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景瑶心里忽然对墨瑶瑶这个角色产生了一种说不上褒贬的敬佩。
墨瑶瑶别的不说,命是真的硬,竟然能伺候月尘卿一个多月,果真是打不死的小强,这恶毒女配活该让她当。
游景瑶屁点大的小白狗,架着一具炮灰的躯体干着这么苦的活,她忍不住心疼地抱住自己。
不仅如此,还有一个艰巨的问题摆在她面前。
这一个多月她在青丘怎么过?
没有吃食,也不知道在何处落脚,难道要上演青丘版荒野求生?
游景瑶感觉又是一阵天旋地转。
墨瑶瑶,你厉害,她现在连骂墨瑶瑶的力气都没有了,为了月尘卿这是把命都快送出去了。
游景瑶猫着腰,在霰雪峰周围鬼鬼祟祟地转了好几圈,最终寻得一处隐蔽的山洞,打算作为这一个月来的落脚点。以防万一,游景瑶还搬来几块大石头遮住了洞口,再三确认没问题之后才放下心来。
山洞阴冷逼仄,头顶挂着冰柱,地上满是细碎雪霜。
游景瑶抹出一块儿干燥地方坐了下来。
这一个月就得睡在这里了,至于吃食,游景瑶和小结巴向导辩论了许久,最终幸运地获得每日定量的救济干粮。
虽说吃食和落脚处是不用担心了,但生活条件真是差到令人发指,她在百岁山当流浪狗的时候都没这么落魄。
游景瑶倚在山洞内壁,沉寂两息,最终压抑不住地喊了一声:
“月尘卿,我恨你!!!——”
冰晶宫内小憩的月尘卿徐徐睁开双眼:?
第4章 幽闭
游景瑶草草吃了些系统发的干粮,果腹之后便躺下睡了。
在长达一年的流浪生涯中,她已经磨去了棱角,适应力变得很强,对吃喝住行的标准也变得越来越低,毕竟对一只以翻垃圾堆为生的犬妖来说,睡个山洞实在算不上什么。
起码还能遮风挡雨。
游景瑶睡去后,山洞内由远及近传来缓慢的脚步声,不轻不重,如同屋檐坠落的雨滴,不至于将梦中的少女惊醒。
嗒,嗒,嗒。
玄紫的烫金长靴迈进了山洞,逆着光,优雅地一步一步走来,及腰银发随步伐轻轻晃动,恍若随风起舞的招魂幡。
那对刺金云纹翘头靴由远及近,步伐愈放愈缓,最终停在了熟睡的游景瑶面前。
月尘卿环臂,居高临下地看着角落里倚着冰碴睡着的少女,神情愈来愈幽沉。
眼前的女孩蜷缩成小猫的样子,双唇微启,脸颊因为睡姿压得一侧鼓鼓的。她身上就这么一件鹅黄色的薄衣,竟是直接席地而睡,即使冰水已经沁润了衣角也没有感知。
他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嗤笑。
真是说一套做一套。
知道汗不擦干会着凉,睡在冰洞里就不会着凉了?
月尘卿的眼神几乎把游景瑶身上的每一处细节都研磨了一遍,而睡梦中的游景瑶却浑然不知。
她似乎睡得很香,不知道梦到何事,还砸吧了两下嘴,嘟嘟囔囔几句,然后翻了个身又继续安稳睡去。
很不安分的睡相,且毫无规矩。
在青丘,连一个侍女都不会这样睡。
月尘卿定定地又看了她大约半刻钟,不知在思索什么,然后干脆地收了眼神,拂袖离去。
……
翌日,游景瑶是被刺眼的日光吓醒的。
洞口的大石头不知道为什么被移开了,阳光从洞口直射进来,像聚光灯一样打在游景瑶身上,她一睁眼差点魂都要吓出窍。
谁这么手欠,动她的守门石干嘛?
吃饱了撑的?
游景瑶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站起来,外头艳阳高照,想来已是正午。
竟然一睡就到了现在,可身子却好像没得到休息似的,筋骨依然绷得死紧,神志也不甚清醒。
来不及再磨蹭,她要赶紧去给月尘卿疗伤,这样疗完伤还能回来继续补觉。
游景瑶对着反光的冰墙随意理了理自己的头发,抄起发带随手挽了一个垂髻,蹬上鞋子就往昨天那个洞口跑。
来到了洞口,游景瑶顿了两秒,一进洞直接就坐了下来。
这隧道内壁光滑,也没有那么多曲折弯绕,当滑梯来用不仅没什么危险,更是方便许多,于是她这次学乖了,就这么美滋滋地一路溜到出口。
果然,有条银紫的狐尾已经候在那里,为她充当缓冲垫——
“扑通!”游景瑶安安稳稳地降落在了狐尾上。
这狐尾硕大而柔软,又分外温热,还有种说不上来的幽兰般淡淡的清香,在这冷冰冰的地宫里显得异常舒适,一屁股坐下去的感觉简直就像扑进世界上最柔软的床垫。
游景瑶这一落下去就有点不想起来了。
冰晶宫中央,被锁链束缚的月尘卿不咸不淡地望向她。
某人在自己尾巴上舒舒服服坐着,一脸享受,笑眯眯地窝在他的绒毛里,竟然还躺下来打了几个滚,丝毫没有要起来的意思。
丝毫没把他当成狐尊。
不,甚至没把他当成大妖。
直到感受到来自月尘卿投向自己目光中的一丝杀意,游景瑶这才如梦方醒,一个鲤鱼打挺从狐尾上跳了起来,跌跌撞撞奔向他:“来了来了!”
