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一听验尸两个字,大惊失色。
“验……验尸?我们家……怎么会有尸……”
傅长熙侧头看了他一眼,说:“胡夫人是午后刚走对吧,需要我等传消息给夫人么?”
管家颇有些六神无主,犹豫了大半天才支吾道:“不敢劳烦官爷,小民让家里人……”
应明远提着工具回来了,闻言说:“你们家里死人了,自然谁都不能离开。照我们大人吩咐的做就是了。”
管家只得哎哎了两声。
第16章 灭口
傅长熙留秦茂在原地问话,亲自带着应明远和涂希希进了后院。
秦茂先前带进来的人守在院子里,见傅长熙进来了,拱手行礼。傅长熙抬手止住他,吩咐说:“守住这里,谁都不许进。”
应明远走在前面,到门口先问了一句。
“人呢?”
守在门口的年轻大理寺吏愣了下才回头朝里面指,低声说:“在地上发现的,只有秦哥进去过。”
应明远点头回头招呼涂希希说:“我们俩进去。”
涂希希快步跟上他,回头往外面看了一眼。傅长熙没有过来,只是侧着头听人低声和他说话。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这座宅子像一座没有主人存在的空宅,四处都黑灯瞎火的。只有他们沿路进来的人手中,隔三差俩地提几盏光线模糊的灯笼。
涂希希低头,抬脚踏进大门之际,忽然闻到了一股异香。她下意识站在原地嗅了嗅。
“愣在那做什么?”应明远朝她招呼说,“过来给我搭把手。……等等,别急着进来,从我包里拿湿帕子包一下口鼻,这里有怪味,不排除有毒。”
涂希希从丢在门口的包里摸了块帕子,就着外面放在地上的水盆里沾了水,包上脸才跨步进去,心说这位兄弟从白天开始就对她使唤上瘾了。她进去后,小声问:“白天少卿大人不就说过不让我插手你的活么?”
应明远小心地往门口看一眼,小声说:“就是搭把手。平时少卿大人让你站一边看细节,你还真什么都不干,干看我干活啊。我知道殊途你良心会过意不去的。”
涂希希心说她是有点良心过意不去,不过殊途就未必。
她和殊途作为双胞胎,性子却像两个极端,她做事容易上头,而殊途则异常冷静。
不过现在在这里的是自己,不是殊途。涂希希撇嘴,抬手拿过应明远夹在腋下的工具包,帮他提着说:“帮你一下可以,但我不懂的地方,你要好好给我解释。”
应明远眉开眼笑说:“遵命!”
应明远的脸上包着湿帕子,手上套好了护手,伏下身凑近尸体,忽然整个人往前倾了下,脑袋磕在了桌腿上。
‘砰’的一声响,涂希希吓了一跳,忙腾出一只手去扶,问:“怎么了?”
应明远双手抓住桌椅稳住自己。
“没事,味道有点重。你要是觉得头晕就站到窗户这边来。”
涂希希依言换了个位置蹲下来,低声问:“这屋里的气味……是迷香吧。”
应明远眨巴了下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尸体面部看。
“还不确定,一会带回去验验。桌上的蜡烛看到没?离它远点。”
涂希希刚听他提到这个,挺直腰杆往桌上看,上面有一滩白色的烛油,她这回离得近了,就觉得进门时候闻到的那股香气越发重,熏得人有些发晕。
又听到应明远后面半句,吓得往后退远了。
应明远嘿嘿直笑,说:“殊途的胆子果然很小。”
涂希希:“……”
应明远又解释说:“我可不是拿你开玩笑。来,你看他的脸。”
涂希希凑上去,她并不是认识这位胡大人,但看他的脖子和露在外头的手脚,胡大人应该是个皮肤白皙圆润的模样。
然而此时,他的脸色蜡黑,面部像是被火烤熏黑似的,面皮皱起,皮薄的地方诸如唇部和脸颊,均有媪选
应明远又从她手上的工具布包上抽了一把小刀,在那媪训谋橇合路焦瘟肆较拢再抬手给她看,说:“瞧,这是什么?”
那一团白花花油层,不是人身体上的东西,分明就是蜡烛的烛油。
涂希希皱眉:“……”
应明远示意涂希希给他递张纸,小心包好后说:“小心点,别沾上手。这东西多半有毒。”
涂希希往旁边挪开了点。
应明远看了他一眼,笑说:“还挺惜命。”
涂希希嘟囔说:“谁不惜命。……为什么脸上会有一层蜡烛油?就算是被拉住熏烤,也不会这样吧。”
应明远的手指在尸体面部触摸了一会,说:“其他地方不多,大部分堆在鼻子下方。”他一边念叨着,一边掀开尸体鼻孔。
“……”
涂希希见他一脸凝重,问:“怎么样?”
