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越王下令整个大周,各处州府县具张贴他的画像,布下了天罗地网来瓮中捉鳖,可结果还是了无音信。
索性,也只能是个死人了。
这一个半月的时间,魏云珠从益都抵达了兰陵,时至今日,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该去哪里了。
越王原本是要将她送回长安的,可顾延翊亲自拜访越王,也不知商议了些什么,竟然是谈妥了,并亲自将她送至兰陵。
其实,魏云珠怎么会不想回长安呢,那样,就可以见到阿姐了,可越王狼子野心,将自己送回长安,从来都是不安好心,她不想成为旁人威胁阿姐的筹码,索性,就跟着顾延翊离开了。
兰陵顾府。
待在这里,魏云珠觉得多有不妥,可顾延翊说,忙过了这几日,就送她去隆禅寺。
隆禅寺……
少女的思绪飘得很远,忽而想到,那年在隆禅寺,她同……同那只恶蟒,调查’散情明月’,然后,在抬眼间,看着顾延翊的神色,翻涌上了复杂的情绪。
可雪袍少年面颊上的笑容,依旧清洌如天上明月,他的声音更是温柔似水:“真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也能和珠珠一起来兰陵。”
魏云珠安静的用着茶点,微微点了点头。
“珠珠,听说那人死了……”
少女顿了顿,微微低垂的眸子看不出情绪,低低的“嗯”了声。
然后,她起身间,拿起了浇水的小壶,至窗前轻轻为那束玉兰花浇水,细腻的水珠打在枯槁的干径上,轻轻依附一瞬,又缓慢滑落。
这是她从益都带来的,来时还长势良好,可仅仅一月有余,就有了垂垂掉落之态,恐怕,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然后,魏云珠摇头,隔着窗户,遥遥相望外头白茫茫的一片冰天雪地,又下雪了。
所有人都说他死了,那便是一定死了吧,毕竟,就连他的义兄,手眼通天的越王,都说……他已经死了。
这样也好,他死了后,自己果真没有再做过噩梦了。
真好呢……
或许,他原本命不该绝,毕竟,那恶蟒神通广大,可自己的那一刀,恐怕断了他苟活于世的可能。
不过,一切都是他作茧自缚,活该。
顾延翊又道:“往后珠珠不必再担心了,我绝不会再叫任何人伤害你。”
那条长生殿下转生而来的恶蟒,终于独自一人,坠入了那无尽的地狱深渊,化成一具无人问津的白骨,彻彻底底的消失在人世间,再也不能兴风作浪。
那个独属于她的夜晚,一生都难以逃脱的噩梦,定格在她第一次踏入首辅府的夜晚,还有永安巷无数个被折辱,不停挣扎的日日夜夜,终于要随着这场大雪被掩藏,然后,彻底消散在洁净的积雪里。
一切都结束了,如今,亲人安康,青天白日一切光彩溢目,再也不会有那}人的阴冷缠上自己的脖颈。
灿然一新的世界,真好。
第二日清晨,她踏上了去往隆禅寺的路途,同行的还有顾延翊,一路上,他克己守礼,斯文细致,可又不乏温柔的关怀备至。
莹莹忍不住打趣:“姑娘,您这个未来夫婿,当真是对您极好的。”
隆禅寺是在半山腰上,西临一方碧湖,世人称其为瑶台镜,常年仙雾缭绕,冬日里更是会结起一层冰花,又疑瑶台镜,飞在青云端。
山外半规残日,云边一缕余霞,满城飞雪散苕花,魏云珠踩着积雪,踏上了玉阶,世人皆知晓,顾家家主热衷佛学因果之说,倘若没有顾家,这隆禅寺也不会如此繁荣。
是以,寺庙上上下下,都镌刻着兰陵顾家家徽―――空谷幽兰。
魏云珠住的,是最有灵气的雪鹤峰,这里的天然温泉,甚是滋养人。
温泉烟雾袅袅的冒着似有若无的热气,坐在小亭子里,倒也不冷,况且,四周又是熏香,又是金紫镶宝兽头炉的,暖烘烘中带着似有若无的香气,叫魏云珠觉得,有一瞬间的恍惚。
可能是舟车劳顿的缘故吧……
有僧人递上来了一杯茶,说是隆禅寺特有的金坛雀舌,茶水莹润清透,是以雪鹤峰峰尖的雪水浸泡,味清洌,特意供郡主享用。
魏云珠接过茶盏,轻轻嗅了嗅,一股清香扑鼻而来,带着一丝丝甜润,少女眉头微皱,面露奇怪之色。
“珠珠?”顾延翊看在眼里,立刻关怀备至的瞧过去:“喝不惯这茶吗?”
