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乘风莫名其妙被骂不是人,也不在意,原地思索着。
自上次一面后又是三日没见,确实想他,一想起他来心情总能好上一节,还想要逗逗他,一看他手足无措自己便莫名的高兴,这可真是奇怪趣味……
柳小小干呕一声:“你那是什么思春的神情?”
陆乘风摸着下颔,笑眯眯说:“小屁孩你不懂。”
柳小小想要呛声,又觉得脑袋晕沉沉,药劲上来了。
卓三见她模样,捞过被褥给人盖上,起身道:“主子,她说的有几分道理,若是主仆,蒙括为何无缘无故替一个公主卖命。”
陆乘风说:“她一个十三四岁小丫头说的话你也信?”
卓三道:“查一查也无妨。”
陆乘风走出门:“说得轻松,那可是公主,查出来也就罢了,查不出来惊了人可没好果子吃。”
卓三静了一会儿,才道:“我觉得她猜得有点道理。”
卓三坚持,陆乘风侧目望了一眼:“凭感觉是大忌。”
卓三跟在身后:“其实吧,我觉得她经验老道。”
“哪门子的经验老道?男女之间的事?”
卓三垂眸,用沉默代替回答。
陆乘风说:“她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你还真敢信。”
“可眼下进展不顺。”
陆乘风停步,十二月的冷风灌迎满面,她伸手拢了拢狐氅:“其实就算真如柳小小所猜测的,二人是主仆,又或者蒙括真的喜欢公主,那也不能证明秦若薇是最终主谋,这一切只是我们的猜测,你我在这里只是猜测,纵使这猜测十有八九,但最终呈上去要看证据。”
陆乘风被折腾得略显一丝疲色,轻轻皱着眉,仿若刚刚屋内的轻声笑语只是一瞬错觉,她身上布着霜寒冷意。
卓三不由想起那夜的事。
胡荣挑到他时,卓三作为一个自小就在胡家伺弄的近卫,曾跟胡荣走过天南地北,近卫的职责是护主,然而他向往战场。
“机会给你了,至于以后如何就看你造化,乘风于我而言不是旁人,她就等同于我,你可明白?”
“明白。”
卓三的一句明白便来到了陆乘风身边。
卓三沉吟须臾,道:“蒙括胆识过人,就算入狱只怕也不会招出人来。”
“一枚玉佩,两封书信……玉佩可以说是丢了,甚至是被盗窃,书信上的字迹也鉴比过,不是秦若薇的字,就算诏狱的人开口,能定的只是蒙括的罪。”
皇上那一句意味深长的放开查,是她想的那样吗?
她想了想,说:“定案吧。”
卓三凝目:“此时定案?”
陆乘风目光思量:“没有缺口,便只能等缺口露了才行。”
陆乘风顿了顿,道:“事关禁军统领,锦衣卫若去拿人只怕要起冲突,还是得进宫请禀。”
顺便探一探皇帝口风。
第77章 除夕
蒙括的事出乎意料的顺利,请完旨意到蒙府拿人时,蒙括已自卸双甲,一身布衣静静坐立堂中,仿佛已等候多时。
招供也很顺利,他将蒋良一事认下,连带季礼与蒋南莲的死都是他怕事迹败露而杀人灭口,而提到偷盗玉佩时,蒙括却一口咬定那枚玉佩是仿制品,而真玉佩还在安阳公主寝宫。
陆乘风阅完供词后连夜禀递宫中,第二日皇帝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亲自定罪,赐蒙括毒酒一杯,驱散蒙府一干人,所有钱财充入国库。
出宫时天尽暮色,狂风阵阵,天空零丁飘着几抹雪花,陆乘风恍若不觉,站在宫门前凝望。
“这件案子,便到此为止吧。”
皇帝语气沉沉,透露着说不尽的疲惫。
他应该已知道什么,可秦若薇是他如今唯一的手足,他不愿手上再沾染亲人的鲜血。
暮色转入黑夜,刚上马车,忽然城中烟火冲天,一瞬间点亮整座燕京城。
卓三面色喜道:“主子,今天是除夕。”
陆乘风掀开帘,望着漫天烟火,轻声道:“新的一年要开始了。”
马车驶出大道,转上大街后,驱车半个多时辰,陆乘风道:“几时了?”
卓三道:“还未亥时,来得及。”
陆乘风神情疲惫,闭目养神。
卓三在外道:“亥时前能到的,不然天这么冷,二公子在风中等久主子该心疼了。”
陆乘风哑然一笑:“你平日就是这么做手下的?”
