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云珠眼珠子转了转,道:“首辅大人,你说过,是不会乱来的,更何况你又忘记了?本郡主说过,只要你听话,我不仅会对你好,还会对你全心全意。”
“难道,大人不想同珠珠那样吗?”
她又在拿画出来的大饼哄他,骗他了,但无论如何,只要管用便好。
“郡主,你就是只小狐狸。”
少女笑而不语。
良久,她收了帕子:“现在好了。”
裴寂似乎略有不满,他捉起少女的腕子,搁在自己潮湿的肩头,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衣裳也是湿的,郡主不管了?”
这人竟然还想让自己帮他换衣裳吗?
怎么可能!
魏云珠忽而将帕子塞过去,瞪着眼睛驳他:“刚说的话,又忘了?”
“自己回去换衣服。”
正说着,远方突然传来崔越的声音。
“郡主,入画找到了!”
魏云珠立刻向外走去,急切着道:“真的吗?快带我去看看。”
接着她便随着崔越快步离开了,裴寂瞧见了,不禁磨了磨后槽牙。
到了屋里,床榻上的入画可谓是惨不忍睹,腹部中剑,叫她到现在都昏迷不醒,刚刚郎中已经替她处理了伤口。
魏云珠完全无法把面前这个浑身是伤,骨瘦嶙峋死气沉沉的女子,同记忆里那个明艳娇媚的少女合并为一人。
她小心翼翼翻开入画的衣袖,少女本该洁白无瑕的胳膊,此刻已经是遍布伤口,竟然是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好的!
“畜生!”魏云珠眸子里有了愤怒,双手紧紧攥着。
接着她转而对着崔越道:“崔越,这是怎么回事?”
“回郡主,属下今日在西街搜寻入画的消息,正巧碰上入画被顾怀茂的人追杀,那些人是想下死手的,所以她伤的很重。”
“是属下去迟了。”崔越有些自责。
“罢了,不怪你,是顾家的人太过阴险,希望入画能挺过这一关吧。”
魏云珠有些担忧的瞧了眼入画:“她现下的情况如何?”
“郎中说,现在只能暂时用人参把命吊着,活不活得过来,得看她自己的造化。”
魏云珠替入画把被子掖好:“崔越,你派人好生照顾入画,需要药材直接去买便可。”
……
一连三日,都是白日里艳阳天,晚上下雨,如此倒是更热了,先前是干热,现下是湿热,跟汗蒸似的。
入画的情况有所好转,但仍处于昏迷,不过还好,裴寂这边有了很大的进展。
隆禅寺,是兰陵最大的寺庙,香客众多,裴寂将魏云珠带去了偏殿。
紧闭的大门,竟然让少女徒生出了丝丝紧张,她想要知道的答案,已经距离自己近在咫尺了。
她沉沉吸了口气,本欲推开门,却见裴寂稳然不动,下意识问:“你不随我一同进去吗?”
