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林老头明显的弱势,他身后保护着的人控制不住情绪,伏在地上哭叫出声,哀求着让程砚秋放过他们孤儿寡母。
林老头回头狠厉的看了她们一眼,冷声喝道,“不准哭,都给我站起来!我们林家子弟,只准站着死,不能跪着生!”
那些人被林老头一声吼的猝不及防,顿时全都噤了声,吓的大气也不敢出,只有那妇人怀中的小娃娃,懵懵懂懂的从娘亲怀中站了起来,听从自己阿耶的话,要站着死,不能跪着生。
看着周围阴月教弟子手中寒光闪闪的刀剑,一声稚嫩的呼唤在静谧中响起,“阿耶……我怕……”
林老头露出欣慰的笑容,用满是皱纹干枯的手捂住幼童的眼睛,安慰道,“好孩子,不怕。”
手起刀落。
鲜血肆意的喷洒在地面上,不过片刻,便连最后一个带着林家血脉的人也倒下了。
林家剑阵,从此绝迹于江湖。
或者说,也不算绝迹,程砚秋吩咐人,将林家内搜集到有用的东西全部送回了圣教,说不定将来会有哪一任教主觉得这剑阵不错,拿出来派上用场。
丹徒城过去三十年一直被林家控制着,反正打都打了,也不能白打,程砚秋思考了一下将丹徒城并入东阳的想法,觉得可行,便交给宋宁也去办了。
正好今年绒花镇死了太多的人,弟子收录有些跟不上了,缺的这点人,就从丹徒城补上吧。
地板清洗了好几遍,仍旧是有挥之不去的血腥味,大门前林府的匾额被卸下来,临时插上了一面写有冰蓝色阴月两字的绿旗。
等将房子重新修整一下,换上阴月教分据点的牌子就可以了,宋宁也在心中盘算着。
程砚秋捂着鼻子有些嫌弃空气中腥臭的味道,叫上武幸和魏烟愁,给宋宁也留下了一半的人处理后续,便离开了丹徒城。
丹徒城和绒花镇都经过了战火的洗礼,程砚秋不想在这两个地方留宿,趁着天还没黑,赶紧驱策着身下的白马返回。
武幸这次没有和谢嫦同乘,而是坐在了先生的白马上,窝在先生怀里有些恹恹的,程砚秋低头问她,“阿武累了?”
武幸摇了摇头,低声道,“我在想之前先生说的那个内鬼,若是先生抓到了她,会怎么办?”
“自然是枭首示众,以警后人。”程砚秋不假思索道。
“那若是我抓到了,能不能交给我处理?”武幸请求道。
若是武幸能抓到,那可真要记她一功,难道武幸知道什么特别的消息?程砚秋有些惊讶,笑着同意,“好啊,我分给你几个人,你若是能抓到,就算是你第一个任务,奖励你自己处理。”
武幸顿时有些高兴的点了点头。
魏烟愁在一旁听到,有些不以为然,不过一个小孩子,还想抓到查了这么久都查不出来的内鬼,莫不是异想天开?
魏烟愁对此嗤之以鼻。
武幸不知她心中所想,已经在心底里开始盘算起自己的计划。
毕竟有着这么久的情分在,武幸并不想上来就对江小满判了死刑,她心中还抱有最后一丝希望,若真的不是她呢?
若都是误会巧合,她只是无辜卷入呢?
虽然明知铁证确凿,武幸却仍是想试试。
她想亲耳从江小满口中听到一个答案。
第104章 风波平定
回到圣教后,武幸没有再提这件事,反而罕见的问程砚秋要了许多金子,这还是武幸第一次主动向程砚秋要钱,程砚秋有些新奇,却没有多问,要便给了,反正圣教不缺钱。
没过几日,秋月慈派人来请程砚秋下山到玉楼喝茶,程砚秋正被堆积如山的事务烦的焦头烂额,正所谓灭门一时爽,后续火葬场,他将林家灭门,收丹徒城为己用的消息传了开来,江湖上流言蜚语,众说纷纭。
本来对于阴月教收容谢嫦这件事,就有很多门派颇有微词,这件事一出,更是一片哗然,纷纷戒心大起,以为阴月教打下丹徒城只是一个开始,他们潜伏已久想要称霸武林的目的,才刚刚起步。
顿时到处都是剑拔弩张的氛围,程砚秋不得已只能在东阳周边加强戒备,免得其他门派有一学一,步了丹徒城林家的后尘。
不知他说他灭林家满门是迫不得已,会有人信么?
