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许雨珠从檐下滴落,砸在地上积起的小水坑,发出清脆声响。
医师看着萧吟着急,也怕得慌,他道:“哎呀,这这,正常正常!那日小姐落水,太过耗神,现下伤了元气,自是要补补的呀!”
萧吟一副不信的样子。
“你若诓我……”
“哎呀呀!您没觉着,她这些时日气色已经好了许多吗,只不过是睡觉而已,不打紧的呀。往后天气好了,带着人慢慢往外出走走逛逛的,恢复恢复身体,总会慢慢好起来的呀。”
往外逛逛……
将好次日就个晴日,昨日下了一日的雨,停了之后,阳光明媚动人,万里无云的天就十分适合出门。
萧吟在今日给她端饭菜的时候问道:“我问过医师了,他说你现下可以下床了,也可以去走动了。今日外头的天气很好,你想出去走走吗。”
杨水起抬眼看了眼屋外,现下正值午膳时候,外头的天气好得不像话。
萧吟正坐在床边,为她布菜。
他的手好看,便是端个菜碟都衬得碟子都亮了几分。
杨水起一连几日在都躺在床上,脑子都有些不大清醒了,看着他手上端菜碟的动作,一时之间竟失了神,也忘记了回话。
萧吟注意到了她怔愣的视线,伸出手到她的面前挥了挥。
杨水起
回了神来,“嗯?”了一声,显然是没来得及反应。
自从病后,杨水起成日里头除了吃便是睡,况萧吟又总是怕她饿着,想着法子给她喂些饭下去,不过短短几日,杨水起肉眼可见的圆了不少。
她发懵的时候,脸上还带着几分傻气,圆亮的眸中,明净清澈,分明露骨的看着他的手,却是什么都不知道,懵懂眨眼之时,眼中似乎倾溢出了些许光芒灵气。
不比先前她心情不大爽利那会,瘦得身上都没甚肉,现下杨水起这样看着便好了许多,至少在萧吟眼中看着,相较之前,更加康健。
康健便好。
比什么都好。
撞上了杨水起略带疑惑的视线,萧吟的喉咙紧了紧。
萧吟清了清嗓子,神色如常又重复了遍方才的话。
原是问她要不要出门走走。
杨水起想了想后,低下了头,眼睛一直盯着桌前的菜。
她道:“萧吟,我觉着我现下好了很多了,我既然可以下床走走了,那是不是也能回家了啊。”
第五十二章
她已经在萧家待了七日, 算上今日便是第八日。
太麻烦人了。
萧吟只要在家,便总是不厌其烦地过来照顾她,她只要是在这里, 便总是太过于麻烦他了的。
况说了,她修养了这么些时日,早已经好得大差不差了,既能下床出去走走,那么想来也能收拾收拾归家了。
在这里待, 总归是有些不大合适。
再说, 又住在他的院子里头,她总觉着怪别扭的……
萧吟听到此话,手上动作一顿, 但很快就恢复如常, 他伸手递了双筷箸给杨水起, 面不改色道:“不好,医师只说叫出去走走, 杨家萧家相去甚远,你走动终归不大方便,好不容易养好了伤, 坐这样久的马车, 会受不住的。”
萧家杨家这么远,走动确实不合适。
他这话倒是真没有说错。
萧吟话里话外皆是强势,杨水起听到这话瘪了瘪嘴, 却终归还是没说什么,伸手接过了筷子。
毕竟救下她的是萧吟, 一直照顾她的也是萧吟,想来, 他应当确实比谁都了解她的身体状况,杨水起说不出来辩驳的话,左右不过再养几日而已,到时候就能离开了吧。
她闷闷地应了声,而后就开始夹菜吃饭了。
萧吟则在一旁自然而然地为她添菜。
他眼中又浮起了笑意,低头看着杨水起道:“近日新来了个厨子,听闻是从南地来的,你尝尝这碗豆腐羹如何,好吃吗。”
他将盛了豆腐羹的碟子推到杨水起面前,看着她的眼神都带了几分期待。
新来了个厨子。
南地来的。
杨水起的祖籍在长都,南方人。
杨水起看着眼前的豆腐羹,笑了笑,她道:“萧吟,我打小就在京城长大,我爹没带我回过长都,我也不习惯南地的口味。”
长都是个伤心地,杨奕从没有带他们回去过。