她摇了摇头,问:“这茶是甜味的吗?”
“怎么会呢?这茶是最甘洌的绿茶茶种,不带一丝甜润。”
魏云珠索性浅浅尝了口,温热的茶水,缓缓滚过喉咙,舌尖那一点残留的香气,也就弥散开来,细细一品,香味更盛。
然后,少女握着茶盏的手骤然紧缩,几乎是一瞬间就惊慌失措的扔了那茶盏。
这不是茶,而是……是桂花酿!
她最爱桂花的香气,那人一意孤行下江南,费尽心思为自己寻来各种桂花茶点,永安巷外宅,那青鹤瓷九转顶炉整日熏染的,也是桂香飘散。
魏云珠的一颗心,不安的乱跳,那种被缠住脖颈的窒息感,再次袭上心头,无限的紧张中,她额角开始冒出冷汗,胸腔甚至有些呼吸不过来,不禁怀疑,或许是过度的紧张,叫她的味觉出了问题。
然后,茶盏被打碎的声音响起,少女觉得自己的头,仿佛要被什么东西撕裂了,好痛,欲裂。
这幅魂不守舍,又慌张惊惧到面色惨白的模样,吓坏了顾延翊,他不受控的将那处于惊吓中的弱小人儿拥进怀中。
忙声问:“珠珠,你怎么了?”
第240章 噩梦又要来了!
“珠珠,是不是今日太累了?”顾延翊低下头不安的询问。
魏云珠身子抖得厉害,手指着石案上的茶壶:“拿下去,把那些拿下去!”
顾延翊瞧向站在一旁的僧人,眸光中有了厉色:“混帐东西,你们给郡主喝什么!”
“不要叫我郡主!”魏云珠忽然失态的推开男人,额角的细汗更甚。
他回来了,又回来了……噩梦又要来了!
而且,那条恶蟒,此时此刻就盘旋在自己身边,它阴测测的躲在暗处,监视着自己,企图叫自己永远也无法逃脱他的掌控。
然后,少女慌慌张张的起身,似一只惊惧的小白兔,不停的四处张望,他在哪?那条恶蟒藏在哪里?到底在哪!
房间里,还是游廊下,亦或者是假山旁,那条吃人的疯蟒,正眼底萃着血色,一动不动的盯着她的一举一动,那缓慢吐出的蛇信子,上面满是毒汁。
“顾哥哥,我害怕,真的好怕……”
她脚步慌乱,跌跌撞撞的四处踱步,眸光搜寻着,可是除了一片白茫茫的雪,什么也没有,日头还是亮着的……
魏云珠的眼眶已经红的厉害,眼角挂着晶莹剔透的泪珠,仪态全无,失魂落魄的跌坐下来,却被顾延翊稳稳捞住。
他眸光中染上了急色,有些疑惑少女突如其来如此大的情绪波动,可还是温柔的握住了那娇柔的小手,却发现,虽然是汗津津的,可是却冰凉的紧。
然后,他温柔的包裹住那冰凉的小手,企图给她渡去一点温暖,轻轻道:“别怕,我在。”
待少女情绪稳定下来,顾延翊才猛地抬眼,望向刚刚伺候郡主的一众僧人和侍女,神色凌厉又阴冷。
一众下人立刻跪地不起,磕头求饶,没人敢再去看上一眼那位娇弱的金枝玉叶。
可是,为什么郡主瞧着好像很怕什么?她在躲什么?有厉鬼在追着她吗?
