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希希给他说愣了,她低下头看自己面前剩下的这点,眉头皱了起来。这给他吃也不好,不给更不好。
这边说着正事呢,殊途看不下去了,起身过来涂希希面前的东西全收走了。
“我去给大人拿吃的,你们继续说。”
傅长熙一点小情趣全给他这一手弄没了,他皱着眉不大高兴地看着殊途面无表情的走了。
涂希希大为感动,心说她得拦着点这位不讲理的小侯爷,不然一会找殊途的茬。
“其实,还有件事,我去漳州的时候忽然觉得也许和我们要查的事情有关系。”
傅长熙:“什么?”
涂希希说:“红夫人的案子。殷家老爷提到了钟信了,说钟信其实一直知道长亭军旧部的事情。我觉得奇怪。”
傅长熙若有所思,片刻后低声朝涂希希说:“你还记得红夫人案子的细节吗?当时你是怎么指出最后和红夫人见面的人是圣上。”
涂希希当然记得。
她爹卫显英出事的时候,她认为是因为自己在犒赏宴上做的事惹到了谁。她当时第一个念头觉得是文和帝,但仔细琢磨过后,又觉得不是。
为了可以看清楚那场犒赏宴红夫人之死的真相,她仔细琢磨过了那点记忆很久。
直到现在,她依旧可以将当时的情形清晰地描述出来。
犒赏宴原定只有五日,第一天红夫人并没有到场,是正式的君臣之宴。
红夫人第二日才到场,由当时的兵部尚书常韦保接进山庄里。红夫人进山庄的时候,文和帝见过她一面,但并没有直接接触,只行过礼。
之后到红夫人出事的那天,中间有三天时间,红夫人都在场招待宴上各位将军和朝臣。文官武将的家眷们都有不少人仰慕红夫人。
红夫人几乎从到场到宴席落幕,身边从不断人。
“只有两次。”涂希希低声说,“红夫人身边没有其他人,当时跟着她在一起的只有常大人。一次是红夫人刚进山庄的时候,另外一次就是红夫人出事的时候。”
傅长熙问:“那也只能说明常韦保的嫌疑最大,和圣上有什么关系?”
涂希希侧头看傅长熙,问:“因为当时,整个山庄内都有人盯着。常韦保两次离开宴会和红夫人接触,都有圣上点头允许。”
傅长熙意外地看了她一眼,迟疑了一会问:“……你怎么知道整个山庄都有人盯着?”虽说那是个武将们的犒赏宴,但实际上气氛没有多少肃穆,宴会场中也有不少家眷,大家都是以吃喝玩乐为主。文和帝也是全程表现得很平和。
涂希希说:“我记得只要有人离场,都会侍从随身跟着。少爷小姐还有大人可能平日都被人伺候惯了,没有察觉。但是这些人的目光,都带着一点警惕和审视。而且每个人出去回来之时,那名跟随的下人都会和守在边上的山庄侍卫说上几句。”
傅长熙大致明了。
“那时候圣上就已经盯着旧部的人了。”
老侯爷无奈地叹道。
“惭愧,当时我并没有察觉。”
涂希希不大在意这点,继续说道:“第二次是第四日晚上,红夫人和常韦保离开之后,没多久圣上也离开了宴会。常韦保在圣上离开后没多久便回来了。他回来之后不到一刻钟,红夫人被发现身亡。发现红夫人尸首之处就在宴会不远处红夫人歇息的温玉馆中。”
涂希希低声道:“根据红夫人贴身侍女说红夫人有些疲累,便由常大人将送人回温玉馆中歇息了大约一个时辰,这一个时辰常大人一直在馆中守着夫人。”
“但其实馆中守着红夫人的,并不是常大人。而是陛下。”
老侯爷疑惑问道:“如何判断不是常大人?当时常大人并不在宴会,也没侍从跟着。圣上既然派人盯着了,又怎么能让常大人落单?”
涂希希叹道:“温玉馆是为红夫人量身定制别馆,红夫人的身子特殊,她不舒服回别馆,别馆必定悉心照料,断不会让红夫人身子骨受寒。但是常韦保回来的时候,身上沾了夜露,还有山间才有的凉气。”
“加上后来我看到红夫人出事之后,陛下让人拿出记录进出贴子查的时候,没有常大人的,我想能有这种待遇的,必定经过了陛下的意思。”
老侯爷皱眉,半晌后低声道:“成何体统……”
傅长熙深吸了口气,说:“所以,最后见到红夫人之人就是陛下。那么红夫人究竟是谁杀的?难不成是陛下?”
涂希希摇头:“我只是说,见到红夫人最后一面的人是陛下,但并不代表杀红夫人的是陛下。”
傅长熙想起来当时自己就是不明白为何她可以一手点破圣上和红夫人之间的事情,半夜想去找她问话,结果意外撞破了旧部之人的行动,救了这俩姐弟的经过,不由得笑了声。
涂希希莫名地看他笑,以为他在嘲自己,便问:“哪里不对吗?”