裴寂嘴角噙笑:“既然是郡主想知道的答案,微臣就不进去了。”
“嗯。”魏云珠点了点头。
她闭了闭眼,做好了心理准备,随即便推门入内。
香烛悠悠,殿内十分昏暗,窗子被密不透风的布帘遮挡的严严实实,偶尔透出丝丝光亮,祭台上空空如也,并未供奉佛像,菩萨,只有中央站着一位清瘦的老者。
那老者虽然年事已高,但却身姿挺拔,他面上带着金色的面具,以掩面。
见到魏云珠,他握拳抱手,开了口:“老朽见过姑娘。”
殿门关闭,最后一点亮堂被隔除,老者点起了蜡烛。
他将魏云珠引到一处莲花瓷缸中,示意她看向里面的一条小金鱼,那金鱼活灵活现,被养的很好。
“请姑娘看清楚了。”
他拿出一个小瓷瓶,将一颗黑色的药丸倒入水中,那药丸遇水便立刻融化,先是黑色的液体,之后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本来悠闲游动的金鱼,突然开始发疯般搅动缸水,尾巴不停的拍打着,甚至亢奋的想要跃出水面。
接着,那老者将手放置于瓷缸上方,那鱼竟然跟着手移动的方向顺从的游动。
魏云珠有些吃惊,这毒竟然可以如此轻易的控制旁人。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金鱼突然开始浑身抽搐,接着两鳃渗出黑色的血丝,而且越积越多,染黑了整个缸水,金鱼也翻了肚皮漂浮在水面,毫无生气。
“老朽受人之托,开棺验尸,那女子是因生前中毒,头痛难忍才选择撞击,而自缢,但将银针扎下,却并不变色,这叫我想到了一种奇毒。”
老者道:“中毒之人起初并无症状,若是按着剂量每日给人服下,那此人便会焦躁不安,慢慢神智不清,成为下毒人的傀儡,最后毒药侵蚀五脏六腑,疯厥而亡,此药奇就奇在,留存时间长,寻常的郎中根本诊不出中毒的脉象。”
“死去的那名女子,是因剂量过猛,而导致的无法忍受。”
魏云珠心下一紧,这老者所说症状,的确不错,先皇便是如此。
“此毒有个极美的名字,叫做’散情明月’,是由西域传入中原,害人于无形中,甚为阴恨,前朝武宗征战西域戎卢,就是在势如破竹之时,被奸人下此毒,没几日,武宗竟然突然大开关口,致使戎卢人进关,功亏一篑,不到一年他便发狂而亡,众人皆以为武宗死于突发暴症,实则不然。”
魏云珠眼底有动容,急着蹦溅出来:“老先生,那此毒可有解?”
“解,倒是有解……”老者捋了捋花白的胡子,有些惋惜道:“不过,解药极难寻找,想要得到,恐怕得去戎卢。”
顿了顿,这老者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又道:“兰陵顾氏,多年来与戎卢来往密切,放眼整个中原,恐怕只有顾氏有此解药。”
听到这话,魏云珠犹如五雷轰顶,她的身子开始抑制不住的颤抖,整个人都像是被密不透风的黑幕笼罩,完全无法呼吸。
真的是顾家……那么,下毒之人,就是顾家!
从前,他认为岩儿势单力薄,顾家是唯一可以倚仗的正直之节。
顾家精忠之后,家族中从来不乏大周中流砥柱之臣,顾太傅更是百姓人人都赞誉的股肱之臣,逆流而上的清流之士。
什么尽诚竭节,不过是虚伪的面具,或许桀贪骜诈,才是他们的真面目!
她怔怔的看着自己颤抖的十指,腹中绞痛,胸腔没来由的发呕。
她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出这偏殿的。
第105章 微臣随时听候郡主的差遣
阳光肆虐,刺的她眼睛生疼。
裴寂就等在门外,他神情着急的说了些什么,可魏云珠全然听不见,耳朵里似乎有“嗡嗡嗡”的轰鸣声,尖锐又刺痛,眸中早已是水雾汹涌。
“郡主!”身子一软,亏得裴寂将人扶住了。
风拂过,树叶婆娑。
少女眼中微光聚集,回过了神:“裴寂……”
裴寂撑着她的身子,不动声色将她的失魂落魄尽收眼底:“郡主知道自己想要的答案了?”