应明远道:“不是中毒,是窒息死的。面色异色除了熏烤之外,也有窒息的原因。”
烛油堵住鼻孔,再封口,人才会窒息。
“鼻息受阻,便会本能张口,”涂希希喃喃道,“除非有外力将他封口,否则,尸体的模样不可能如此平静。”
应明远仰头看他,片刻后郑重点头。
应明远又仔细地翻看了死者的头顶,后颈,以及背部,片刻后吐了口气,沉声说:“死者年龄三十余,尸斑按之褪去,一刻钟后再现。死亡时间在三个时辰内。”
涂希希接话说:“也就是下午送走胡夫人之后。”
应明远:“嗯,差不多时间。秦茂应该去盘问这段时间胡浩源做什么,有什么人和他接触过了。一会你直接问他。我和少卿大人说一声,尸体需要带回去剖验。”
涂希希跟着应明远一块出来,见傅长熙还站在院门那边。只是先前和他说话的大理寺吏已经不见了。
应明远从她手里把工具尽数拿走,朝傅长熙走过去。
傅长熙抬头看他,问:“怎么样?”
应明远快走了两步,特意往外面看了一眼,才走近傅长熙,低声说:“大人,初步查验是窒息身亡,但也有中毒的可能。具体我已经交代给殊途。尸体我要带回去大理寺,仔细查验过后才能确定一些问题。”
傅长熙点头,说:“找秦茂去和人家说。”
应明远迈步出了院子。傅长熙朝正站在窗户面前往里面探头的人招呼了一声。涂希希回头看他一眼,犹豫了下才转身朝他走去。
傅长熙疑惑地看方才她扒拉的窗口,问:“刚才你看什么呢?”
涂希希回道:“哦。刚进门的时候,屋里有很重的气味。我看窗又大开着的,所以……”
傅长熙道:“秦茂发现尸体的时候,窗户是关着的。”
涂希希一听,当下觉得这案子怕是不好破。从她进屋开始,她就感觉到这屋里太干净了。弄出那些气味的桌上的那滩蜡烛油几乎是屋里唯一的特别明显的异常。
而且还是直接和死者联系得上的唯一致死原因。
但下手者身份的任何相关信息,丝毫都没留下。
比起江行之死,这个案子做得堪称精妙了。
第17章 寻迹
傅长熙见她有一瞬间的凝滞,便走到窗户的另一边朝里看了一会。
胡浩源的尸体还躺在地上,他面目朝天,四肢身形都极为平整舒缓地横陈在那。和江行不同,他的脸上几乎是安详的表情。
像是在无知无觉之中离开人世。
涂希希回神,见傅长熙站在她面对看着里面的尸体若有所思,想起应明远出去之前的吩咐,忙说:“死者鼻孔里塞满了烛油,明远观其面色,初步认为是窒息而亡。”
傅长熙掩着鼻口,低声说:“窒息而亡不可能是这副模样。这里面有味道,不是中毒吗?”
涂希希思索道:“……也不排除中毒。所以才要带回大理寺剖验尸体。”
傅长熙点了点头。
话说到这里,该交代的都已经说了。涂希希看着傅长熙那副凝重的表情,虽然心底明白案子到这里,他们唯一能找到的线索断了,对他们之后的查案只怕是难上加难。
但,她认为这个案子并不是什么线索都没有。
她轻咳了一声说:“少卿大人好像有点失望。”
傅长熙面色冷凝,说:“好不容易抓到了尾巴,就这么断了。而且一时半会还找不到其他下手之处,谁不失望。”
涂希希说:“我倒是觉得,这作案手法和之前给布条有些相像。更重要的是,这次的人不是死在刘罡手上。”
傅长熙迟疑了片刻,忽然诧异道。
“你的意思是……”
涂希希隔窗指着里面的尸体,说:“和杀江行的时候不一样,这次的手法明显是另一个人。虽然现在还没有证据,但我个人倾向于这是出现在现场的第三者杀人灭口。”
傅长熙问:“理由呢。”
涂希希毫不犹豫地回答道:“理由其实很多。第一管家回忆胡浩源是第二天凌晨才回来。回来的时候面色有些惊惶,并且我们已经得到证实,当晚胡浩源去了京兆府。他惊惶的缘由,在我想来,只有和江行之死有关。”
傅长熙点头。
“确实,但只能证明有关,没有绝对证据。”
涂希希接着说:“第二,我之前就在想,胡浩源没有杀江行的理由。他最近频繁找江行,为的是自己儿子。但是杀江行,肯定不是为了他儿子。所以如果他确实和江行之死有关,那么他必定需要一个比自己儿子更加重要的理由。否则,我认为胡浩源是被人胁迫。”
傅长熙下意识伸手蹭着自己的鼻梁。
“你推论出来的这个胁迫的人,就是杀他灭口之人。但他为什么不直接在京兆府的时候就灭口,非要等人离开了,还让人把自己家眷送走了,才来灭口。”
涂希希拍着窗户说:“当然是条件不允许。杀死江行的第三者,在京兆府的时候就没有对江行下手。那他肯定也不会对其他人下手。”
傅长熙略微迟疑。
涂希希又接了一句话。
“这里其实也很好理解。虽然我当时推断出来在京兆府大堂上,那名第三者是因为受伤了才没有下手,但是我想这可能是原因之一。这个人无疑非常谨慎,京兆府杀人的条件太苛刻,他发现自己做不到,所以才借刘罡之手杀江行。”
傅长熙长吁了口气,说:“所以?”