傅长熙摇头说:“没有,只是想起了一点当时的事。这么看来,老侯爷还得谢你的救命之恩。若非你这么一指,老侯爷也未必察觉到被圣上盯着了。”
涂希希腼腆道:“没有……我当时只是想找真相,并没有想那么多。”
老侯爷却道:“乾阳说的不错,你这一指救了许多人的性命。当时……”虽然是事后,但谁都明白,当时圣上面上没有什么,心底却着了一把火。若非她这一指,当时这把火注定要把整个长亭军烧个精光。
第212章 红夫人案 下
所以当时红夫人为何要夜会文和帝。
一提到这种涉及到皇家私底下的事情,寻常人总会因为避讳不敢说,即便有人敢说也会觉得别扭,但涂希希在案子面前总能保持理智,小声说:“我个人认为当时圣上并没有打算在那个时候和红夫人见面。他是带着正事办这个宴会的,这件事很重要,他不想牵扯到红夫人。当时最有可能的是红夫人要找文和帝谈话。”
傅长熙深吸了口气。
从杨婷那个案子里,可以看得出红夫人实际上是个十分冷静且有手段的女子,她能平静得接受文和帝的安排嫁给常韦保之后,私底下还和文和帝保持着关系,并且没有闹出过任何一点蛛丝马迹。
她的行为谨慎程度可见一斑。
她不可能不知道那不是个私底下见面的场合。
也因此她一直和文和帝保持距离,直到第四天。
“她不是为了单纯和陛下见一面才找的陛下。”
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事。涂希希思索着应声道:“陛下也不会只是想和她诉衷情才赴她的约。他们之间一定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谈才会如此。”
这个问题非常私密,想来只能找当事人才能明白真实的内容。
涂希希吐了口气,低声说:“答案只能去问陛下了吧。”
老侯爷忽然开了口,说:“不用问。我知道。”
三人同时看向他。
老侯爷清了清嗓子,说:“你们以为只是察觉到陛下盯上我们了,我才和陛下摊牌的吗?不是的。要是如此心浮气躁,我们一开始就成不了事。当时我们早有倘若陛下察觉了的准备。”
傅长熙当即明白了他话中之意。
“……陛下说了什么?”
老侯爷道:“红夫人同陛下说,有人在挑拨长亭军和皇室之间的关系。刻意拿前代长亭侯夫妇之死制造矛盾。要借陛下之手,清除长亭军在朝中的地位。”
“我当时虽然心有疑虑,不过听了这样的话,已经有点反应过来了。陛下说红夫人的死绝对和常韦保有关系。但陛下想查的时候,常韦保死了。”
傅长熙抬头看他。
“但传出来的消息说常韦保是殉情自尽的。”
老侯爷闭了闭眼。
“的确是自尽。红夫人死后,陛下对山庄内看管得更严。没人敢轻易下手。”
没人敢,并非没人下手。
涂希希记得很清楚,红夫人的尸体被发现之后,整个山庄进入了戒严,所有人都只能待在事先安排好的住处,一步都不得离开。
有文和帝坐镇,涂希希就再也没有机会参与到其中。卫显英在询问过自家女儿之后,也察觉到了情况不对劲。
但她对常韦保的案子并不是毫不知情。
“……我爹曾经被陛下差人叫出去询问过一番,回来的时候告诉我常韦保死在发现红夫人尸体的简室内,那间屋里停放着红夫人的尸体,全程都有侍卫看管。只有常大人时常进出。”
谁也想不到,红夫人死了才第二天,常韦保便死在了她身边。
傅长熙说:“常韦保这么一死,倒像是故意恶心圣上。”
涂希希却道:“……有点奇怪。红夫人之死真相还没查明白。常韦保这自杀得这么巧,倒像是畏罪。”
傅长熙挑眉。
“不是说殉情?”
涂希希侧头看傅长熙问:“倘若是你,你妻子死于非命,你不是凶手的话想不想知道凶手是谁?什么都还没明了呢,就抢着死。这不合理。”
傅长熙一顿,点头。
“那若他就是凶手呢?”
涂希希思索道:“常韦保若是凶手,确实要比不是凶手死得顺理成章。但被人灭口的可能性要比殉情大。”
傅长熙问:“不能是因自己妻子和圣上幽会恼羞成怒杀了妻子,转而再自杀吗?”
涂希希道:“现在我们已经知道了圣上是故意安排红夫人嫁给常韦保,常韦保就是个傀儡。可以推得出来这样的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常韦保能被圣上看上,是以为他完全可以被自己掌控,所以恼羞成怒不成立。”
傅长熙笑笑,没有反驳。
涂希希说:“不论动机的话,我认为常韦保杀红夫人的可能性,确实要比圣上高。”
傅长熙说:“红夫人的尸体在居室内被发现,而常韦保在室外。最后见红夫人的又是圣上,怎么就比圣上的可能性高了?”