卓三曲着一条腿,笑得很开心:“主子的事自然要事事关心。”
前方路被热情的百姓堵得密密麻麻。
卓三张望一瞬说:“街上人太多,我们得换个小巷子走。”
陆乘风恩了一声。
马车转过路口,行驶在狭小又僻静的巷内。
她手肘撑着左下颔,静静思索着这里面的可能性,猜测着秦若薇做这一切的动机。
如果蒙括认罪是为了保全秦若薇,那更侧面验证蒙括确实听命于她,而那枚玉佩在宿王府出现,难道秦若薇与秦勉之间曾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
燕京的水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深。
陆乘风侧了侧脑袋,不自觉蹙眉,忽然马车急停,陆乘风一时没防备,身子往前一倾扶着了车壁。
卓三语气凝重:“主子。”
陆乘风睁着眼,眸光幽幽流转,手在车壁左上方一摸,将刀取下,刀柄挑开车帘,她弯腰出去。
周围漫天烟火,除夕夜色璀璨,炮仗连天,家家户户都满怀希望迎接新的一年,只有她忙活了快一个月,好不容易案件定落,连饭都没顾得吃上一口想去见个人,都能遇上这糟心的事!
左右共五人,蒙面持刀,目露凶光。
陆乘风抱臂站在车头前,睥视前面带头的人:“灭口?”
她说完轻笑一声,眼眸带着一丝漫不经心般的慵懒,又给人一种莫名寒意:“来之前打听清楚了吗?”
黑衣人不答,往后退一步,挥挥手,五人挥剑扑来。
陆乘风倏然拔出刀,眼见带头的人被卓三拦下,借着车头边檐往上一跃,出刀挡下身后扑来的三人,下一刻身影一闪,人骤然暴起,刀在她手中转了个圈深深插进其中一人咽喉……
陆乘风毫不犹豫拔刀,将那人推倒,手上沾着温热的血,目光落在另一人身上,比起二人陡然畏惧的目光,她阴翳的眼眸淬着冰更像是个索命鬼:“找死。”
寒夜冷光,狭小的巷子没有厮喊声,寂静得只闻刀剑,又被更热闹的烟火掩盖。
陆乘风斩破三人,越上马车顶,卓三正干净利索收剑,听到动静回头看她,扬声道:“主子,这不得了啊,他们城内也敢动手。”
陆乘风收刀回鞘,将其抛向卓三,卓三稳稳接过,扬眉道:“主子一身血,去见二公子不合适吧?”
陆乘风右臂跟掌心染着尚未干涸的血,她低头看了眼,道:“将尸体处理一下。”
卓三应声,这事好解决。
陆乘风跳下车顶,将车内的斗篷取来遮住右臂血迹,随即掏出帕子倚在墙旁擦着手。
卓三处理了尸体,马车驶出小巷,卓三道:“主子,还去吗?”
陆乘风说:“去。”
不一会,马车停在侧门时,卓三识趣走远,门口等了半天的谢九霄钻进车内,一见人就抱怨着说:“你怎么才来?这都过多久了。”
陆乘风说:“路上耽搁来迟了。”
谢九霄挤坐到她身边:“刚从宫里出来?这皇帝也太会使唤人了,今夜可是除夕。”
陆乘风说:“吃汤团了吗?”
“吃了三个,赤豆芝麻馅的,大嫂亲手包的。”
陆乘风听他说话略解了心中烦躁,轻轻笑了下:“馅甜吗?”
“甜啊。”
他说完,像献宝似的从氅衣里掏出个圆溜溜的东西来,揭开上面的盖子说:“我知道你不喜甜食,只留了两颗给你尝尝,我一直抱在怀里捂着,应该还没冷。”
陆乘风没说话,伸手接过,谢九霄身上藏着银汤匙,立马递给她,陆乘风吃了一个,黏腻的赤豆混合着芝麻的味道充斥着口腔。
她慢慢嚼咽,末了道:“还不错。”
谢九霄便让她把另一个也吃了,然后放下小罐子,正要开口,忽然低下头嗅了嗅:“怎么有一股腥味?”
这鼻子。
陆乘风收回手:“可能是马车潮的。”
谢九霄不疑有他,问道:“明日岁旦,大哥想让你来吃饭。”
陆乘风道:“恐怕不行,我已经答应了胡伯伯。”
谢九霄揪着她的蓬衣,有些期盼的盯着人:“那后日呢?”
“后日行。”
“那就这么说定了。”
陆乘风点点头。
谢九霄沉默了一会,微带疑惑道:“你今日怎么了?”
陆乘风:“什么?”
谢九霄狐疑看着她:“你不高兴。”
陆乘风:“……”
陆乘风自认一切正常,他是怎么看出来自己不高兴的?
陆乘风说:“怎么说?”
谢九霄直视着她:“你眼睛明明白白写着不高兴。”
陆乘风往后靠去,散漫的说:“那你哄哄我。”
谢九霄静了一会儿,低下头靠近时被抵住,她目光含着一丝笑意,有些无奈:“不是这个。”
谢九霄眨了下眼,没动:“那该怎么哄?”
陆乘风笑了一下,说:“叫人。”
谢九霄抵得更近,眼对着眼:“……姐姐。”
陆乘风静静看着他,安静了一会,伸手掐了掐他靠过来的脸颊,才道:“夜深了,该回去了。”
谢九霄犹豫着说:“不然我――”
“不成。”陆乘风道:“你去了我睡哪?惯得你。”
谢九霄不死心:“我睡地上便是。”
“那更不行。”陆乘风坐起来:“别折腾,后日就能见了。”
谢九霄又缠着她说了一会话,这才下车进门去。
马车驶回府中,卓三卸完车跟着进门,想要同她商议今夜的事。
陆乘风静静站在梧桐树下,寒风吹得蓬衣角不停晃动,整个人无端的孤寂。
卓三脚步一顿,半晌后才上前轻声道:“主子?”
