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情发展得这么离谱, 游景瑶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到现在还没被抹杀,要不是她牢牢记着,当年自己可是省了好久的钱才重金买到了《青丘诗》这本书, 游景瑶几乎要怀疑原著是否真的存在了。
大婚将至。事已至此, 除了逃婚之外,游景瑶半点办法都想不出来。
李尚衣正在舌灿莲花地介绍嫁衣上绣什么花纹最好看,门外忽然无声无息地窜进来一个面色阴沉的人。
月元霜罕见地没有大喊大叫, 就这么鬼魅般地飘了进来,以至于当其他人发现月元霜不知何时闯了进来的时候都吓得一个趔趄——
“参见公主殿下!”殿内侍者齐齐跪拜。
游景瑶没有跪,只是轻轻一声:“四殿下。”
月元霜阴着脸走进来,一路来到游景瑶面前。
她偏头看着一屋子的红色绸布,眼底漾起滔天嫉恨, 开口却是沙哑无比的嗓音:
“你要和阿兄成亲了?”
游景瑶被这声音吓了一跳,迎着她阴恻恻的眼神, 不答反问:“四殿下嗓子怎么了?”
月元霜本来怒得看上去恨不得把游景瑶给撕了,却在她这突如其来的一句关心整得愣了神, 满脸凶狠无端顿了顿。
“……本公主高烧之后嗓子就这样了!”月元霜心虚地示威道,“你别以为本宫嗓子会一直哑下去!待本宫调养一段时间过后又会好!你别得意!”
游景瑶抿唇点点头, 把绫香叫过来,手舞足蹈地比划道:“绫香,你去煮一壶冰糖炖梨汤来,待会趁热让四殿下喝点。”
绫香领命离开,月元霜或许是对游景瑶的举动感到出乎意料,一时间没说出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她。
“……你不要以为这样就可以收买本宫!”月元霜咬着牙释放攻击性,奈何沙哑的声线令她的这番狠话听上去十分滑稽。
游景瑶依旧点点头:“四殿下今日登门可是有事和我说?”
月元霜凝住一秒。她今日上门不过是刚刚退了烧,就想来看看游景瑶这家伙过得怎么样了。
自从她故意把游景瑶关进储冰室那天之后,月元霜就像遭了天谴似的,莫名其妙高烧不退,全青丘的御医都围着公主榻旁边转。
这病闹得月元霜连青丘最重要的节日秋日祭也无法参加,月元霜这会儿攒了一肚子火,刚能下床走路就直径奔来紫云榭找游景瑶发泄一通。
谁知刚进门游景瑶开口就关心她的嗓子,还叫侍女去煮什么冰糖炖梨汤,让她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月元霜不愿承认自己满腔怒火被浇熄不少,努力维持着脸上狰狞的面具,余光瞥见这些一眼就知道是作嫁衣的红布,刚褪下的愤怒又涌上心头。
“当然有事!”她扯着声嘶的嗓子道。
游景瑶“嘘”了一声,说:“正巧,我也有事和四殿下说。”
游景瑶伸手屏退了尚衣和其他侍女,随即一脸神秘地领着月元霜进了里殿。
……
“你说什么?”月元霜一对杏子眼都要瞪出来,一双手拍在桌案上,震得茶水差点都溅出几滴,“你要逃婚?!”
游景瑶急得赶紧做出嘘声的手势:“殿下小声些!”
“为什么啊?你不是很喜欢我二哥吗?”月元霜整张脸的每一寸皮肤都诉说着“不可置信”四个字,原本明媚的容颜目眦尽裂。
她心心念念的二哥把狐后位置给了游景瑶,她竟然不要?!
她知不知道这个位置全玄界多少女子觊觎着呢?!
游景瑶缓缓低下了头,用只有月元霜能听见的声音低低道:
“我和少主……不合适呀。”说完她揪了揪袖子周围的毛边,似乎在隐忍着什么。
月元霜想也没想就问:“哪里不合适?”
游景瑶抬眸,定定地注视着月元霜:“四殿下,我想请你看一样东西,你看完就知道了。”
说罢,游景瑶深吸一口气,打定决心似的抬起袖子,右手拂过头顶,那对雪白纤长的狐耳在光晕中变为一对圆钝宽厚的犬耳。
月元霜目睹一切,几乎变成一尊冰雕。她颤抖地指着游景瑶的那对耳朵,用沙哑的嗓音断断续续道:“你……你竟然是犬族!”
游景瑶点点头,又把犬耳变了回去,“我是犬族,所以我和少主不合适。”
月元霜大张着嘴巴,从未像今天一样接连面对这么多出乎意料的事,先是听说兄长要娶游景瑶,转而又知道了游景瑶是犬族,她还要逃婚……
这桩桩件件,哪一条不炸裂?