涂希希叹气,说:“红夫人是中毒而亡,她随身携带的物件里面全无发现毒物,吃食都是庄内亲自准备,专人端送,全在文和帝的眼皮底下,即便是常韦保自己,要动手的可能性都不大。”
但是有一件事,只有常韦保能做到,而文和帝在山庄里无法做。
“红夫人身子不舒服的时候,通常如何保养身体?”涂希希问,“应该是以玉养身吧。”
傅长熙一顿。
涂希希低声道:“山庄不比盛京,文和帝为了不和红夫人有牵扯,必定不知道她身体状况。所以红夫人居舍内的有块玉,是常韦保临时让人送进来的。”
傅长熙:“可红夫人称病,那不是为了见圣上的借口吗?”
涂希希道:“夜凉如水,红夫人本就喜玉,即便不生病也习惯和玉接触。她居舍内必定不止一块玉,可换块玉而已,常韦保无人盯着,做什么都很简单。”
老侯爷听到这里,敏感地往涂希希那边看了一眼。
涂希希朝老侯爷那边看了一眼,说:“是不是?”
老侯爷点头:“是。有送玉的人,但是这个人在离开之后便失踪了。”
涂希希道:“老侯爷不知道是谁?”
老侯爷给她问得面色僵硬了,片刻后叹气说:“不错,是进来传信之人。我就是让他将消息传出去的。”
傅长熙下意识看向涂希希。
涂希希当即说:“这个人和常韦保肯定是有关系。或者说,常韦保就是和他们一伙的。”
傅长熙想不到还有什么人竟然可以撬动常韦保这块砖。
但他还是觉得难以置信,那可是常韦保啊。
涂希希还是看着老侯爷,说:“其实我还有个问题,当时山庄内可以说是铁桶一般滴水不漏。老侯爷没想过他们靠什么联系您的吗?”
老侯爷的手有点抖。
事实就摆在面前,面对文和帝的封锁,倘若没有一个可以渗透进内部的人,他们绝对不敢冒这么大的风险。可当时对老侯爷来说,他早先并不知道文和帝已经知情了,所以才参与了那件事。
涂希希道:“有人在背后操控了常韦保,让他故意被撬动了。给你们制造了如此顺利的假象。”
老侯爷脸色铁青。
红夫人之死差不多明了,只等和掌握所有线索的圣上对峙。
傅长熙问:“什么人能操控常韦保,让他对红夫人下手?”
涂希希想了一会,说:“我想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常韦保有些东西被人当把柄抓住了。对方以此为要挟。常韦保自知死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傅长熙低声道:“你这个思路,让我想到了陈世友。”
涂希希眼睛一亮。
“东西还在你手上吗?”
傅长熙沉默了半晌,说:“在。”
第213章 虎符案(一)
傅长熙亲自去拿东西。其实他心底也对自己手中有没有相关线索没底。陈世友的东西太散了,林林总总囊括了掌握许多人生死的秘密。
但和犒赏宴相关的却不多。事到如今他才觉得自己为了爹娘的事做得远远不够。
远不如涂希希。
他犹犹豫豫着跨出门,看到靠在一边的殊途。
“不是给我拿吃的?”
殊途瞥了他一眼,说:“您都吃饱了,差不了我这口。”
傅长熙笑笑,说:“进去陪陪她吧,没你在她有点紧张。”
殊途摇头说:“我在外面看着,你们说的话不是很重要吗?”
傅长熙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殊途一直对他姐姐保护得很周全,像这样放任的姿态很少见。
“你不想知道她在做什么?”
殊途想了想,说:“那是她该做的事,我现在只是在做我该做的。”
傅长熙闻言点了头,心底忽然放松了些,说了句辛苦了,旋即迈步走了。
傅长熙一走,涂希希更紧张了。说案子的时候,她思路顺畅,有傅长熙在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能说出口的。
可傅长熙一走,面对老侯爷那张黑沉沉的脸,她忽然反应过来有些话好像说的太直接了。
“老侯爷……”她拘谨道,“我说的都只是可能性,不能确定全说对了。”
老侯爷摆摆手,摇头说:“不用宽慰我。事情虽然过去这么些年了,但错了便错了。没什么好不承认的。”
涂希希想了想,低声说:“我爹……那天被圣上叫去之后回来和我说了一句话,我当时不明白……后来明白了,便觉得那是我害了我爹。”
老侯爷眼神中掺了些痛惜,垂着头抬手摆摆,哑声道:“不,不是你。你没错。当时若非有你……”
说到这他就不吱声了。谁都不敢想要是没有当时那一指,后果有多惨重。
涂希希现在多少有些释然了,她也不想别人如此难受,低声说:“您听我说,我爹他跟我说,老侯爷有难了。他说我要是知道些什么一定要全告诉他。我就全都同他说了。……我以前想着我是不是不应该告诉他,不过现在不这么想了。老侯爷也不必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