杨水起言下之意,萧吟,你特地找来的厨子,我根本就不喜欢呀。
像是在说厨子,也像是在说其他。
她没有将话说得那样明显,但聪明的人总能听出言下之意。
萧吟的手指紧了紧,却愣是像是没有听懂似的。
他也笑了笑,声音听着有些闷,“嗯,下次换旁人来做。”
他目光下敛,长睫带着一片阴影,眉眼之间尽是柔顺。
见他这样乖顺,杨水起抿了抿唇,又开始想是不是自己过于咄咄逼人,她转移了话题,手上无意识地扣着筷子,问道:“萧吟,来年开春你便要参加会试,这段时日耽误你了。”
语气带着说不出来的疏离。
方才她说不喜欢南地的厨子,萧吟只会怪自己粗心大意,可是现下她说这样生疏的话,萧吟心中只觉被一阵又一阵苦涩淹没。
但他素来能隐忍,很快就隐了情绪,他抬眸看向了杨水起,笑着道:“读了十几年的书,不差这几日的。”
这么些年了,能成的也成了,不能成的,要这么几日也无甚用。
便是差,也不差这么些个时日。
杨水起也没话再说,低头用饭,两人又陷入了一片安静,只偶尔有筷子轻碰瓷碗的声音。
他们之间,虽算不得多热络,但好在也是比之前好上太多。
天气正好,正午的光从大开的门窗处透了进来,偶有微风吹进,十分敞亮舒适。
一片安静之中,忽听得一道咕咕声。
杨水起错愕抬头,看向已经面露赧然的萧吟。
“你……饿啦?”杨水起看着萧吟讷讷问道。
萧吟自觉失礼,脸色红得越发厉害,他道:“是有些。”
杨水起哪里知道这些,但萧吟饿了,她又怎好自己一个人用膳,她秀美蹙起,马上道:“你若饿了何不早说,添一双碗筷就是了,还一直在旁帮我布菜做什么。”
她又不是没得手,自己也能夹菜。
但想到萧吟是因为她而饿着了肚子,心中自也有些愧疚,咬着筷子,饭也叫吃不下了,看向萧吟的眼神都带了几分歉意。
萧吟道:“我怕你不想同我一起吃饭。”
他的声音听着有些许的闷,甚之还掺杂了几分委屈。
杨水起听了更叫愧疚,思之这些时日他因照顾她而四处奔走,现下竟还饿着肚子就来替她布菜,可她方才还说了那样的话。
和萧吟比起来,她倒显得是有些狼心狗肺了。
她想了想,而后又说了句,“没事的,萧吟,你若是饿了便一起用膳好了,我不在意这些的。”
她怎么再好意思叫萧吟饿着肚子。
萧吟听到这话,眼睫颤了颤,眸光也亮了起来,他看向杨水起,问道:“当真嘛?”
他又补充了一句,道:“往后能同你一起用饭吗。”
在萧吟的脸上看到这样的神情,杨水起一时之间竟有些错愕。
旋即,她道:“我骗你作甚。”
她不再看萧吟,低头就开始扒起了饭。
萧吟也没有再说,而后接过了下人递来的碗筷,便也开始同她一起用饭了。
门外,肖春看着下人又给萧吟添了副碗筷,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你家公子怎不用过午膳再来,这样饿着,多叫难受。”
反正杨水起一直躺在床上休憩,也就用膳的时候会起身,无所谓差他这么一会用膳的时间。
江北听到这话,露出了一副不可说的表情。
何止午膳,他家公子就是连早膳都不带用的,就等着那个肚子不争气,早些打起鼓来。
江北摇了摇头,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对肖春道:“好姐姐,我家公子的心,您可猜不着。”
肖春见江北这神戳戳的样子,骂了一句“神经”便离他远些了。
再待那两人用完膳之后,萧吟又带着杨水起去园子里头走了走,逛了逛。怕她累着,也没逛多久,待她额间出了一层薄汗,两人就回了屋。
从这离开前,萧吟突然对杨水起道:“二十是我的生辰,你能不能过完再走。”
既然杨水起有了想要离开的心思,那便迟早是要寻个机会离开,倒是不如现在提出,免得到时候不知道哪天自己归家,杨水起就被人接走了。
生辰。
九月二十是萧吟的生辰,那不就只要三四日了吗?