他傲慢地偏了偏头,直到游景瑶奔到他面前,月尘卿才眯了凤眼望向她,不紧不慢道:
“开始吧。”
游景瑶乖巧地应声,双手覆合,像昨天一样将冰藤召唤自丹田内召唤而出。
今日月尘卿的状态相比于昨日看上去好了不少。
昨天他看上去痛苦到几乎灵魂出窍,身体都不属于自己,现在却感觉十分清醒。
但是却正是这种清醒的状态,让游景瑶有些尴尬。
为他疗伤需要与月尘卿的额头相贴,这个姿势可不算清白,额头相触时,两人简直就是在交换鼻息。
昨日月尘卿眼见难受得厉害,游景瑶便也没有注意什么男女大防,直接就往上一怼。
可现在,他的眸子定定锁在她身上,就像猎人审视着自己的猎物,精光毕露,倨傲漠然,看得她心里智发毛。
游景瑶半点不敢回看他,余光乱瞟,带着祈求似的语气道:
“月少主,你……你能闭上眼睛吗?”
月尘卿没有应答,甚至看得更直接了,那双红琥珀一样似笑非笑的眼睛依然直勾勾锁在她身上,满目鄙夷丝毫不掩。
似乎在告诉她,她没有资格要求自己闭眼。
游景瑶见他听不进去,难过地抿了抿唇,心想反正只是完成任务,她和月尘卿又不会真的有什么关系,于是认命似的闭上眼,一副毅然赴死的模样,踮起脚将自己的脸送了上去——
额头很快相触。
眉心那一块肌肤很薄,完全能够感受到皮肤之下的温度,跃动的脉搏。
他的前额是冰凉的,完全不像受到炽毒折磨的样子,显得游景瑶的体温反而很高。
游景瑶死死闭着双目,却不知道,近在咫尺的月尘卿并没有阖眼。
月尘卿就这么近距离地看着她,如此细微的距离,连她脸上的绒毛都可看得一清二楚。
她紧紧地闭着眼睛,由于闭眼的动作太过用力,鼻梁周围都挤出了波浪一样的纹路,唇也抿成了一条直线,整张脸都写着抗拒。
态度和昨天完全不一样。
昨天月尘卿力量失控得厉害,她却不顾危险,扛着威压也要不管不顾地爬向他为他压制炽毒。
可是今日自己状态好了不少,游景瑶反而看上去却不如昨天那么热情了。
月尘卿以为游景瑶和许多人一样,是痴迷他的追求者,因此才会突破万难,专门来到这里为他奉献自己的价值。
但现在,他对这个念头产生了怀疑。
冰藤元气将炽毒包裹,消融,贯穿神经末梢的痛苦慢慢消失,月尘卿鸦羽般的长睫颤了颤,随即慢慢沉降,阖上了双眸。
又是一次竭力的压制。
冰藤收回丹田之时,游景瑶再一次脱了力,额角被冷汗濡湿。
今天的游景瑶看上去更为疲惫,昨日她休息得不好,也没有沐浴,头发毛毛躁躁,现在小脸更是苍白如纸,看上去随时都会晕倒的模样。
月尘卿望着她翕了一下唇,还没来得及出声,她竟张开掌心对着他吐出一句:“我没事。”
游景瑶双脚叉开,摇摇晃晃,让自己不至于瘫下去,硬是还能维持站着的姿势。
她没事?她非常有事!
感觉马上就要归西了好吗!
游景瑶之所以还站着,是因为系统刚刚发来一条提示——
原书剧情中,墨瑶瑶可是生龙活虎的,游景瑶这次若是再次瘫倒下去,将会被判定为ooc,受到来自系统的惩罚。
所以她对自己一遍遍警告,不能晕倒,绝对不能晕倒。
但虚浮的脚步出卖了她,即使摇摇晃晃地拼命保持平衡,深一脚浅一脚踩在他的狐尾上,终究抵不过双腿一软,彻底失去了意识。
再睁眼,已是深夜。
游景瑶恍惚地睁开双眼。
山洞内漆黑一片,黝暗阴森,光线无法穿透到这深山中的冰晶地宫,眼前就像被浓墨糊住双眼一般,什么都看不见。
潜藏于记忆深处的噩梦被催动,恶魔轻佻地掀开了痼疾上的伤疤。
游景瑶顿时起了生理反应,大口大口地呼吸起来——
她最怕的便是幽闭。
周围的空气一瞬变得稀薄,耳边充斥着金属嗡鸣声,恍若所处的空间正在急剧压缩,变得越来越狭窄,似乎要将人生生压碎。
无数刻意掩埋的片段在眼前快速变换,窒息,惊惶,她感觉自己就像处在野兽暗无天日的血盆大口中,随时就要被尖利的獠牙碾碎,迸溅出万千鲜血。
她像个失措的孩子一样伸手乱舞,结果小手刚挥出去,就摸到了发丝一样顺滑的物什。
……发丝?
