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这天下午,程砚秋在梧桐苑逗弄着自己的小外甥,听着小孩子天真无邪的清脆笑声,程砚秋只觉得心气都开阔了许多。
便是正好,在程砚秋与程素柔说话之际,孟寻来了。
他恭敬的对着程素柔递上一个册子,“这是新调进来的侍女名册,夫人看看有无问题,明日就让她们来伺候夫人。”
阿雪正在程素柔怀里抱着,腾不出手来,程砚秋便随手接过,翻了一翻,看到一个名字,皱起了眉头,道,“这个叫江小满的……”
闻言孟寻顿时有些紧张,担心出了岔子,连忙道,“如何?”
“无事,这个江小满就不必调过来了,这姑娘在你院子里?叫她哪来的回哪去吧。”程砚秋轻描淡写道,若是调到梧桐苑,恐怕武幸就不能那么随意的与那小姐妹见面了,还是让她待在外面的好,少在大人物面前露脸,命才能长一些。
不知这江小满跟程先生有何渊源,竟然能让程先生记住她的名字,不过这也不管他的事,不是他该管的,反正圣教中柔弱的妙龄少女那么多,不缺她一个,以后不动她便是了。
想到此,孟寻肃然道,“是,都听先生吩咐。”
程素柔也不在意那些侍女的背景来路,反正调过来也只是让她们做些杂活,不会进入内殿的,于是笑道,“孟堂主办事我的是放心的,便就这样吧。”
“属下告退。”孟寻拱手弯腰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武幸并不知道她的几句话对于江小满造成了多大的影响,只一心练着自己在藏书阁看到的秘籍。
等到江小满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夜半时分了,她沉默良久无言语,便要开口说些什么,却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来。
边上的小丫鬟连忙扶住她,焦急的叫道,“江姑娘!”
江小满怔怔道,“事无三思终有败……罢了罢了。”
她挥了挥手让那小丫鬟赶快离开,随后便只剩她一人窝在床上,缓缓想了许久后,她慢条斯理的拿出手帕擦拭掉嘴角的血痕。
她一开始还想着,这才不到三个月,程砚秋再喜欢武幸,也不会为了这点小事上心。
却是她猜错了,她低估了武幸对她的在乎,也低估了程砚秋对武幸的纵容。
不过没关系,江小满唇角勾起一抹笑来,她在武幸的心中越重要,对她越有利,即便不进入夫人的院子,她也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的得到自己想要的。
轻咳了两声,江小满慢慢躺下,天气寒冷,伤不易好,这顿苦却是白受了……也不算是白受,还是有些收获的。
她闭上眼睛,强迫自己进入睡眠,眼角却悄悄流下一丝不甚明显的泪痕。
毕竟她也只是一个将将十四岁的小姑娘罢了。
如此过了几日,江小满勉强养好伤能够下地走动以后,便被调回了仆役所,值得高兴的是,这一趟没有白走,不知是何原因,不仅厨房采买的差事没有丢,她还被提拔为了一个小管事,手下管着几个洗菜的小仆役,回到仆役所,她还是有自己单独的房间。
这也让江小满松了口气,若是她被调回去后,派给她的活计比之前还要差,饶是她再心志坚定,恐怕也要羞愤好几日吧。
也不知是谁给她的便利,她暂且记下了。
刚刚走马上任,江小满也不顾身体还没有好全,便接下了这月的第一次采办,带着几个杂役下山去了。
于是武幸听闻她调回仆役所后来找她,便扑了个空。
空也没法子,采办量大,需要架着车子,仆役又不会武功,这一去,少说也是三四个时辰才回得来。
想想便罢了,之前还说过过几日要去看谢嫦,择日不如撞日,现在便去也好,也不知那唐飞霜回来了没有。
他还说要请自己吃饭呢。
谢嫦正坐在云堂的门槛上发呆,来来往往的云堂弟子似乎都已经习惯了她这神经质的样子,见怪不怪的从她身边绕过去。
武幸上前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谢嫦呆滞的双眼缓缓转动,她轻声道,“阿武?”