难怪将才出去逛的时候,看到丫鬟仆妇四处奔走,原是在忙着他的生辰。
杨水起听到这话,点了点头应下,不过是生辰罢,既萧吟说了,那她断不好再说什么回绝的话。
两人没再说甚,萧吟目送着杨水起回了房。
直至门被阖上,也迟迟不曾离去。
而后过了片刻,就有下人来说萧正寻他。
*
萧吟在杨水起那头待了差不多有一个下午,来了堂屋这处的时候,已经将近傍晚。
屋子里头尚未掌灯,有些许的昏暗。
萧夫人喊萧吟坐下。
萧吟依言坐到了下位。
依旧是萧夫人先开了口,她问道:“她的伤养得如何了。”
萧吟答道:“好许多了,没有先前那样了。”
既然萧吟都说好很多了,那便应该是好
了。
萧夫人闻此先是点了点头,而后她又试探问道:“那你打算如何,是要一直让她留在萧家吗。”
萧吟没有说话,只是看向了萧夫人,神色淡淡。
见他这样看自己,萧夫人马上道:“萧吟,我是你的亲娘,不是什么苦大仇深的仇人,你犯不着这样看我。我只是在问你将来是作何打算,杨水起待在你的院子里头,我们不说,没人会说出去。但她一直待在萧家,旁人是都知道的,便是救命恩人,做到这个地步已经够了,再多下去,便要被外人多嘴了。”
止步于此,没人会说什么,不过是救命,也不至于死板到要叫旁人纷说。
但再继续,便要叫人起疑心。
杜衡和昭阳闹掰的事情现下人尽皆知,萧夫人一时之间也不敢去同萧吟说什么重话,生怕踩上了昭阳的后路,逼得萧吟同她离心。
萧吟毕竟还是有主见,说多了教训的话,他也不大爱听。
听完了萧夫人的话,萧吟淡声道:“叫旁人多嘴便多嘴,有什么好在乎。”
旁人的话最是没甚好听,反正什么话他们都要说,在他们嘴巴里头,神仙也要变恶鬼。
“说的都是些什么话!”萧夫人还没开口说话,就被萧正厉声打断,“我们萧家百年基业,五世正德,好好的名声,你敢毁?”
萧夫人一边瞥着萧吟的神色,一边在那里扯着萧正的袖子,小声道:“你做什么这样,不是说好了今日不发脾气的吗。”
“你自己听听他说的那些是不是人话。”
萧吟挨了萧正的说,却也没有生气,只是问道:“为何如此说?我做了什么就毁了百年基业。”
百年基业就这样不堪一击吗。
“风起于青萍之末,从古至今都是此理,萧家内部不坏,没有蛀虫,我又如何去毁。”
若真要争,说来说去又还是那样的话,说到底也不过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萧正怕把坏名声带来了萧家。
几个月前,萧吟不肯正视自己的内心,便听了萧正的话,可是现下,他又如何会听。
这事实在没有争执的必要,因为再如何说,也不过是从前的那些话。
萧正亦是不想要再起无所谓的争执,他无视了萧吟的话,平了些许心绪后道:“所以说,你现下是铁定了心要和她纠缠不休了是吗。”
萧吟不就是此意吗。
萧吟没有反驳,算是默认。
“所以又是说,为了她,亲人,父母,兄长,你都不要了?”
萧吟终于抬起头看向了萧正。
父子两人陷入了一阵长久的对视,萧正神色肃然,他本就生得严厉,同人对峙之时,更是不叫旁人落得什么好处。
但,萧吟迎着他的视线,却也罕见没有被压制。
过了良久,萧吟竟笑出了声来,他的笑声还带了几声讥讽,道:“不是我弃父亲,是父亲弃我。”
萧正看向萧吟,眉眼之间紧紧蹙着,他有些痛心道:“我教养你这么多年,比不上一个杨水起?萧吟,你从前不是也讨厌他们得紧吗,他们杨家父子残害多少清流文官,便是一只手指头都数不来,现下,你就是为了一个女人,什么大义,什么脸面,全都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