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驾到。”
一个尖细的嗓音划破万籁寂静，明靖瑜抬头，见明德皇帝乘着龙驾出来，他只觉得恍若隔世。
楚慎看着眼前的三人，深吸一口气，洪亮的声音响起：“明靖瑜，你们状告何人呐？”
明靖瑜顿首，将一张状纸高举头顶，说道：“罪臣容景瑜携二弟容景琉、三弟容景瑞替先父伸冤。”
楚慎怔怔地看着明靖瑜，明靖瑜的意思是他们三人跟赵容七是兄妹？可这么多年他如此信任他们三人，甚至让明靖瑜与明靖瑞官至太师、少师，他们却瞒着自己。楚慎越想越气，他气急而笑，说道：“哦？你先父是何人？”
“先父靖南王容正南，先母明歌。”明靖瑜听着楚慎似笑非笑的语气，便知道这位陛下已经是愤怒到了极点。
楚慎下了龙撵，踱步走到明靖瑜面前，居高临下看着低着头的明靖瑜，拿过明靖瑜手里的状纸，抻开看着上面的内容，随后笑道：“明靖瑜、容景瑜？明靖瑞，容景瑞？很好，很好，多年的兄弟，朕竟全然被蒙在鼓里。”
明靖瑜抬头看着失状的楚慎，楚慎一直都很遵守所奉行的帝王威严，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失言无状，明靖瑜语气低沉：“陛下，罪臣迫不得已，罪臣不想让陛下为难……”
楚慎一把抓着明靖瑜的衣领，直视明靖瑜的眼睛，明靖瑜能清楚看到楚慎额头暴起的青筋，“不想让朕为难？朕现在就不为难么？”
楚慎猛地松开明靖瑜的衣领，明靖瑜失去重心，跌坐在地上，楚慎背过身去，良久，像是平复了心绪，楚慎的语气一下子弱了几分：“明靖瑜，你是西楚的太师，应该知道告御状的流程是什么。”
“罪臣明白。”
“好，这御状朕接下了，你们兄弟三人各领笞刑五十。”楚慎说完，便登上轿撵而去。
明靖瑜看着楚慎离去的背影，行礼道：“罪臣领旨。”
楚慎回到昱明殿，一进殿，就看见楚臣尊急切地看着自己，楚慎像是非常疲惫地笑了笑，随即眼神里尽是悲伤，将状纸扔给楚臣尊。
楚臣尊拾起状纸，熟悉的笔迹引入眼帘，看完，楚臣尊抬头看着楚慎，问道：“皇兄如何处置他们三人？”
楚慎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茶，看着楚臣尊，说道：“自然是按照规矩来，现在恐怕在刑部领刑。”
楚臣尊想要辩解什么，楚慎说道：“阿尊，朕先是西楚的明德皇帝，才是你哥哥，才跟明靖瑜他们是兄弟。况且，是他们愚弄朕在先，朝上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朕你不是不知道。”
楚臣尊垂下眼睑，说道：“是。”
出来昱明殿，楚臣尊直奔刑部，他顾不得那么多，眼下赵容七救不出来，明靖瑜他们还有可能，一进刑部大门，便看见明靖瑜三人伤痕累累地跪在地上，楚臣尊连忙上前。
“下官参见肃王殿下。”司马连朔见是楚臣尊赶来，行礼道。
楚臣尊没有理会，直接扶着明靖瑜，说道：“靖瑜，你如何了？”
“殿下，你……您实在不必过来，这是我们兄弟……”明靖瑜背后火辣辣的疼，他勉强支起身体，说道。
“马交，快。”楚臣尊让马交为三人医治，马交连忙掂着药箱走上前。
“你说你这又是何必？连我也没有说，就自作主张把身份暴露了。”楚臣尊说道。
“容七现在在大理寺牢里，如果我们不站出来，她就真的是孤立无援了，”明靖瑜喘着粗气，继续说道：“况且，这事已经败露，与其被动，不如我们主动站出来伸冤。”