武幸点了点头。
“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武幸有些奇怪,谢嫦是被打击的疯了么,奇怪归奇怪,她还是回答了,“初七了,明日就是寒露了。”
寒露在二十四节气中算是小节气,不大重要,而且最近也没有什么节日要过,问日期作甚?
难道是谢嫦的生辰?可谢嫦不是个孤儿,从小流落街头么?她怎会记得自己的生辰?
谢嫦幽幽叹了口气,“初七了啊……”
“初七如何?”
“没什么。”谢嫦缓缓露出一个笑容来,“只是有些难过,我练不出内力来,剑招学了好几日也摸不着半点头绪。”
她倒不是练不出内力来,只是她体内的蛊虫太多了,每次练出那一丝丝内力,还不等转够一个大周天,便被经脉附近的蛊虫们分食了,在她体内留不下一丝一毫来,也辛好她命蛊已成,不然蛊虫们这般为了蚕食内力疯抢,她还真压制不住。
每日修炼出来的那一点内力只是杯水车薪,还不够蛊虫们吃的,若是这样,她练一辈子也练不出个样子,又谈何报仇呢?
再甚者,几乎所有的剑谱都是右手剑,她想用左手剑,许多招式便从根本上变了味道,使不出来,学了这些天,依旧是毫无寸进。
第75章 忽逢立冬
武幸见她失落低沉的样子,忍不住安慰道,“说不定世上有适合你修炼的秘籍呢,只是你现在还没有遇到罢了。”
是啊,若是这世界上有能让她修炼内力的秘籍就好了。
谢嫦也思虑着,突然,她反应过来,武幸不是最近日日都在往藏书阁跑么?
说不定藏书阁有让她修炼内力的办法呢?
想到此,她便满含希望的问出口。
武幸一愣,有些为难,从进入藏书阁的方法就可以看出来,藏书阁里的东西不是普通人可以看的,她得先生允许是先生对她的宠溺,可她不能恃宠而骄,将谢嫦也带进去。
于是她不好意思道,“藏书阁内都是机密,我也不敢做主,不如你求先生,让先生帮你在藏书阁找找?”
谢嫦从程砚秋那日给她内功心法的态度就能猜到,程砚秋一定会拒绝,说不定还会再讽刺她一番痴心妄想。
叹了口气,谢嫦不再多想,转而道,“阿武,多谢你来看我开解我,这圣教中,恐怕也只有你一人会记挂我了。”
武幸倒不是记挂她,只是先生既然答应了仙女姐姐让谢嫦来圣教,谢嫦来了就不能总是每日颓废的样子,她要为先生排忧解难,大的事帮不上忙,这种小事还是可以的。
更何况她也挺喜欢仙女姐姐的,帮谢嫦,就是帮先生和仙女姐姐,何乐而不为呢。
想了想,武幸道,“我在教中有个相熟的姐姐,叫江小满,她为人和善,性格温柔,我上圣教以来一直受她照顾,她人很好的,只是今日不在教中,等她回来,我介绍你们认识。”
小满姐姐性子好,认识她的几乎就没有讨厌她的,想必谢嫦也能跟她处得来,这样的话,谢嫦在圣教中有了朋友,也不会整日里想些有的没的了。
只有把心态调整好了,日后不管是练蛊还是练武,都能为圣教效力。
这点子道理,武幸还是明白的。
谢嫦闻言也微微笑了,为人和善,性格温柔,应该是和明月姐姐一个类型的女子吧?遂点头道,“好。”
想到秋月慈,谢嫦便又从心底生出几分担忧来,那日她说的畅快做的爽快,全然不顾任何人任何事,如今缓过味来,才想起秋月慈为了她纵火烧了玉楼,也不知明月姐姐她现在可好,有没有受伤?
