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诱饵
“大婚之日我在场, 你分明就长这副模样。说,是你现在戴了面具,还是大婚当日的真狐后戴了面具?!”
游景瑶担心赫连炀要上手去撕自己的脸, 连忙开口:“当然是真狐后戴了面具, 你仔细想想, 是狐后伪装成我,还是我伪装成狐后,哪一种法子更相像、更安全?”
她努力说得沉静, 仿佛要将这场瞒天过海的大戏演到实处。
赫连炀闻言, 危险地睐了她一眼,本想上去撕扯游景瑶脸皮的手无声无息地收了回去。
那还用说。
当然是狐后伪装成她这个“假”狐后更安全。
若月尘卿真要故意做戏,使什么掉包之术, 大婚当日就不会让狐后以真面目示人, 他会让真狐后戴上现在这个假狐后的面皮,在万千宾客的目光下与自己拜堂成亲。
反正都是一张脸,狐后的真面目自然是隐藏起来更为稳妥, 假狐后的脸露了也就露了,不打紧。
听她一言,赫连炀愈发相信现在躺在这里的人是假货,越想越恼,气得一把捏住游景瑶的脖颈, 苍白的手背上青筋浮凸:
“冒牌货还敢自报身份,不怕我现在就拿了你的命?”
游景瑶被他钳住咽喉, 咳了两声,脸上笑意却分毫不褪:“你不会杀我的, 你若想杀我,我早就没命与你周旋了。”
赫连炀怒极反笑:“你有什么资格笃定我不会杀你?”
游景瑶说:“首先, 你对我的身份还不确定。”
“其次,就算我不是真狐后,你也不会杀我,因为你也无法确定我在月尘卿心中的重要程度。你这么了解他,怎会不知道月尘卿对手下向来宽厚上心?若是月尘卿为了营救我这一枚棋子,也要以身犯险来寻呢?”
赫连炀眉尾一抽。
的确,月尘卿护着青丘的每一个子民,游景瑶即使是狐后的替死鬼,再怎么说,也是他的手下。
以赫连炀对月尘卿的了解,月尘卿不是没有可能来救人,游景瑶是真狐后还是假狐后,都有或多或少的地位。
多少能作一个合格的诱饵。
他思索两息,唇畔勾起抹讥嘲的弧度:“把自己看得这么重要?他都肯让你作真狐后替身了,你不过只是个死士而已,死不足惜。”
游景瑶入戏了,满嘴荒唐话说得更加逼真:“重不重要,那得试试。”
她要营造出月尘卿真的会来的架势,这样一来,赫连炀才不敢随意动她。
先苟着,才能寻到一线生机。
“况且,你捉狐后的目的,并不是要杀了她让月尘卿痛苦这么简单吧?你是不是在此处设下了什么机关灵阵候着月尘卿,待他被消耗到无力一战之时,再亲自动手?”游景瑶揣摩着问。
赫连炀眼皮翕动。
被戳穿了。原本应该气急败坏的,他骨子里却漫出一阵诡异的感觉,生生把本来应该窜上来的愤怒压了下去。
这女人怎么把自己的心思猜得这么准。
谋划了这么久的计策就这么被轻飘飘地挑出来,阴险成性的习惯就这么被人轻易戳中,像是一箭中靶似的,赫连炀心中竟泛起丝丝缕缕类似于痛快淋漓的情绪。
这世上竟然还有人懂他在想什么。
是,游景瑶说得不错。仅是杀死狐后,杀死月尘卿的此生挚爱,还远远不够。
他要月尘卿为救狐后来到这里,自投罗网,步入他亲自设下的七杀阵中,被阵法一点点磨去灵力,由万年一遇的神骨变为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然后再将他一刀一刀凌迟,内丹剖出来碾碎,虐杀至死。
只有这样,才能报灭族之仇,
黑发少年念及百年前的血腥场景,眉眼间浓重的恨意几欲溢出,又提前预设了月尘卿被自己剖丹挖心的场景,唇边勾起抹嗜血的冷笑。
游景瑶一直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赫连炀的神色,见他脸上风云变幻,愈发证实了心中的猜测。
他果然想要以自己做饵,引月尘卿过来,估计还在此处埋下了什么机关陷阱,磨得月尘卿没有一战之力的时候再动手。
实在阴毒,游景瑶暗自打量他,无声咂嘴。
半晌。
赫连炀满目阴险地松了手,重新恢复了华贵的仪态,甩甩手腕,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游景瑶:“猜出了又怎样?你活不了多久了。”
待月尘卿死了,杀她,不过是顺手的事。
只是。
现在他抓来的这个狐后,貌似真的是个假货。
赫连炀已经不确定月尘卿是否会来了,他心中定然烦闷至极,却又不愿在游景瑶面前破防,依旧还要保持镇定无虞的模样。
游景瑶看着黑发少年自觉清高转动手腕的作态,一时间有些微妙地想笑。玄鸟族只剩这一位孑遗,距离真正灭族岌岌可危,他还认为自己是高贵的朱雀后代,摆出无懈可击的模样,却依然能隐隐看出露怯。
此人和月停萧几乎是个对照面。如果说月停萧是自信过了头,甚至可说得上桀骜自恃,自负到没边,那赫连炀就是又卑又亢,分明顾影惭形,还要假装气骄志满。
游景瑶望着他的眼神忽地一软。
对待自卑之人,不能用强横手段,你越强硬,他越反抗。若真要找出个薄弱点来,还得来柔的。
赫连炀正目光阴沉地思考着其他计划,却听得石床上五花大绑的小妮子忽然甜丝丝地开口唤他:
“小公子,我想如厕,你这儿哪里能方便方便呀?”