魏云珠的耳边,是顾延翊柔声细语的安慰,可她还是一副郁郁寡欢,失魂落魄的模样,脑海中浮现出那日的情景。
“郡主,别怕,微臣只是想亲亲你。”
“郡主,对不起。”
换做是这世间任何一人,裴寂一定会在这杯茶盏中,放入最恶毒的毒药,只需要一口,便能唇舌烧灼腐蚀到喉咙,划过肠胃,剖肝挠肺,死无葬身之地。
可是,这茶盏是要端给小郡主的,所以,就变成了满是一腔柔情蜜意的桂花酿。
它的使命,是替我吻你。
如果可以剖开身体,把她藏进去。
魏云珠再次望向远处,强烈的预感告诉她,裴寂没死,他还活着,这一想法,牵引起来的,是波涛翻涌的心境。
怎么办呢?
他为什么还是不肯放弃,明知自己是如何讨厌他,却仍然一意孤行,这只会更讨人厌,他难道不明白吗?
是的,折服在黑暗中的恶蟒,已经微微眯起了凤眸,他在等,等一个再次与心爱的姑娘重逢得机会。
“珠珠,我不会让你出事。”雪袍青年坚定又真诚的声音传来。
他明白,那茶盏有问题,可郡主如今慌张的模样,扰乱了心绪,一时之间,他也添上了道不明所以的愁丝。
“顾哥哥,天要黑了……”
少女没来由的一句话,无从考据,或者,天真的要黑了。
就这样安安稳稳的度过了三五日,一切都平静的不像话,只是,那场雪一直未停,越下越闷,喘不过气。
魏云珠夜晚睡的并不好,整夜整夜的做梦,脑海一片混沌中,醒也醒不来。
这日傍晚的时候,她正窝在软榻里昏昏欲睡,就见顾延翊来了,今日的他,显得意气风发,眉眼中是掩盖不住的欢喜。
他的声音依旧温柔的一塌糊涂:“珠珠,我有好消息要告诉你。”
“嗯?”魏云珠懒懒的从软榻上直起身子,不知为何,她总是整日整日的打不起精气神儿,人也越来越迷瞪,就好比现在,她觉得顾哥哥的面孔都莫名其妙的迷糊不清起来,就连声音,都得费力的靠近认真听。
顾延翊缓步靠近她,嘴角的笑意仙露明珠:“其实,我本不想操办得如此着急,准备明年开春,再按照先皇的遗旨,好好筹办咱们的婚事。”
“可前些日子,父亲从长安归来,说是他与太后娘娘亲自挑选了个黄道吉日,希望咱们可以尽快完婚。”
魏云珠骤然清醒,有些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乱七八糟的一通话,她只听到了“完婚”两个字。
顾延翊轻轻执起了她的手,笑意温柔又眷恋:“太后娘娘说了,希望咱们尽快完婚,只是,婚事仓促举办,恐会委屈了我们珠珠。”
然后,雪袍青年忽而收敛了笑意,神色变得凝重起来:“长安那边的形势,不太妙,越王把持了大半的兵力,如今又妄图插手北地事宜,咱们尽快成婚,会给陛下和太后娘娘那边,减去许多压力。”
“太后在皇宫里,其实很难,越王虎视眈眈,若不是逼不得已,她怎么舍得让珠珠流落在外呢?”
他在魏云珠的耳畔,落下的这些话,语调极轻极轻,可是少女却仿佛冻住了。
房间里没有一丝风,可她就是觉得自己的发丝被扰乱了,抬眼间,对上男人的眸光,黑漆漆的,一眼望不到底。
她瞧见男人雪袍之上绣着的青蓝雪鹤,展翅欲飞,好像不再是从前的温润,似乎,有些张牙舞爪的狰狞。
心绪久久无法平静,少女只觉得头皮发麻,她眼眸微动,那双眼,第一次带着丝似有若无的畏惧,看向了顾延翊,这个她儿时到现在都十分信赖的哥哥。
从前,她无条件信任他,可现在,却有些不确定了。
魏云珠明白,顾延翊的弦外之音是什么,这其实是一桩交易,身为云安郡主,她有自己的命运,更有为大周子民着想的使命,这个身份,曾经带给她无上荣光,也带给她非人的痛苦。
可是在这样的局势下,同兰陵顾家联姻,是无可厚非的,不是吗?