悄悄念过秋月慈,谢嫦从心底略过这几道思绪,没有表现出来,仍是正常的与武幸谈笑自若。
“天色不早,我先回去了。”武幸想起今日之练了功,还没有练字,还是要在晚饭前回去把功课做完才好,她可不想看到先生失望的目光。
谢嫦颔首告别,叹了口气道,“我也回住处去了,日日做这无用功,也是白费事。”
两人分别,武幸转头回去先生的院子。
刚到门口,便看到一个粉衣少女站在路边,武幸有些惊喜,相识这么久,这还是江小满第一次主动来找她。
不过随即她有有些担心,这才刚过去几天呢,小满姐姐就下山去采买,来回几个时辰的山路走下来,她的伤还没好全呢。
武幸连忙跑过去,抱住小满的大腿抬头道,“小满姐姐,伤还没好,干嘛出来走动。”
小满莞尔一笑,无奈的摸了摸她的头,递给她一个油纸包裹的长条状物体,道,“天气渐冷,入冬后就没有新鲜山楂了,我答应过你,要给你带糖葫芦的,这次不去,下次想再买可就要等到明年了。”
武幸接过,打开油纸,里面赫然是红彤彤带着澄黄蔗糖包裹的冰糖葫芦,轻轻舔了一口,甜滋滋的感觉流入心间,不禁有些感动。
原来小满姐姐匆匆下山去,就是为了今年内能给我带一支冰糖葫芦回来。
武幸久违的用脑袋在小满的怀里蹭了蹭,撒着娇道,“小满姐姐真好,我最喜欢小满姐姐了!”
小满温柔的笑意在眼底化开,温声道,“这里是先生的住处,我就不多留了,你好好听先生的话,知道么?”
武幸见小满额头已经有了些薄汗,知道小满身子还虚弱,今日强撑着走这么些路还给自己送冰糖葫芦已经很辛苦了,便懂事的点点头,关切道,“那小满姐姐赶紧回去吧,回去之后好好休息,我会去看你的。”
小满一笑,便摇着单薄的身子在风中远去。
武幸拿着手中今年最后一根的冰糖葫芦,舍不得的一小口一小口吃着,将那酸酸甜甜的滋味一直蔓延到心坎里。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的过去了,过了寒露便是霜降,过了霜降便是立冬,期盼已久的冬天终于到来了,日子越发寒冷起来。
立冬之后不久,某一日,天空便簌簌的落下零星的雪花来,落在地上很快就渗入地面,消失不见。
现在的天气还不是特别冷,雪花落下便融化了,可还是冻的武幸一双小手紫红发胀,耳朵也是冷的通红。
泛着紫红色的小手伸出,手面向上,掌心便接住了一朵小雪花来,武幸手凉,那雪花过了几瞬才渐渐融化,武幸有些欣喜的露出一抹笑容来,一张嘴,唇边的哈气便形成了白雾。
这还是她第一次摸到雪花,以前不敢,怕生病,怕难受,如今跟在先生身边,她却是什么都不怕了。
武幸惊喜的回头对先生道,“先生,下雪了!”
新历八年的第一场雪来临,程砚秋踱步到窗前,看着窗外的絮絮白雪如鸿毛一般轻飘飘的在空中随风飘荡,感叹道,“是啊,下雪了。”
武幸如今的头发已经长到了下巴那么长,因为营养跟上不缺油水的关系,乌黑发亮,柔顺顺滑,可武幸还是舍不得那几条抹额,便另外用发带把头发在脑后束成一个小马尾,抹额还是照常戴着,没了额前碎发的遮掩,白玉抹额在武幸头上越发显眼,也衬的武幸一张小脸,白生生的比那白玉还要白。
端的是肤白如雪。
只是越白,便越衬的眼皮上方那两捋眉毛的清淡,青色的眉毛稀疏到几乎看不见,有些滑稽。
不过小孩子,也不妨事。
等长大了,教教她描眉便罢了。
说起描眉,程砚秋才想到,自己好像是不会这个的,这怎么行呢,在小徒弟面前,自己必须是无所不能的。
于是外人眼中桀骜狂悖笑里藏刀,实则爱洁讲究又有些懒散的程砚秋,便琢磨起了学描眉这件事。
第76章 明月向东
“别在外面玩了,衣裳都湿了。”程砚秋笑道。
武幸答应一声,掀开帘子走进里屋,炭盆里灼灼火光,给整个屋子带来了温暖的热气,武幸搓着小手让它回暖。
书桌前,程砚秋化开快要凝结的墨,提笔在纸上写了些什么。
“先生在做什么?”武幸把头凑过去看,一张巴掌大的白纸上,密密麻麻写着许多蝇头小字。
“唔,密报,你可还记得我之前带你去过常阳,化虚门?”