若不是林家夜袭绒花镇,程砚秋真没想搞事。
叹了口气,可能这就是天生劳碌命,他忙着处理教中各种事务,阴月教的正牌教主彭泽扬却在风花雪月你侬我侬,这让程砚秋心中有些不平衡。
想了想秋月慈这人虽然说话轻浮了些,但是听她弹琴和她对弈都能够让心情掠去浮躁,平静下来,更何况他说过要照拂她,可不能出尔反尔,不如便下山去看看。
下山到了玉楼,秋月慈素手芊芊为他倒了杯茶,程砚秋喝了一口便觉得不自在,不禁思考自己是不是做了个错误的选择。
程砚秋将茶端起撇去浮沫,秋月慈坐在案前,五指捻起轻轻拨动琴弦,弹起了一首静心曲,墙边的窗户打开着,明媚的阳光照射进来,小泉叮咚声随着秋风环绕在房中,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程砚秋慢慢的沉浸在了琴声之中,细心的发现了此琴声与以往有所不同,音色更为清亮一些,果然,秋月慈弹完一曲后,对他解释道,“近日我新得一琴,便想请先生来品鉴一番。”
程砚秋仔细端详了一番琴身,梧桐木的琴身上七根细如发丝的琴弦紧绷,琴头雕刻着花枝缠绕的云纹,用桐油擦的乌黑发亮,音色清亮,如铮铮凤鸣。
之前他曾想请的那位都城斫琴大家斫琴,人家手中已经有了订单,便婉拒了他,没想到兜兜转转那位斫琴大家所斫的琴出现在他的面前,竟是在秋月慈手里。
程砚秋赞叹的点头,“是把好琴,此琴何名?”
秋月慈爱怜的把琴抱在怀中,轻抚琴身,“还未有名,不过我想叫它风波定。”
“为何起这种名字?”程砚秋有些讶异,他记得秋月慈上一把琴的名字叫做风吹月,名字好听,音色柔缓,是一把适合她这种柔弱女子的琴,只是这风波定,听起来却有一种天下太平,海晏河清的感觉了。
没想到秋月慈竟然还有心怀天下的心胸,程砚秋不得不惊叹人不可貌相。
谁料秋月慈盈盈一笑,剪水双瞳脉脉含情般望着他,幽幽叹道:“若是风波平定,想必先生也不会那么忙了。”
程砚秋一愣,觉得她这话有种幽怨的味道,但是看着秋月慈面色坦然一本正经的模样,又觉得是自己想错了,也许秋月慈只是字面意思罢了,她真的只是希望江湖上风平浪静,不要有什么大事发生,这样人人都能够悠闲轻松的生活。
这般一想,便觉得秋月慈是在责怪他了,毕竟他刚刚前几天才搞了一件大事,他皱眉道,“明月姑娘是觉得程某做的不妥么?”
秋月慈轻轻摇了摇头,“明月虽出身常阳伯府,与先生立场不同,但也不是是非不分之人,先生反击的手段虽然过激了些,但也并无不对,更何况,此事因阿嫦而起,若不是当初明月请求先生救阿嫦,岂能有此事发生?论起来,我才是罪魁祸首吧。”
她双眸低垂,轻咬下唇,看起来有些脆弱和伤心,竟有几分楚楚可怜的味道,秋月慈心中委屈,她明明只是希望程先生能够清闲一些,常来看看她,怎么到了对方口中就成了诘问了呢。
看着秋月慈自责的模样,程砚秋方觉自己刚才质问的口气有些不妥,秋月慈再怎么心性刚强坚韧,本身也不过是一个柔弱女子罢了。
他答应过要照拂秋月慈,却几乎是只来过两三次,除了送了些琴,什么都没做,不禁心中略微有些愧疚感。
不过他也确实是被教中繁杂的事务拖住了脚步,便歉然道,“是程某的过错。”
秋月慈一笑,“我们也不要互相道歉了,喝了这杯茶,我们再对弈一局,便将恩仇往事尽付于清风,如何?”