“殿下，下官会关照太师他们的，您不能在此逗留时间太长。”司马连朔劝道。
“关照？这就是你的关照？”楚臣尊指着被打得伤痕累累的三人，说道。
“殿下，今日陛下龙颜震怒，下官就算做样子也不能让陛下看出来。”司马连朔为难道。
“阿尊，”明靖瑜拉着楚臣尊，说道：“司马大人也是奉行公事，你先回避罢，我们不想连累你。”
“是啊，殿下，您先回避罢。”明靖瑞说道。
“无妨，我自有主张。”楚臣尊看了一眼明靖瑜，跨步走了出去。
明靖瑜看着背影坚定地楚臣尊，无奈地叹了口气。
第211章
念知殿
楚慎拖着疲惫的身躯走进念知殿，一进殿，就闻到浓郁的桂花香味，殿内玉瓷瓶内插着从外面折的桂花枝，桂花小巧，放在殿内为大殿增添不少活力，心里的怒气顿时消了不少。
楚慎往里走，见孙念知坐在烛光下缝制衣物，衣物小小的，一看便知道是为他们即将出世的孩子所制，他心里忽然见觉得暖暖的。
“陛下怎么来了？”孙念知一扭头见楚慎站在身后发呆，笑道。
楚慎见孙念知向自己走来，他大步上前，将孙念知拦在怀里，鼻尖萦绕着桂花香气和怀里女子的独有的香味，他一天的怒气与悲伤顿时四散而去。
孙念知眉眼都透着温润柔情，她轻抚着楚慎的后背，轻声问道：“陛下用过晚膳了吗？要不要我去给陛下做点吃的？”
楚慎摇摇头，依旧是什么也没有说，他松开孙念知，看着眼前知情达理的女人，他满足极了，拉着孙念知坐在一起，他抱着孙念知，握着孙念知温热的手，说道：“念知，你一定要把孩子平安生下来，然后我带着他读书练字、骑马打猎，把他培养成一个听话的乖孩子，不听话的就不要了。”
孙念知轻轻一笑，就知道楚慎说的都是赌气的话，也知道楚慎是为什么说这话，她用手指轻轻捣了一下楚慎的头，说道：“你敢。”
楚慎握着孙念知的手，放在嘴边吻了吻，说道：“今天的事你听说了吗？”
孙念知眨了眨眼，点了点头。
楚慎继续说道：“我跟阿尊自小感情就非常好，我学的是帝王权御之术，他学的是为臣做官之术，但是这也没有影响我们之间的兄弟感情，可是他竟然和明靖瑜他们三个瞒着我，瞒了这么多年，我怎能不痛心？”
孙念知则是静静听着，见楚慎说完，她慢慢开口：“阿慎，既是冤情，我想他们也有难处，或许是证据不足，也或许是碍于身份，毕竟他们现在还是罪臣之子，他们怎好告诉你？况且他们如果不走告御状这条路，你又与他们多来往，会被视为是你包庇他们。”
楚慎暗自思量，一双丹凤眼透着幽暗的光，说道：“其实当年靖南王造反的事，我也是不信的，只不过匆匆结案，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那阿慎就更应该听听太师他们所说了，他们兄妹四人隐姓埋名至今，且各个都才识过人，眼下朝廷用人之际，阿慎宽严并济，更显帝王威仪。”孙念知劝道。
“确实，如果明靖瑜与明靖瑞留不住，皇党的气焰会被打压不少。”楚慎说道。
陆府
“什么？你说明靖瑜也是容正南的大儿子？”
“是的，老爷，小的还听说那个跟在肃王后面的殷良是容正南的二儿子，明靖瑞是其三儿子，他们已经在刑部领了笞刑，明日，陛下就要审理靖南王谋反一案了。”
“没有想到他们之间还有这么大的渊源，这样，南铎，你让那几个吴中行他们咬紧明靖瑜和赵容七欺君罔上这一条罪不放，反正几个毛头小子坏不了事，倒是赵渠那边可以动手了。”陆逵说道。
“是。”
宣德殿
楚慎一身龙纹锦袍，头戴东珠龙冠，正襟危坐在大殿龙椅上，一双丹凤眼审视着下面的三人。