武幸闻言点了点头,她过目不忘,自然是记得的,这密报跟化虚门有关?
“虽然抓到了那行凶的歹人,但是并没有审出幕后之人,再者又因为那常阳公子关毓清身受重伤,引出谢嫦之事,杨清竹索性就匆匆将此事了解,当做歹人寻仇,应天鹏也没法子,为了找到小儿子,只好捏着鼻子认下。”程砚秋解释道,他叹了口气,口中惋惜,面上却带着笑意。
“可惜的是,合两宗之力,翻遍了整个常阳,就连乱葬岗都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找到那丢失的三公子。”
唏嘘几声,也不知这三公子到底被贼人藏到了何处,明明查到她带着孩子一路奔波到常阳藏匿起来,为何却只抓到了她,没有找到那孩子呢?
不过才刚满周岁的孩子,流落在外三四个月,恐怕已经是凶多吉少了。
看着程砚秋眼含笑意的叹气,武幸不明白了,这到底算好事还是坏事?
“都不算,杨清竹这老狐狸,惯会做戏,明面上是如此,暗地里如何,可就说不准了,这不,密报上说,玉楼焚毁,江湖第一美人明月姑娘欲重建玉楼,听闻东阳人杰地灵,山清水秀,便将选址定在了东阳。”
程砚秋笑着摇了摇头,“他派人买下了曲塘镇的百香楼改建,恐怕过了年,那位明月姑娘就要搬过来了,这一招使得,连我也不知他用意,可惜又少了一个吃饭的好去处。”
明月姑娘不就是那位仙女姐姐?想到那位美貌温柔清婉动人的女子,武幸不由得有些高兴,她做的桂花糕着实好吃,等她来了,说不准还能有幸再吃上那传说中的玫瑰糕呢?
不过一想到这件事背后带着不知名的用意,武幸便又替先生担忧起来,“那要赶他们走么?不准他们在曲塘镇里住下。”
曲塘镇就在曲塘山的脚下,也许东阳境内,圣教管控最为严密的就是曲塘镇了,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曲塘镇除了一些附近村落的老实村民,镇上各处庭院店铺,酒楼坊市,都跟圣教有关系,想要赶人出去,还是不难的。
程砚秋拿起那封密函,折了折,丢进了炭盆,火星瞬间蹿高了几许,将那不大的纸片吞噬,复又回归平静。
程砚秋淡然道,“算了,随他们去吧,多派几个人盯着就是了。”
闻言武幸立刻自告奋勇道,“我去为先生盯着!”
“噗,你还是老老实实练武,多吃几口饭,再长大些吧。”程砚秋扑哧一笑,看着还没桌子高的小武幸,揉了揉她的脑袋。
……
常阳,化虚门。
淅淅沥沥滴着冰水的房檐瓦片下,一男一女正在廊下相对而立,冷冷的穿堂风从庭院里吹过,吹起了两人沉重的的衣角。
男子眼含关切的看着矮他一头还要多的女子,看着她被冷风吹的轻咳几声,伸出手想要上前,却不敢触碰,最终还是悻悻的放下了手,只走动几步变换站位,挡住那风吹来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