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景瑶,”月停萧迈步走到她跟前,将游景瑶面前的烤炉拨开,蹲下身,直勾勾地望着她,“你要不要选择嫁给我?”
“?”游景瑶双唇大张,成了个木头娃娃。
“你还没和二哥拜堂,”月停萧双眸中翻涌着黑色海浪,“我问你,要不要选择嫁给我。”
游景瑶脑仁突突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说:“三殿下,你是不是被风吹傻了?现在都已经……”
她话没落音,月停萧忽然伸手扳住她的双肩,以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的表情又问了一遍:
“我问你,要不要嫁给我?”
他的双眼中射出一道道精光,瞳仁却是失焦的,眼神无比空洞,就像中了魇的傀儡,迫切地要将游景瑶剥皮抽筋吞入腹中。
“不是……你先冷静!”游景瑶试图去推他的胸膛,月停萧攥着她肩胛骨的力度却更紧了,疼得游景瑶几乎要溢出泪水来。
“要不要嫁给我,”月停萧眼睑通红,眸中含着危险的水色,不厌其烦地重复,“要不要嫁给我?”
一声声蛊惑萦绕在耳畔,像淬了毒的迷药,试图侵蚀她的意志。
嫁给他吧,嫁给他吧。
游景瑶意识到月停萧发动了狐族媚术,在迷乱中狠狠咬了下舌尖,挣扎起来。
她的挣扎却像刺激了月停萧一样,他眼中漫天戾气凝成利箭,竟是将游景瑶直接扯到了怀里,用力地禁锢住她。
“为什么都不听我的呢,”月停萧抽动着眼尾,苍白的肤色映着血色薄唇,他扯着嘴角笑,笑得毛骨悚然,“我就这么入不了眼吗。”
游景瑶根本听不见他在说些什么,只顾拳打脚踢,月停萧在密密麻麻的拳头雨中扣住了游景瑶的下巴,将其猛地送到了唇边。
血红的眼,近在咫尺的唇,迷惘又凶狠的神情。
这一刻,游景瑶十分突兀地想到,月停萧的强取豪夺竟然与原著竟然半分不差。
他将墨瑶瑶抢离男主身边,锁在一方小小的三王府,让墨瑶瑶如同失去养分的鲜花日渐凋零,而月停萧是多么餍足,仿佛折磨墨瑶瑶就是他最大的乐趣。
月停萧的唇愈来愈近了。
他似乎方才趁乱点了游景瑶身上的什么穴,直接将她全身气力都封在了里头,使得游景瑶动弹不得,像只鸡崽子任人宰割。
这一吻即将落下,电光石火间,一道弧形白光激射而来,月停萧大惊,在迷乱中找回一丝神志,瞬间将游景瑶推开。
游景瑶被他这么一拱,整个人直接倒飞出去,旁边就是寒气磅礴的湖泊,若是落进去怕要直接变成冰雕。
只是下一秒她却在背后让人接住了,游景瑶稳稳落入了谁的怀抱,那人满身白檀香,清清冽冽。
“月尘卿……”
月尘卿低头,满眼冰霜似乎在触及游景瑶身形的一刻骤然放软,像亘古冰川倏然化成一汪湖泊,暖融融的,满溢着安全感。
他抬手往游景瑶锁骨中央的穴位一点,解了定身诀,又揉揉她的脑袋意在安抚,紧接着双眸浮上凛然之色,直瞪向月停萧。
“本尊才刚刚向三王府传了喜帖,傍晚却见三弟对准狐后不敬,”月尘卿冷笑,字字停顿,“三弟作何解释?”