即使不是顾家,就算阿姐将自己送往边疆,也容不得她拒绝。
然后,少女微微颤抖的眼睫,似是一只美丽却欲飞走的蝴蝶,声音有些颤:“好。”
第241章 他、他一直跟着我!
自从答应了顾延翊成婚的请求,魏云珠心底里总会滋生出莫名的不安,那条怎么都死不了的恶蟒,还在监视着自己,他知道了,又会妄生什么事端呢?
又是个灰蒙蒙的天,就连雪色都照不亮。
顾延翊命人抬来一方巨大的檀木箱子,疑惑间,便有小侍女道:“郡主,山下上百抬聘礼都已准备齐全,主子命奴婢先抬上一箱,让郡主且先看看,是否喜欢。”
魏云珠一点也打不起兴趣,甚至起身时还莫名趔趄了下,手扶着太阳穴,近几日总是这样,莫名其妙头晕眼花的,奇怪至极。
然后,红艳艳的罩子被掀开,里头是满满的珠光宝气,甚是豪气。
少女的指尖,轻轻划过空雕花的芙蓉玉环,再到镶嵌珍珠碧玉步摇,冰冷又华贵的色泽映照在那双杏眼里,泛不起任何波澜。
然后,在一片光彩溢目中,那莹白的指节停在了一枚……鎏金穿花戏珠发钗!
那是当年回宫时,裴寂亲手戴在自己发髻上的珠钗。
“这珠钗是你我之间的暗号,若是郡主在宫中摘下它,微臣就立刻进宫。”
他的话言犹在耳,少女猛地缩回手,眼眸中迸发出浓烈的恐惧!
“拿走!快拿走!”
她惊惧的叫喊出声,瞳孔剧烈震颤间,不住地摇头,缩瑟着身子向后退去。
听到声响的顾延翊夺门而入,瞧见那惊惧过度的柔弱少女,冲上去一把将人抱在怀中,急切地问:“珠珠,发生什么了?你怎么了?”
魏云珠已经陷入了无尽的恐惧,她蜷缩着身子,不住的打颤,精神状态仿佛已经被逼上了绝路,声音颤到讲不出完整的话来。
“他、他一直跟着我!”
他?
顾延翊手掌轻拂少女柔软的青丝,安抚着她躁动不安的情绪:“相信我,我会永远保护珠珠。”
可看着少女如今的精神状态,他眼底惹上了一丝心疼,但更多的,是一种复杂至极的情绪,模糊难以辨认。
等魏云珠终于安稳的睡去,已经折腾到后半夜,出了扇门的顾延翊瞧了眼那檀木箱,冷声吩咐:“抬走吧。”
然后,在出去的一瞬间,他猛地一下一拳打在那雕花盘龙的立柱上,手指关节立刻渗出森森血迹,暗夜下,他的神情有些狰狞,带着丝丝阴冷。
……
山脚下一方小酒铺,傍晚十分,客官仍是络绎不绝,那方破败的土墙上,张贴着一张裴寂的通缉画像,残缺了一角,风催雨淋下愈显破败。
一位紫袍青年,正在一方木案上饮酒,背脊挺拔间,被风吹拂的斗笠忽扬忽挡,面颊被完全隐藏。
他的腹部,甚至是手臂,都裹着厚厚的纱布,隐隐约约间能看到这方的血迹渗出,手边的那把玄色莫剑,透着凶神恶煞的杀气,没人敢不要命的去招惹,因为仅一眼,就能知晓,这是个流亡天涯的亡命之徒。
一直在忙活的老板娘,终于抽出空瞧了一眼,在这山下开店,何等的凶恶贼人她都见过,便多瞧了两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