明靖瑜三人身上皆是素衣，披头散发，但是三人依旧是昂首挺胸，一旁站着刑部尚书司马连朔与大理寺卿安庭兴。
楚慎将状纸递给吴良，说道：“给两位大人看看。”
楚慎看着下面跪着的三人，见三人皆是面色苍白，想起昨夜孙念知的话，心软了一些，说道：“三位有何冤情，说来听听。”
明靖瑜行礼，说道：“陛下，罪臣先父是先帝亲封的靖南王，一直恪守本分、忠心耿耿，罪臣有当时给先父的假圣旨和一封未发出去的奏折，还有几个证人，是……是罪臣这几年私自调查来的。”
楚慎听得认真，仔细思量了起来。
“陛下，谛丹郡主求见。”
“请进来。”
司徒小殊手里拿着东西走进来，一眼便看见跪着的明靖瑜三人，见明靖瑜背后布满血痕，心里一阵揪痛，她跪在明靖瑜旁边，说道：“陛下，这是靖瑜搜集的证据，有伪造的圣旨与靖南王未呈上的奏折，请陛下过目。”
吴良连忙接过司徒小殊手里的东西，呈给楚慎，楚慎打开圣旨，虽说有些烂旧，但是依旧能分辨出来上面的字迹九分像父皇的，连玉玺的印也不对，印泥也不是皇帝御用的，他又拿起那封奏折，是未启封的，上面写着靖南王的名讳，他看了一眼明靖瑜几人，连忙拆开奏折，里面竟然纸张除了有些发黄，其余都像未动过的，楚慎打开仔细阅读，脸色愈发阴沉，问道：“安庭兴，这件案子当年是谁负责的？”
安庭兴站出来，说道：“回陛下，是先大理寺卿常宪审理的，只是当时先帝龙体病危，所以常宪草草结案。”
楚慎思衬片刻，问道：“常宪现在在何处？”
安庭兴说道：“回陛下，常宪已经去世，常大人年事已高，已经退休，退休的第二年便急病去世。”
楚慎看了一眼明靖瑜，明靖瑜抬头看楚慎，两人对视一眼，便目光错开，楚慎说道：“证人呢？”
司徒小殊说道：“回陛下，在殿外候着。”
“传。”
“传证人。”
楚慎见走上来两个穿六品官服的，两个穿平民衣服的走进来，说道：“这两位朕倒是认识，太常寺寺丞卢江河、前锋校吴允。”
“臣是先靖南王的麾下，后来，靖南王失势，我们各自为官，但是陛下，当年圣旨来宣，说王爷私自调兵离开锦城，可是我们根本就没有接到王爷的王令，说是先帝的口谕让我们返京，和岩若海调换，我们离开了之后才收到王爷被捕的消息，我们想要回去，可是来不及了。”卢江河说道。
“你们都是先靖南王的麾下？”
“回陛下，臣是先靖南王门千总，这位是王爷的营千总卢江河，这位是王爷的卫千总卢正义，这位是王爷的麾下的安抚使陈起，陛下可以去查，臣下绝无虚言。”吴允说道。
“回陛下，小民虽说在靖南王部下官职不高，但是王爷真心善待我们每一个人。先帝每每有鼓励军心的奏折发来，王爷就会找人誊抄百份，然后找人诵读；王爷也会亲自慰问我们这些常年离家的人，也会用自己的前贴补军中有难的将士；还有许多，这些陛下可以派人打听，小民不敢作假。”卢正义说道。
楚慎看着手里的假圣旨与奏折，说道：“这圣旨朕瞧过了，字迹倒是与先帝有些像，但是模仿的痕迹太严重，还有这玉玺印也是假的，印泥也并非先帝御用的龙宝印泥。这奏折也是为拆封的，且盖有靖南王印章，可见是靖南王的奏折，只是这奏折像是不全，像是之前还发了一些奏折，这封奏折是陈情伸冤的，你们看看。”
司马连朔与安庭兴接过东西，安庭兴边看边说道：“陛下，这确实是道假圣旨，这纸也不像是皇帝御用的文书纸。”
“陛下，这件事事关重大，不如交给臣去办，安大人的大理寺还需要负责调查陛下之前遇刺的事。”司马连朔说道。
“好，靖南王这件事务必给朕调查清楚，朕倒要看看谁竟然如此大胆，敢污蔑朝廷将王。”楚慎威严的声音响彻整个宣德殿，不容置疑。