陆乘风想了想,说:“我如果依命回肃北,镇压暴乱、肃清军队这些事怎么也得一年多,你说,我若让他留在燕京等我一年半载的,他会愿意吗?”
卓三愣住,随即反应过来,陆乘风在同他聊话,他斟酌了一会,道:“主子是觉得肃北太危险,怕二公子去了有危险?”
陆乘风道:“与其把他置入险境中,不如等我先扫清障碍,而且谢允谦只怕也不会同意我将他弟弟带走,皇帝也不乐见其成这桩亲事,虽然我并不在意旁人的意见,但事关谢家,我不得不慎重考虑。”
卓三扬眉:“主子这是爱屋及乌呢。”
陆乘风轻叹息:“真奇怪,一开始我觉得带他走没什么大不了,可现在想到若是以后他也会遇到今夜这般情况,便觉得他还不如留在燕京的好,谢允谦官复原职是迟早的事。”
卓三默然不说话。
陆乘风好似也不需要他的意见,只是满头思绪只想找个人说一说,就要进屋去时,卓三忽道:“主子。”
陆乘风站在台阶上扭头。
卓三正色道:“虽然二公子平日里娇贵得很,吃饭都得人伺候,可既是你看上的人,总不会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之徒,燕京这些年多得是二公子纨绔之名,可从来没有一人说过他榆木脑袋绣花枕头吧。”
陆乘风瞳孔微微一缩。
“主子说了这么些,说了谢允谦说了皇上说了肃北,怎么不问问二公子意见呢?”
第78章 新年(1)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陆乘风便起了个大早,临去胡府前卓三带着柳小小把春贴贴上,再放了炮仗,这才动身去胡府。
城东到城南需半个多时辰,柳小小靠在车内,因为早起困得昏昏欲睡。
初一小雪。
进门的时候正赶上放爆竹,柳小小爱热闹,高高兴兴的加入。
陆乘风整个八经给胡荣拜了个年,得到了一袋压祟钱,柳小小有样学样叫了声胡爷爷,逗得胡荣哈哈大笑,也得到一袋压祟钱。
胡府上上下下忙活一早上,中午时上了满满二十几碟菜肴,还有酒酿汤团与桂花酒,胡荣今日着实高兴,让几人都跟着坐,与陆乘风有一搭没一搭说话,陆乘风酒量还行,在军营就没有酒量不行的,酒过三巡后,说起近日事宜诸多看法,最后兴高采烈与跟来蹭饭的柳小小划起了拳。
陆乘风今日哪都没打算去,在胡府陪了胡荣一整天,又被他一时兴起随手考起学问,勉勉强强应付过去,最后终于结束了一天。
晚上时收到青枫来信,陆乘风阅毕回信,信鸽展翅消失在夜空中,然后她就被叫去厨房。
厨房内生着火炉,炉上正烤着肉片与茄子,柳小小一见卓三将她带来,立刻兴奋得招手:“快来尝尝我的手艺。”
陆乘风在炉火旁坐下,疑道:“你们今日没吃饱?”
柳小小举着烤好的竹签递来:“吃饱也不耽误这一顿,小雪新岁烤肉热酒……听着是不是还不错?”
她穿着一身明红绣面短缎袄,是卓三按照她的身量买的成衣,头发规规矩矩扎成两个小辫子,眼睛像是两个铜钱一样圆溜溜的,浑身透着一股机灵劲。
陆乘风咬了一口,猪肉应该是提前腌过,烤得鲜嫩入味,手艺确实不错。
柳小小将大茄子翻了个面,招手朝卓三道:“卓叔辣椒。”
卓三从容递去一瓶小罐子。
陆乘风左右望望,道:“卓叔?你二人何时这般熟?”
柳小小龇牙笑,熟练的给茄子撒辣椒面。
陆乘风嘴角淡淡含笑。
久违的属于她的热闹。
陆乘风喝着热酒吃着肉串,什么也没说,甚至还帮着倒腾,三个人一直到三更天才各自睡去。
第二天自然起晚了,打开门,地上落的雪花盖了浅浅一层,卓三跟柳小小已经扫了大半,一大一小正顶着竹笠将最后一处雪扫净,卓三听到房门动静,远远叫了一声:“主子。”
柳小小叉着腰大喊道:“陆姐姐。”
陆乘风倚在房门旁,神情带着刚起的慵懒:“你叫我什么?”
柳小小又大喊一声:“陆姐姐!”
她还穿着昨日那身喜庆的红缎短袄,人只到卓三胸口高,远远望去像是父亲带着小孩,不过卓三的年纪也确实可以当她爹了。
陆乘风倏然一笑,手指拢着披衣,抬眸静静望着漫天雪花。
吃过饭天已经不早,卓三套好车,陆乘风上去后柳小小跟着爬进来,她疑惑道:“你今日跟着我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