月停萧方才还没站稳,踉跄几步,如同落水狗一样鬓发散乱地看向月尘卿:“二哥……”
月尘卿眸色愈来愈冷,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翻手将游景瑶打横抱起,一转身便消失在亭中。
冷风吹过,黏连的雪块被风卷着涌入八角亭内。
月停萧就这么定定站在那里,任由雨雪灌进领口,连睫毛末梢都结了层细腻白霜。
许久许久,他抬手接了一片雪花,唇畔扯出一抹难看的笑。
初见时,她笑眼盈盈,张口就赞他可爱。
第二次在晴方湖,她攥着自己的手揉按穴位,按得他又酸又麻,还将自己带回偏殿,吵着要煮一壶乱七八糟的下火茶给他喝,蛮横地往小炉子里丢进去不少冰糖。
第三次,她拉着自己和大哥在玉濯宫一起游戏,三个人玩到入了迷,分明只是些小儿把戏,他却在其中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欢愉。
第四次泛舟,她主动将自己拽上船,一屁股将大哥挤走要和他下五子棋。其实他后面已经摸清了五子棋的门路,只是看她一局都不愿意输,第一次学会了让棋。
游景瑶和他并未相识多久,就连面对面说话也只有寥寥几次,可她就像寂寞冬夜里的一团火,只要靠近过,就想要再靠近一些。
她,马上就要是二哥的女人了。
从今往后就要叫她一声皇嫂了。这么小一只包子,穿上喜服也不知道是什么模样,会很滑稽吧。
他摸出腰间玉箫,抵住唇边,唇瓣苍白,气息流过萧身,悠悠溢出一首诀别曲。
游景瑶,如果我比二哥更早遇见你,你会喜欢我吗?
……
大婚前夕。
所有喜帖都已经分发到了各大世家手上,就连地处南蛮之地的百岁山族人也各自领到了一封鎏金喜帖。
青丘尊上要迎娶狐后在玄界可是天顶天的大事,整个玄界沸腾不已,九幽大地处处锣鼓喧天,唯独游景瑶独自坐在寂冷的书房里写着些什么。
一豆冷烛下,游景瑶正在认真地书写告别信笺。
她已经写坏好几张纸稿了,今日不知为何竟控制不住握笔的力度,落笔时轻时重,写出来的字像鸡爪挠似的歪歪扭扭,看得人愈发郁闷。
其实也是借口。
写不出来,只是因为有太多话想说,却又不能说,能说得出口的那些话又不知该如何组织语言,写出来的话前言不搭后语,无比僵硬。
游景瑶又揉皱了一张纸,晾在一边,眼眸垂得极低。
种种情绪涌上心头,在眼底蓄成泪珠,簌簌滚落。
泛黄的信笺上晕出一圈小小的水印,水痕边际却不受控制地蔓延开来,像拉开了回忆的幕帘,洇开一片梦境——
“你、你痛是吗?痛的话我就不站起来了,我趴着,趴着!”
…
“做什么?”
“擦汗呀!”
…
“不是要与本尊待一会儿?”
“你好像很怕我。”
…
“明天我想穿—件秋香色的衣服,少主若是穿浅色,和我更配呀。”
“游景瑶,耍本尊,好玩么?”
…
“你……是不喜欢我?”
“喜欢!”
“天上地下,四海八荒,最喜欢你。”
一帧帧回忆滚过,游景瑶回过神来才发现脸上已经挂了两道泪痕。
她飞速抹干眼泪,忽然抓起笔,唰唰写下一行行字,这一次行云流水,不见停顿,像开了窍一样顺利写完了一封告别信。
写好信笺,游景瑶拉开暗屉,将藏得最深的那一只小香囊取了出来,安安稳稳地叠在了信纸上头。
——
梳妆台前,游景瑶看着镜中陌生的作态,不自然地伸手点了点唇上胭脂。
手指瞬间被染红,连指甲缝都渗进去几缕绯色。
“哎呀,娘娘!”绫香微嗔又感到好笑地奔过来,用热毛巾给游景瑶擦去了手上胭脂,“妆容都化好了,娘娘安分着些,待会儿碰坏了怎么办?”
游景瑶无措地将手收回袖子。
“娘娘看看,这扮相可还满意?”妆娘俯下身细细打理着游景瑶头上步摇坠下的流苏,与她一同看向铜镜。
游景瑶看着镜中人,只觉得那妆点精致的女子怎么也不像自己,只好愣愣地回:“我……我也不知道怎么样,我也是第一次成亲。”
殿内侍者们齐齐一怔,纷纷捂唇低笑起来:“娘娘未免太可爱了。”
游景瑶双颊窜上两片酡红。
正此时,门外踱进一个松香色人影,听得整个殿内随即齐齐唤道:“四殿下。”
月元霜摆摆手,这群人便陆续退下了。一时间殿内只剩月元霜和游景瑶二人。
“元霜。”游景瑶回头露出一个友善的微笑。
月元霜看着游景瑶今日的妆容,唇红齿白,两只杏眼水汪汪的,确实是被美得心弦一颤,却还是倔强地偏过头,咳嗽两声道:“你还试了妆?”