涂希希说:“所以,他才能冷静精妙地布置出现在这个凶案现场。”
傅长熙说:“但放走胡浩源,让胡浩源送走家眷这点说不通。”
涂希希道:“说得通的。因为胡浩源自己都没想到对方会杀了自己。否则,他不会一个人躲在书房里。”
傅长熙嗤笑,说:“亲眼看到对方杀人后,还觉得自己不会被杀?他哪来的自信。还有,既然不怕为何他还要送走自己家里人。”
涂希希迟疑了片刻,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说明自己现在的想法――因为她认为,自己如果是幕后凶手的话,她就会这么做。
有些看上去是疏漏的地方,实际上却是迷惑人的所在。
傅长熙以为她回答了不了自己问题,叹了口气,心想,殊途依然还是那副样子,偶尔会出现很聪明很惊艳的想法,但却连自己无法解释清楚缘由。
――“但是他们是同伙。”
涂希希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胡浩源要参与这个案子。胡浩源在礼部做事,能升到侍郎这个位置,说明该明白的东西他很清楚。
杀江行对他没有任何好处,这点他不可能不知道。
那么只有一个理由可以解释。
“他们是拴在一根麻绳上的同伙。”她说,“胡浩源认为对方不会杀自己,但不包括自己的家人,所以他要把家里人送走。而且他们两人之间,也许有过协议约定之类或者将他们两人绑在一起的类似于惊天秘密的东西,这东西牵制住了双方必须要无条件为对方做事。”
傅长熙思索了半晌。忽然转身朝外走去。
涂希希看着他迈步离开,也急忙跟上来,解释说:“大人,我说的都是有根据的,不是乱说。”
傅长熙大步往前走,说:“是不是乱说,一会问完了话才可以确定。你现在说什么都没有实质性的证据。”
涂希希小跑着追在他身后。
秦茂和应明远在前院中央,苦口婆心地和管家解释为什么要将他们老爷的尸体带走。然而那管家像一个闷葫芦,不管怎么说都是摇头。
应明远明显被他这模样弄得有些冒火,插着腰转了过来,一眼看到自家大人,顿时面露惊喜,赶紧大步过来,大喊:“大人!”
傅长熙抬手止住他,步子停在管家面前。
那管家见了他,当即跪了下去说:“大人。小的就是个管家。没法答应官爷们将老爷的尸首带走啊。万一……夫人知道了,小的就算是赔上这条命也赔不了啊。”
秦茂吓了一条跳,下意识要去扶人。
却听傅长熙冷声说:“我问你几个问题,你且老实回答。回答得好了,带走尸体这种事就和你无关,你不必负责。”
管家茫然地抬头。
傅长熙不由分说地开问:“你家夫人离开之后,家里可有客人来访。”
管家摇头:“没有。老爷送走夫人之后,吩咐小的,今天不见客。下午茶点和晚饭都送到后院门口,放在石桌上即可。”
傅长熙问:“你确定?”
“确定,”管家说完,忽然想起了什么,又道:“不过,午后茶点和晚饭,老爷只拿了茶点进去,晚饭不曾来拿。”
第18章 怪异
“什么时候不见的?”随后追上来的涂希希忽然开口问道。
管家被秦茂提了起来,站在他们面前,想了一会才回:“酉时送晚饭过去的时候,茶点就不见了。”
傅长熙当即道:“秦茂,派人去附近问下,昨日午后到酉时之间,有什么人在这里附近停下来过。长相模样都画下来。”
秦茂当即跑了出去。
应明远莫名地看着他们俩,片刻后小声问:“大人,那尸体……”
傅长熙道:“带回去。毒杀还是窒息而死很重要。”
应明远为难地看着他。
傅长熙示意应明远带人进去,自己留下原地和管家说:“尸体我要带走,你家夫人若是有意见,就说是长亭侯小侯爷下的令,有意见尽管去找人告状。”
管家一听,当下腿一软,眼看又要跪下去。
傅长熙却伸手一把提溜住他,低声在他耳边说了一句。
那管家当下脸色变了,整个有些呆滞地站在原地。
应明远动作很快。他带着几个大理寺吏从里面小跑出来,示意他们将尸体先带出去,敷衍似的回头和傅长熙说:“大人,还要看一眼吗?”
傅长熙正要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