赫连炀冰冷如刀的视线剜向她,颇觉荒谬,就像一个已经上了断头台的人还叫嚷着要吃香喝辣似的,十分可笑。
他不作搭理,将手中迤逦拖地的的红绸宝贝地收到袖中,背过手就要离开。
游景瑶心头一凛,急得大叫:“你不让我如厕,我可要就地解决了!”
她看着赫连炀方才好像很爱惜这些红绸,赶紧抓住这点,追加道:“我倒是不介意就在这儿方便,但是待会儿弄脏了你这些漂亮红绸可就不好啦!”
黑发少年离开的步伐一顿。
随即,恼怒地攥紧了拳。
游景瑶知道自己戳对了地方,抿唇等待。
只见赫连炀身形在原地颤抖几瞬,心中暗骂游景瑶多事,又无计可施,只好转过身来朝她一挥袖。
红绸得了灵智似的骤然松开,哗啦啦掉落在地。
束缚解开的那一刻,游景瑶就像提线木偶忽然被剪断了傀丝,阔别已久的气力回到四肢,又麻又酥,好比盲眼数年的人重新复明那样舒畅。
她大喜过望,从石床上吃力坐起,正欲下地,另一根红绸又激射而来,打圈锁住了游景瑶的左手腕。
游景瑶惊诧抬眸。
“别想逃出去,”黑发少年侧眸,露出一小半红色瞳孔,“你逃不出我的秘阵,劝你最好识相。”
游景瑶举手想作投降状,左手被缠得抬不起来,她只好举起另一边手,拇指摁着掌心,作出四肢朝天的发誓状:“我识相,我不逃,只是你扯着我的手,我怎么方便呀?”
“管你怎么,戴着。”
赫连炀冷冷抛下这牛头不对马嘴的一句,转身消失在洞穴深处,马尾末端勾起的发梢一晃一晃,如同无声地示威。
游景瑶看着左手腕上裹了三圈的红绸,气急败坏,瞪着他的背影,心想。
这家伙,还是个走火入魔的臭病娇。
……
隆冬。
雪絮纷飞,宛如仙子落了一袖琼瑶碎玉,纷纷扬扬,铺陈而下。
银装素裹中,橙衣少女擎着把漂亮小伞,姿态端雅地与月尘卿同行,两人朝晴方湖中央的湖心亭走去。
月尘卿垂眼看着她,唇边带着抹与平常无异的宠溺弧度,眼神中却多了一丝好奇。
小犬妖今日怎么这么安静?
以前游景瑶要带他去哪里都是扯着月尘卿往前跑的,月尘卿会顺从地让出自己的袖子,让小家伙扯着往前一路飞奔。即使她跑得太快,连带着月尘卿也有点踉跄,他仍旧没有半句怨言。
今天游景瑶出奇的没有拽他,也没有催他走快点,连他的手臂也不挽着,乖乖地不急不慢地走在一边。
月尘卿望望她发顶,心想,难道是成婚之后,越来越注意保持狐后端仪了?
倒也算是好事。
来到湖心亭,亭中玉几上已经摆上了数盘碧玺琉璃果碟,水头新鲜的果子堆成小山,旁边架着壶热气腾腾的暖茶,估计是侍女提前备好的。
游景瑶提着裙摆,拉开椅子坐下。
月尘卿等她先入座,才不疾不徐地坐在了对面,手肘撑在案台上,指尖抵着脸侧,似笑非笑地问:
“终于舍得补下午茶了?”
游景瑶痴痴地望着月尘卿,好像在望着苦恋已久的天上人,一时竟忘记回答。
月尘卿第一次见游景瑶这副模样,挑了挑眉:“怎么不说话?”
游景瑶霎时回过神来:“臣妾是该早些给尊上补上的。”
月尘卿听着“臣妾”一词时表情一愣,第一次听着这个新鲜词汇,不知拨动了哪根神经,竟是朗声笑了出来,“瑶瑶今日怎么如此拘谨?”