在浓郁的惊恐中,游景瑶尝试冷静,即使心跳涨得快要炸开,依然努力屏住心神,小心翼翼地顺着那缕发丝往下摸。
发丝之下,她指尖触及丝绸的衣料,上面还有凸起的花纹。
游景瑶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苍白指尖颤得厉害,她像个失去视觉的孩子继续触摸,谁知这一摸,似乎摸到了衣料下冷而坚硬的肌肉。
一缕细微到几乎不可见的月光从山洞顶端斜射了下来。
她抬头,逆着光,撞入了一对清清淡淡的眼睛。
第5章 一夜
月光逆着打在他的身后,为此人的轮廓镀上一层银白色的浅雾,他的眼神晦暗不明,静静地看着他,没有温度。
面前人的脖颈上,有什么东西忽地闪了闪银光,游景瑶望着他锁骨中央的小平安锁,心中的万般恐慌一瞬找到了依靠——
是月尘卿。
像溺水的人抓住海上漂浮的稻草一样,游景瑶呜咽了一声,整个人用力扑向月尘卿——
随即将他紧紧抱住,几乎要嵌入怀中揉碎了那样紧。
在滔天的恐惧中,就连随时有可能失控的月尘卿都显得格外安全。
幽闭是她永远无法释怀的伤痛,那沉溺于深海中痉挛窒息的感觉,她再也不想体验一次。
游景瑶紧紧地禁锢住月尘卿,双手在他背后死死揪着他的衣裳,脑袋贴着他的胸膛,在他怀中哮喘一般大口呼吸着。
像快要溺死的人终于抱住了一块浮木,挣扎着盼寻能够得到苟活。
那剧烈到濒死的呼吸声在整个冰洞中异常响亮,甚至还有回音,怀中人抖得像个筛子,月尘卿甚至能感受到她胸口心脏处那飞快无序的搏动。
那是极度恐慌与害怕才会有的反应。
他也曾有过。
那年在战场上,月尘卿身陷重围,差点就要失去最后一根狐尾的时候,他就经历过这样的反应。
于是鬼使神差地,月尘卿没有立即推开她。
时间缓慢流逝,流水一般冲淡疯狂和恐慌。
游景瑶一点点回过神来。
最先恢复知觉的是她紧紧揪着月尘卿身后衣袍的五指,力度之大,几乎要将他背后的锦衣生生洞穿。
游景瑶意识到的那一刻立刻就松了手,随即无措地、缓慢地抬起头,看向刚刚她紧紧抱住的那个人。
他竟也低头看着她。
那双眼睛里面分明毫无情绪,满是薄凉,却得益于桃花眼飘逸柔美的线条而显得无比深情。
如果确要形容,他便是月色下的北境荒漠,背光处黑如静海,面光处一派灰银。
看似隐晦的柔,实则蚀骨的冷。
她记得自己给月尘卿疗伤结束后就晕了过去,所以自己现在……
大约还在冰晶宫里。
这里是山洞,游景瑶默念着,安全感伴随着理智一同回到了心田,也是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事。
她栽进了月尘卿的怀里。
还紧紧抓着人家不放。
游景瑶全身泛上一层后知后觉的冷意。
自己一定是疯了。
就算很害怕,她至于那么饥不择食……去抱这个杀神吗?
可是刚才在黑暗里,她看到月尘卿,心中竟然真的有了几分安全感——虽说月尘卿和安全这个词毫无关系。
游景瑶刚慢下来的心跳又往上猛地蹿高了速度:“你,我……”
月尘卿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手来。
游景瑶望着他起势的右臂,一瞬间窒息。
这是要拥她入怀安慰一下吗?
没有。
人家拂袖,将她揪住自己后背的手给拍掉了。
他拍开游景瑶双手的态度之冷淡,就像拍开停在身上的一抹尘灰,不见半分温情或是怜惜。
游景瑶又开始发抖,瞳孔也涣散着收不回去,直到耳边传来不轻不重的几个字:
“你很怕黑?”
她惊愕地抬起眼睛。
“我……不是怕黑,”游景瑶刚说完又低下头,过了几息,又小声地纠正了自己的说法,“不只是怕黑。”
月尘卿没说话,不知道是不是在等待她自己说下去。
但游景瑶却没有继续陈述下去。
那是她埋得最深的伤痕,不想对月尘卿这样一个刚认识了两天的人诉说,况且,配角的事,主角本来就没必要知道。
讲述过去就是在交付缘分,月尘卿和她不过露水情谊,最好的结局是成为彼此的过路人,因此,他们在对方的生命中参与得越少越好。
月尘卿看她不说话了,也懒得自讨没趣,或是觉得游景瑶怕黑的原因本就不值一提,于是没再追问。
过了一阵,游景瑶更意识到自己现在是坐在他尾巴上,连忙站了起来,挠着脑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