魏云珠湿着眼眶抬头瞧他:“莺娘所中之毒,名为’散情明月’,是谋害前朝皇帝的奇毒,可将活人变成傀儡,先皇和岩儿,身中的便是此毒。”
她将那老者所说复述一遍,强迫自己冷静。
裴寂历来对一些恶毒的东西很感兴趣,嗤笑一声:“这毒倒是有趣。”
“一点也不有趣。”
她的神情开始变得严肃,眸中有隐忍:“将一个活人炼做自己的傀儡,恶毒至极。”
忽然,她用力攥住了裴寂的衣袖,语气急促:“我想要拿到解药,不管是在顾家手里,还是在戎卢。”
“郡主!”原处传来崔越焦急的声音。
魏云珠赶忙擦了眼角挂着的泪珠,深吸一口气,转过了身。
“郡主,入画醒了。”
听到这话,她眸光微动,即刻道:“好,我们立刻回去。”
可迈步欲走时,却被勾住了衣袖。
她脚步一顿,瞧见了那修长纤细的指节,顺着往上,是裴寂那张俊美如妖孽般的脸,便有些疑惑的凝眉。
男人指腹有意无意刮蹭少女顺滑的袖角,慢条厮礼的将人拉进,俯身微微靠近她的耳畔。
“微臣随时听候郡主的差遣。”
阳光穿梭在两人之间,似雾又似烟般婆娑,男人低沉又性感的嗓音随着旋落的花瓣,坠落心间,荡开了层层涟漪。
……
不大的房间里,草药气味浓重,入画虽是清醒了,却十分虚弱。
她眼角含泪,满是感激的瞧着魏云珠:“姑娘,你同入画,形同再造之恩。”
魏云珠握着她的手:“入画,我需要知道真相,顾怀茂他对你们做了什么?”
入画点了点头,眼神既悠远又伤情:“我与姐姐本是扬州歌姬,却被选中,送往兰陵献给顾怀茂,顾怀茂在府中纂养了不少美人,日日都有人来给我们喂药。”
“听下人说,这药能控人心智,他这是想要我们听话,但我每日都将药藏在舌底,这样才逃过一劫,不至于糊涂疯魔。”
“但姐姐却幸免于难,那日,下人带走了姐姐,顾怀茂那疯子,竟然逼姐姐服用了过量的药,第二日,姐姐便不堪忍受……撞死在了房里!”说到这儿,入画已经泣不成声。
魏云珠轻轻抱着入画,想要给她一丝丝力量。
“那解药呢?你可知解药在何处?”
入画擦了擦眼泪:“我无意间听到了顾怀茂同心腹的谈话,解药就在顾府,可没有人知道具体在哪。”
“顾怀茂一定会杀了我!我已经知晓了他解药的秘密!”
因为顾怀茂一直对外宣称,’散情明月’无解。
“入画、入画!你放心,我在这里,谁都杀不了你。”魏云珠紧紧握着她的手,不住的安慰。
不过以此来看,解药的确在顾家手里。
她呼吸有些急切,胸口不住发闷,透不过气来,有些东西彻底碎成了渣。
入画现今身体还很虚弱,将她安顿好,魏云珠才出了房门。
她望着今日的天空,一碧如洗,风和日丽,这样好的天气,她心间却堵着一块儿巨大的黑石,乌云密布。
不远处的裴寂,已经站在回廊上很久了,自从来了兰陵,小郡主再没笑过了。
他缓步上前,嘴角的笑意十分友善,微微低头问着:“郡主,去放纸鸢吗?”
其实,裴寂并没有正经放过纸鸢。
很小的时候,约莫六七岁,他在镖局帮着给人抬货时,因为力气太小,被人一脚踹倒,却误打误撞发现一只破败的纸鸢,破布一般挂在镖局大门前那棵高大桐树上。
他欣喜极了,当晚就偷偷爬上树,将纸鸢拽了下来,如获至宝。
在破旧不堪的草棚里,他忍受着外面肆虐的暴雨,瑟瑟发抖,用浆糊修补了一夜。
第二日,雨过天晴,他拿着那只可笑至极的纸鸢,兴高采烈的扯着鱼线,无束无拘的奔跑,笑闹。
纸鸢摇摇晃晃在风中飞舞,他跑的那样恣意,好像忘记了一切烦恼,直到纸鸢被人狠狠拽下,骨架嶙峋的被踩进烂泥,就和他一样,被人狠狠踩在脚下,嘲讽他是娼妓之子。
木棍一下一下打在他稚嫩的背脊,少年却睁着眼,发誓要看清这些恶毒的嘴脸。
后来,纸鸢成了他最讨厌的东西,每每自天空中出现,仿佛都在提醒他曾经不堪的过往,至此,长安城无人再敢放纸鸢。
直到那日,他看见了云安殿上空的蝴蝶纸鸢,鬼迷心窍般驻足看了很久,甚至误了上朝的时辰,那是郡主放的纸鸢啊……
只要是小郡主,不管什么事,他都能和解。
将手里的纸鸢奉上,裴寂眉眼温柔的一塌糊涂。
魏云珠眼眸一亮,欣喜的接过那纸鸢,是只画工精巧的蝴蝶,水蓝色的翅膀熠熠生辉,仿佛下一秒就要扇动美丽的羽翼,飞向天空。
这同她在云安殿的那只纸鸢,简直一摸一样!
