,将来前程不可估量,或会是下一个杨奕这般天才之流,若能将此人牢牢攥于手中,将来他岂不比他的父皇过得还要舒坦些。
为人君者,推贤让能才是正道。
即便说现下萧正偏向他们皇太子一党无疑,但朱澄还是不大放心,想要一些实际的举动将人笼络。
例如结亲。
若能和萧家结亲,便是再好不过了。
他和他攀亲家,一是看上了萧家的势,二是看上了萧吟。
将好李春阳的妹妹,同萧吟年岁相仿,她生得不错,两人何尝又不能走到一起?
今日他让李春阳带着李春华上门,自也是心思不纯。
朱澄心中有自己的打算,抬眼却看到了站在萧吟身边的杨水起。
神色晦暗了些许。
上次萧吟抱着她从国公府离开的事情,闹得满城皆知。
杨家的人当真是一个比一个烦,当初是杨奕,现下又是他的女儿杨水起,都是碍眼的绊脚石。
毕竟现下是在萧家,朱澄终究是没说什么,末了也只是看着杨水起阴晦地笑了一声,而后便对他们道:“好了,今日是则玉的生辰,我也不便喧宾夺主了,不在外头站着了,我们先进去吧。”
朱澄既发了话,一行人便往里头去了。
萧家百年望族,七进七出的大宅,同亲王一样的规制,如此规模,绝非是一朝一日,一生一代所能积攒。
过了垂花门后,越往里走便越是精致,雕梁画栋,黝漆梁柱。往膳厅的路上必经过一条桥,现下正有小厮在上头泼水打扫。
萧正见此不由得蹙眉,斥道:“现下杂扫些什么,人来人往,在这平白碍了人。”
下人停下了手上扫水的动作,忙道:“是小的们错,在这碍人,但今个儿这天也不晓得是怎个回事,下午那段时日平白刮了大风,这树上的叶子都叫吹了下来,若不清扫,恐阻了老爷夫人们过桥的路。”
走路之时,难免拖起落叶,岂不绊脚。
可眼看这桥面仍旧湿滑,萧正仍蹙眉道:“净是说些蠢话,你现下这样便是不阻了?”
眼见萧正面色不善,想要追究下去,萧煦先开了口道:“落叶确实拌脚,父亲,先莫要追究了,一会饭菜都要凉了。”
见到萧煦提醒,萧正终没再继续在这件事情上面说下去了。
他们一行人要过桥,下人们忙先退开了去。
这桥不宽不窄,一行人前后通过。
萧正与朱澄走在了最前头,其余的人跟在其后。
杨水起本一直被陈锦梨挽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