“是，臣等遵旨。”司马连朔与安庭兴答道。
“陛下，那靖瑜他们？”司徒小殊说道。
楚慎看了一眼明靖瑜三人，到底是狠不下心，说道：“靖瑜只是告御状，并非罪犯，不过你们三人要禁足在明府。”
明靖瑜几人听后，立刻叩头说道：“谢陛下隆恩。”
楚慎叹了口气，背过身去，说道：“吴良，眼下太师他们是靖南王案的关键证人，找个御医好好医治他们。”
“是。”
第212章
明靖瑜四人的身份一揭露，朝野震动，相党的人纷纷上书弹劾明靖瑜、明靖瑞、殷良与赵容七四人以上犯下、欺君罔上，纷纷要治其死罪。
后党和皇党的人自然是将这件事的重心转移到靖南王冤枉一事，他们认为明靖瑜几人功绩斐然、以功抵过为由减轻明靖瑜几人的罪过。
楚臣尊这几日一直担心赵容七，他决定去大理寺大牢去探望她。
楚臣尊一双黑色长靴踏在阴暗潮湿的地上，呼吸着牢内恶臭的浊气，听着牢内犯人上刑的惨叫声与脚镣声，但他无心这些，心里只想着见赵容七，终于来到一间牢房内，他看到一个穿着囚衣的少女双手抱膝坐在干草木床上，仰头靠着墙不知道在看什么，他心里顿时心疼起来。
等到狱卒打开牢门，少女也转过头来，带着诧异的目光看着楚臣尊急切地走近自己，问道：“殿下怎么来了？”
楚臣尊没有直接回答赵容七的问题，眼睛紧紧盯着赵容七，问道：“你可有受伤？他们对你用刑了吗？”
赵容七见到楚臣尊，恍若隔世，怔怔地摇了摇头，突然想到这几日她在牢内无意听到的关于大哥他们的事，便急切地问道：“殿下，我……我大哥他们没事吧？”
楚臣尊犹豫了一下，说道：“他们无事，眼下皇兄顾及情义，并没有囚禁他们，只让他们在明府禁足。”
赵容七接着说道：“可是相党一直独大，这次他们一定会抓住大哥他们不放，大哥他们这次是不是就难以脱身了？”
楚臣尊知道赵容七现在身处监狱，外面的很多消息她不清楚，安慰道：“朝内虽说众说纷纭，但是相党此次出手不重，可能是证据不足的缘故。而且朝廷现在人才稀缺，皇党的人不会让他们有事的。”
“那就好，那就好。”赵容七听到楚臣尊这么说，心里松了一口气。
楚臣尊看着脸色憔悴的赵容七，还在为别人担心，问道：“你的伤没事吧？”
赵容七看了看自己手上脏乱的白布，笑道：“没事，已经结痂了。”
楚臣尊的视线也落在赵容七双手上灰扑扑的白布，他情不自禁，伸手握着赵容七的胳膊，郑重说道：“你别担心，过几日我便救你出去。”
说完，楚臣尊便准备离开，赵容七喊住楚臣尊，慢慢走近楚臣尊，说道：“殿下，我知道殿下与大哥之间的情义，也……也知道您对我的…情义，但是我还是希望殿下全身而退，我想大哥也不想连累殿下。”
楚臣尊背对着赵容七，听到赵容七说的话，他再也克制不住，猛然转身，将赵容七揽入怀中，他知道他已经将赵容七这个人铭刻于心了，再也容不下她人。
赵容七被楚臣尊这突如其来的拥抱惊吓着了，还未反应过来，楚臣尊便松开她，只留下一句：“我不会放弃靖瑜他们，也不会放弃你。”
赵容七看着楚臣尊离开，周围还萦绕着楚臣尊留下的气息，这些气息让赵容七觉得安心，她不愿连累楚臣尊，也将那份对楚臣尊的情义尘封心底，想着这一路坎坷竟然落得如此结局，她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没有哭叫，没有抽泣，只是默默的流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