月元霜足足愣了小半柱香才堪堪缓过神来:“游景瑶,你是犬族的事,哥哥可知道?”
“知道。”
“他也还是要娶你?”
“是。”
月元霜一时间想说很多话,话到嘴边又缠成一块,最后几乎口舌打结地问道:“……我阿兄对你这么好,知道你是犬族也执意要娶你,你确定要逃婚?”
游景瑶笑了笑,那笑容说不上地凄清,“要逃。”
“那你今日与我说这些,是想做什么?”月元霜在此刻隐隐约约对游景瑶的目的有了几分猜测。
游景瑶郑重地望着月元霜,徐徐说道:
“我想让四殿下帮我逃婚。”
月元霜瞳孔缩紧。
青丘大婚当日定是宾客如云,围个水泄不通,玄界所有世家大族的首领王嗣都会赴宴,游景瑶要只身逃出这个包围圈,想想就难上加难。
但是有月元霜在就不一样了。
她是青丘公主,平日里就独断专行,许多侍从都习惯了让着她,给她一些不会给别人的特权,比如专门开一条暗道什么的,或者干脆在关键时刻用法术迷晕侍从,游景瑶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将底牌亮了出来。
最重要的是,全青丘只有月元霜最不想让游景瑶嫁给月尘卿,在这一刻,两人算是站到了统一战线。
“四殿下,帮帮我吧。”游景瑶祈求道。
“我……”月元霜攥紧了袖子,背脊挺得老直,思索半晌后,她目光复杂地回答,“我可以帮你。”
游景瑶感激地握住了月元霜原本覆在膝上的双手:“多谢!”
游景瑶的小手很冰凉,却很柔软,月元霜被这么软乎乎的小手一攥,不知为何脸颊有些莫名羞热。她偏过头去,昂着下巴说:
“不谢。”
——
立冬将至,青丘今年早早下起了小雪,朱红的八角亭上积了层白霜。
火炉旁,游景瑶裹着橘红色的獭兔毛小袄,迅疾地探出手往烤炉上撒了把花生瓜子,又光速把手缩了回去。
秋末冬初,正是围炉煮茶的好季节。游景瑶关在紫云榭太久,嫌闷得慌,便拉着一群侍女来到湖畔围炉煮茶。
身后山丘上,月停萧远远望着。
远处粉雕玉琢的小妮子正在烤着什么东西,白烟袅袅,一群侍女围着她眼睛晶亮地等,她吆喝着“别急别急,年糕外皮要烤脆了才好吃”,老远都能听到。
月停萧就这么定定地远眺着,手中攥着一纸红色鎏金喜帖,五指无声无息收紧,将喜帖攥皱成团。
他今早方才得知二哥有意迎娶游景瑶的消息,午后就收到了拟定的喜帖,真可说得上快马加鞭。
游景瑶要和二哥成亲了。
她看上去多高兴,食欲大开,还用两只手抓东西吃,咋咋呼呼的神态依旧还像个无知小儿,没有半点狐后的端庄。
他黑睫半垂,眸中的偏执和妒忌几乎要溢出来。
做什么狐后。
做笼中雀,台上凤,真的会更快乐么。
来当他的三王妃,他可以每天都允许她胡作非为,玩玩闹闹,把她养得白白胖胖,不好吗?
游景瑶用指尖戳了戳年糕,脆皮发出碎裂的声响,她立即欢喜地夹起来想喂身边的绫香:“烤好了!”谁知这年糕伸出去,正对着的却是一张满溢寒气的脸。
“!!!”