游景瑶乖巧地点点头,头上凤喙发冠坠下的珠串随之抖动:“虽然我也觉得有些麻烦,但是不试的话难免叫人生疑。”
“也罢,做戏要做全套。”月元霜抱臂上前,凑近又端详了一遍游景瑶的脸,“……化的还挺好看。”
游景瑶以为她在赞自己,却听得下一秒月元霜说:
“婚服都穿在身上了,你还要逃婚吗?”
游景瑶满脸笑意一凝,表情像是冻住一般,她又徐徐地把头低了下来。
“你可知阿兄已经将喜帖发给了九幽大陆的每个世家?”月元霜挑眉说,“若你逃了婚,青丘脸面何在?”
游景瑶是想到过这一层的,但她也没有解决办法。
逃婚这一茬在原著里是没有的。
按照原著,月尘卿与宫雪映是一对天定佳偶,感情路上虽然波折了些,但最后三拜成亲却是十分顺利的,墨瑶瑶再怎么手眼通天也没能阻挠两人大婚。
现在呢?现在却发展成游景瑶阴差阳错成了月尘卿的新娘,为了修复剧情,她只有逃婚这一条路可以选。而且不仅要逃婚,还要将喜服套在真正的女主宫雪映身上——这或许就是游景瑶的终极任务。
游景瑶自嘲地笑了笑,她可真是个不称职的剧情修正师呀,闹了半天,原著剧情都不知道岔到哪个姥姥家去了。
但只要最后月尘卿和宫雪映能成亲,一切就都算掰了回来。
月元霜在袖子里翻翻找找,最后亮出了一包玄色的药包:“喏,你要的迷药我找来了。”
游景瑶接过药包,这四四方方的小草包缠得十分结实,但还是有那么几缕味道溢了出来,她只是浅浅一闻就感觉稍稍有些头晕。
“别闻!”月元霜伸手推开游景瑶的脸,又迅速将那药包夺了回来,“凑这么近闻惑魂髓,不要命了?”
游景瑶双眸微微迷离:“惑魂髓……这个迷药,能将宫姐姐迷昏吗?蛇玄谷好像对药理很精通……”
月元霜打断她:“再怎么精通都没有用。惑魂髓是上古神草所炼制,没有解药,就像哥哥的炽毒一样,无药可解。”
“那会对宫姐姐的身子有害吗?”即使神志不清,游景瑶也还记得什么最重要,再怎么也不能伤了宫雪映的身子。
“它只是一味迷药,药效过了自然就会恢复,对身子无害的。”月元霜斜斜睨她,“况且我月元霜也没有大胆到敢去毒害一族少主的地步。”
游景瑶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那就好。”
她像个痴呆小儿似的伸手拽了拽自己头上沉甸甸的金冠,嘟囔道,“元霜,这凤冠,真的好重呀……”
月元霜看向她。
游景瑶像喝醉了似的,小脸红扑扑的,两只手试图将凤冠扶正,“是成婚要戴这么重的凤冠,还是只有月尘卿的妻子,青丘的狐后,才要戴这么重的凤冠呀?”
“游景瑶,你是吸了惑魂髓中毒了。”月元霜提醒道。
“中毒?我中毒啦……”游景瑶似懂非懂地抿抿唇,眼神却愈来愈迷离,呆在原地凝滞一秒,竟然“嘿嘿”傻笑起来,指着自己的鼻子说,“对呀,我中毒了。”
不然,为什么明明很喜欢,却还是忙着要从他身边逃开呢?
这漂亮的凤冠和大红的喜服都已经穿在身上了,却还是要脱下来,就算喜帖传遍了九幽大陆,成婚那天她还是要独自离开,将一切过往当成任务数据抛之脑后,随后彻底离开这里。
轰轰烈烈,像是一场春秋大梦。
游景瑶迷迷糊糊地倾身牵住了月元霜的手,像临别嘱咐似的虎头八脑吐出几个字:
“元霜,谢谢你肯帮我。”
月元霜不习惯与人有肢体接触,像虫子挠身似的想要甩开她的手:“……我帮你也有我的私心,况且你之前已经感谢过了。”
谁知游景瑶用力摇摇头,依旧执着地表达着感谢:“元霜,谢谢你,若不是你,我真不知道去找谁帮我逃出去……”
“你为什么非要逃婚不可?”月元霜终于将潜藏心底的疑惑抛出来,“就算你是犬族也可以做狐后啊,你知不知道我大哥的母妃宛贵妃也是犬族一脉,这并不算什么难以跨越的天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