少女的声音里带了些雀跃:“你怎么知道,我的纸鸢是这样的?”
裴寂嘴角噙笑,声音轻柔:“郡主的一切,微臣都想了解。”
听见这话,魏云珠抬眼,却发现他今日竟然着白衣,雪衣少年风流才子,不得不说,裴寂的确俊美近妖。
“微臣曾在民间听百姓说过一道传闻,纸鸢可以将怀心情和厄运消散在空中。”
男人面颊上的笑意清新俊逸:“试试吗?”
魏云珠眸色微动,愣了愣,随即才道:“也好,整日在房里,的确闷的厉害。”
天清气朗,空气中带着微风,放纸鸢是再合适不过的天了。
第106章 郡主要什么都成
裴寂帮她将纸鸢抬起来,舒朗的风中,纸鸢微微晃动,魏云珠笑的跑了起来,笑声娇俏动人。
那纸鸢便从裴寂掌中脱离,颤颤巍巍的逆风飞去,灵动的蝴蝶正在回归大自然,撒欢儿般挣脱束缚。
飞过片片树影婆娑,上升,最后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影子,与天空就要融为一体。
“一次就成功,看来上天也在帮郡主,佛祖会保佑郡主开心顺遂。”
魏云珠因为奔跑,脸颊微微泛红,整个人都添上了点明艳,她停下朝着裴寂的方向望了望。
却意外发现他正对着空中的纸鸢发呆,神色莫名落寞。
她拉了拉紧绷的鱼线,小跑到裴寂身边,将线轴递到他面前,努着下巴示意:“拿着。”
裴寂顿了顿,下意识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中,少女见状,立刻将线轴塞在他手里。
纸鸢乘风而动,在空中打了个旋儿。
魏云珠有些着急:“快拉住,别一会掉下来了!”
一边说着,还帮他拉了拉鱼线,纸鸢立刻升高,真的似一只飞舞的蝴蝶,活灵活现。
裴寂有些迟疑,但还是学着她,也拉了拉鱼线。
两人此时挨的很近,他瞧了眼身侧少女毛茸茸的脑袋,腾出一只手,轻轻在她头顶拍了拍:“现在心情好了吗?”
怪不得,平日里对各种无聊的嬉戏都毫无兴趣的首辅大人,竟然要放纸鸢,原来这才是他的目的。
“嗯。”魏云珠瞧着空中飞舞的纸鸢,嘴角洋溢着娇俏的笑,轻轻应了声。
可下一秒,少女的眼神又被巨大的落寞席卷,充满了悲伤:“岩儿也很喜欢放纸鸢呢,可现在……”
还没说完,一阵疾风吹来,纸鸢打了个折子,在风中摇摇欲坠,眼看就要直直坠落,少女因为着急,本欲抓住线轴,可却将男人的手抓了个满怀。
她微微一愣,可现下也顾不得了,摇了摇他的手:“快拉住,真要掉了!”
裴寂瞧了眼那着急的小手,低低笑了下,抓着线轴的手微微用力,那纸鸢便立刻像得了势头似的,又有了精气神儿,升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