此刻,裹在游景瑶外皮之下的苏璇玑霎时慌了手脚。
炀公子没教她要怎么与月尘卿相处,把她送进来之前,只是简单说了句“听说狐后性格活泼,你演得像些”,就再无下文。
苏璇玑自幼涉足细作之道,历经数年磨砺,已是此道中的佼佼者,数年来的细作生涯早已让她练就了一身出神入化的伪装本领,埋伏在什么人物身边都能如鱼得水,演什么像什么。
然而这次不同。
这是苏璇玑生平第一次触及地位如此尊崇的人物,这位是当今玄界的无冕之君,更是她心中爱慕已久的人。
多年前,苏璇玑曾见过月尘卿一面。那时他乘着云辇自高空掠过,风拂窗纱,露出一角冷峻清绝的侧颜,苏璇玑不过抬头望了一眼,这一眼便入了魂。
情愫深埋心底不知几载,终于命运垂青,她等来了一次靠近月尘卿的宝贵机会,本以为靠着多年的经验也能扮演得天衣无缝,谁想一开口就漏了破绽。
只是,苏璇玑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刚才她自称臣妾,有错吗?
难道狐后平日里,对着玄界共主月尘卿自称“我”?
坊间传闻,月尘卿对狐后的宠爱举世无双,苏璇玑每每听闻都思绪难平。人说君主无情,对后宫妃子只能宠,不能爱,月尘卿这般至高尊主怎会不懂得这般道理,所以苏璇玑一直怀疑此事真假,谁知今日只不过窥见冰山一角,她忽地信了一半。
虽然心有不甘,苏璇玑也不得不承认。
单从一个“我”的自称来看,那宠爱之情也确非空穴来风。
月尘卿俯身凑近了些,温柔直视苏璇玑的双眼,低声哄道:
“在王臣面前恪守礼数就好,在我面前无需过分束缚。婚前如何自在,婚后亦当如是,可好?”
苏璇玑赶紧点点头,心头乱麻缠绞,回过神来,迅速用灵力切断了心中百转千回的思绪,两息过后便恢复了正常。
“尊上说的是。”
第54章 折翼
……
蜃牢渊。
溶洞地宫。
游景瑶被这根红绸攥着, 用剩下那只能活动的手艰难地如了厕,绸裤都没提整齐,又被扯着步步走回了地洞中央。
她只得攥着裤头万分恼火地往回走, 越想越气不过, 抬手狠狠地打了左手腕上那条红绸一下。
扯着红绸的赫连炀感受到了这段波动, 眉尾一挑,紧接着就听到那边传来她的抱怨:
“你急什么急呀?我裤子都没提稳,你还怕我光着腚跑了不成?”
赫连炀端坐在地宫中央的一块嶙峋石山上, 慢悠悠地顺过这条红绸, 回她:“我不怕你跑。”
“不怕你猴急什么?”
“就是单纯地……在玩弄你。”他似笑非笑地传音过去,咬字阴戾,仿佛在对笼子里精心饲养的蛐蛐说话。
游景瑶一滞, 滔天愤怒直窜心头。
她甚至都能想象出赫连炀说话时是一副什么讨打模样, 俘虏就俘虏了,还要拿她取乐子,小犬妖愈发气愤填膺, 拽着裤子加快脚步往里跑。
赫连炀这个变态也不知怎么想的,竟把茅厕建在了整座地穴的最远处,徒步去行个方便都要走好长一段路。游景瑶好不容易走回到地宫中央,也就是方才缚住她的石床所在的地方,一抬眼, 竟看到了这样一幕。
赫连炀弯着脊背,正在一处嵌入石壁的洞穴旁边忙活着, 左右手扯着两块方角,像是在铺床。
游景瑶屏息仔细观察, 见那个石头洞方方正正,估计是他自己凿的, 长宽恰好能容纳他自己的身体躺进去,看上去非常逼仄,像石壁上凿出了一口棺材。
再细看。
她望见石洞里铺了一床被褥,赫连炀方才忙活,就是在整理床榻。
游景瑶忽然整个人滞住。
这是……一张床?
他竟然睡在石壁里头?
游景瑶一开始都没注意到墙上竟然嵌了一方床榻,她不是没猜测过赫连炀入夜在哪儿休息,还以为他可能住在哪条穴道深处的卧房里,哪想到,人竟然睡在凿出来的一个方洞里头。
这绳床瓦灶,瓮牖绳枢的,她忽然觉得连家徒四壁这个词都不足以形容赫连炀的处境。
赫连炀慢条斯理地铺好床,手心燃起一团灵流,将周围湿淋淋的水汽烤干,空气中弥漫一股被褥强行被烘干的棉絮味道,不算好闻。
游景瑶挥手在鼻子前面扇了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