游景瑶受惊脱力,手腕一颤,年糕直接从筷子尖滚落,骨碌碌掉在地上。
“我的年糕!”游景瑶惋惜地看着滚落在地沾了灰尘的胖年糕,气急败坏,差点没忍住抬手给突脸的月停萧一掌。
月停萧斜眼看了看滚落在地的年糕,眼中戾气更甚,似乎对她总是在意这些无足轻重的玩意而感到恼怒。
“你是幽灵吗?走路能不能发出点声音?”游景瑶站起来哐哐跺脚,像在演示如何发出声音。
“不能。”月停萧幽幽望她。
游景瑶恼怒瞪他,半晌又自顾自地坐了下来,继续翻弄其他年糕。
月停萧就这么站在她对面,看着游景瑶低头拨弄食物的样子,栗色发顶毛茸茸的,原本冷硬如铁的心绪忽然软了软。
“游景瑶,你答应嫁给阿兄了?”他居高临下地问出这一句,声音飘忽得几乎要湮灭在风雪中。
游景瑶低着脑袋,嘟嘟囔囔应了声:“嗯。”
月停萧唇边扯出一抹难看的笑,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除了喉结滚动数次,半个字也没吐出来。
她穿得红扑扑的,在皑皑白雪中像一点红墨,像那张喜帖一样红。
游景瑶分明就在自己眼前,月停萧却觉得她的轮廓越变越小,那团鲜红缓缓缩成一颗小点,离自己愈来愈远,远得几乎抓不住。
就像小时候一样,他抓不住所有。
“凭什么?孩儿也是变异火灵根,不比二哥差,凭什么……”
濛贵妃双眸赤红,抬手给了他一掌,鲜红蔻丹刮在少年面上,直拉出来五道血痕。
月停萧痛得泪水滚落,顶着红肿的半边脸颊,依旧偏执地重复:“孩儿不比二哥差!孩儿可以向母后证明的,母后跟我去练武场,孩儿展示给母……”
“啪!”又是一掌落下,这一耳光力道深重,年仅五六岁的月停萧直接被扇倒在了地上。
月停萧呕出一口鲜血,震惊地看着母亲,他不明白为何向来温柔和善的母妃为什么每次提到嫡庶之分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成了头毫无理智的野兽。
“他是嫡子,你是庶子。”濛贵妃双眸血红地盯着自己的儿子,“你永远也够不着月尘卿。”她将“永远”二字咬得极重。
“母妃,嫡庶不过只是出身……”
“出身?”濛贵妃忽然张口大笑,像怨女亮出一口獠牙,看得月停萧胆战心悸。
“你可知这座宫殿叫什么?”她上前拎起月停萧的襟口,攥得月停萧几乎喘不上气,“你只知此殿唤作蓝楹宫,可知道外头称它为什么?
“冷宫,冷宫!”濛贵妃以极其怪异的声线重复道。
小小的月停萧怎会知道“冷宫”是何含义,只得睁着无辜的黑眸看着母亲,殊不知这般无知模样在濛贵妃的眼中愈发令人厌恶,濛贵妃失心疯一般攥着月停萧的脖颈嘶吼起来:
“若不是上官素堇勾走了你父皇心神,狐后的位置本该是我来坐,你心心念念的少主也该是你来当!我才是陪着尊上一路走来的人,如今一切都被她窃去了,一切都被窃去了!”
月停萧耳膜震痛,还没反应过来,又被母亲狠狠甩在了地上,那毫不怜惜的力度,就像在虐待一个孽种。
“你,永远都是庶子,”濛贵妃指着他,尖利地大笑起来,笑得额角青筋浮凸,
“你将永永远远,被你二哥踩在脚下——”
第44章 凤冠
女子尖利的嗓音无限拉长, 像条扭曲的长线,贯穿数百年光阴,盘旋在月停萧的心头挥之不去。
是呢。
他一辈子也没够到二哥。
不过只是比月尘卿生晚了一柱香, 月停萧就成了排行第三的弟弟, 据说是产婆刻意留了一阵, 不然月停萧或许就能做哥哥。
虽然也是庶子,却能地位再高一些,起码能混个兄长的称号, 不至于样样都被压着。
月停萧生下来就是变异火灵根, 与二哥一样,是天生好苗子。
可是那又怎样?他从来没有资格进入御用秘境修炼,二哥可以在秘境内享用全青丘最澎湃的灵气, 修炼速度比自己快上三四倍, 可月停萧别无他法,只得勤勤恳恳努力,试图追上月尘卿的脚步。
但月尘卿本就根骨优秀, 不逊于他,月停萧再怎么日夜不分地修炼也触之不及。
眼看着二哥就要与他拉开境界,为了尽快提升修为,月停萧不得不外出夜猎,却在那一次夜猎中重伤, 随即恰好被宫雪映救下。
宫雪映风姿卓然,像天上仙子, 无人知晓月停萧见到宫雪映的第一眼,心中想的却是:这么好的女子只有二哥配得上吧?
他比不上二哥, 这个想法在月停萧心里根深蒂固,不仅濛贵妃日日夜夜念叨, 更是全青丘的共识。
他一辈子都习惯了拥护二哥,从来没想着要和二哥争什么,就连救命恩人宫雪映都默认许配给二哥。
可是这一次。
月停萧看着面前这一朵炙热的火红,忽然觉得是这么地烧心,渐渐攥紧了五指——
他想要抓住游景瑶。
别的都让给二哥也无妨,他只要游景瑶一个就够了。
她这么笨,这么蠢,二哥值得更好的,这样一个傻傻的游景瑶就送给他吧。
月停萧忽然开口:“游景瑶。”
游景瑶正在张牙舞爪地将年糕送进嘴里,他喊这一声,年糕里头滚烫的芯芯直接流出来蹭到了牙齿,将她烫得龇牙咧嘴。
她拧起眉毛,苦大仇深地盯着他:“干嘛呀?”
两次年糕都没吃成,这家伙是不是故意来阻挠她吃东西的?!
却只见月停萧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神色盯着她,乌黑的瞳仁同时包含着诡谲和诚挚两种情绪。
这让游景瑶瞬间有种风雨欲来的不祥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