“自然是好。”程砚秋点头答应道,将手中还温热的茶端到嘴边。
还未喝下,便有一个黑斗篷的弟子急匆匆的跑上来,看着程砚秋,欲言又止。
看来是教中有事需要他来处理了,程砚秋放下茶杯,颔首对秋月慈歉意的道,“恐怕程某要失约了。”
秋月慈善解人意的低头从容道,“不妨事,先生去忙吧。”
程砚秋犹豫了一下,“算程某欠你一件事,等来日明月姑娘可以向在下提一个要求。”
不知为何,他本来不想说,却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他有预感,将来阴月教对上的将不止是一个林家这样的小世家,可能是整个武林,也包括常阳化虚门,秋月慈身在其中,必然会受到波及,他心中并不想看到这个姑娘香消玉殒。
就当他给自己找了一个理由,等真到了那一日,说不定这个要求,可以保秋月慈一命。
秋月慈似是毫无所觉,不知程砚秋许下的这个承诺有多重要,她噙首笑道,“好啊。”
目送程砚秋离去,秋月慈抬手抚摸琴身上的浮雕,轻叹道,“风波平定……”
她心中知道,这必然是不可能的,从来到东阳后,她每天的日子都过的比在常阳快活的多,可惜的是,这样的日子,过一天少一天了。
第105章 一次机会
程砚秋回到圣教后,便看到案上那厚厚一叠的密报,他不耐烦看,坐在案前的太师椅上,沉声道,“讲。”
即便他不看,属下也不敢有所欺瞒,低头恭敬的道,“经过对全教上下的盘查,已经查出,消息泄露是在新历八年中秋之后,这期间,不论身份,有规律经常出入教中的有八人,都在名单上。”
弟子从一叠密报中抽出一张纸呈上,程砚秋随手接过,心中一动,突然问道,“这其中可有一个叫江小满的?”
弟子有些诧异,却还是恭敬道,“是,这个江小满是厨房管采买的杂役,每月都要下山两次,只不过她每次接触的都是以往在山下采办的人,并没有多余的动作,而且她也是事堂堂主的姬妾,虽然上次被先生发话让她回了仆役所,但是两人还一直保留着关系。”
“唯一有所奇怪的是,她每次下山必定在街边买一串糖葫芦,说是给阿武姑娘所带,只是她身边每次都有人陪同,并没有说多余的话,那卖糖葫芦的也查了,祖籍便是东阳曲塘,打小生活在曲塘镇的,卖糖葫芦也有七八年了,并没有发现可疑之处。”
姬妾……糖葫芦……
程砚秋皱着眉思忖,这时武幸在门外已经听到了几句,走了进来。
“先生。”武幸唤道。
她仰头祈求,“再等我一段时间可好?我知道是她。”
程砚秋叹了口气,武幸与江小满关系好,有些感情舍不得下手也是常理,江小满不过是一个棋子,若真是什么重要人物,也不会放进来当卧底,便是给武幸处置也无妨,于是便叮嘱道,“最好将她知道的消息都问出来。”
武幸点头表示明白。
时间又悄悄溜走了半个月,武幸将所有都准备好,便去找了江小满。
江小满最近心情不大好,也是,办砸了事情,她又有暴露的风险,心情怎么会好呢?
这一日正是她下山采办的时间,武幸在回圣教的路上拦下了她,随行之人认得武幸的身份,接过江小满手中的东西,便赶着车先行回圣教了,只留下武幸和江小满两个人。
江小满把手里的冰糖葫芦递给武幸,她接过撕开了油纸,咬下上面一个红彤彤酸酸甜甜的山楂果子,含在嘴里,一侧的脸颊被饱满的山楂鼓囊出一个凸起的小包。
小满像往常一样若无其事的揉揉武幸的头,笑问道,“怎么了?”
“心情不好,小满姐姐,我们一块儿去走走吧。”武幸低着头闷闷不乐的样子。
“好啊,阿武怎么心情不好了,跟姐姐说说,姐姐帮你。”
武幸拉着她的手,往半山腰处的密林走,地上全是堆积的厚厚的树叶,没有人活动的痕迹,走着很是艰难。
到了前面看到一颗倒塌的树木横躺在地上,武幸拂去上面的落叶,蹲坐在上面,双手托腮,用苦恼忧郁的语气道,“小满姐姐能不能给我讲讲你家人的事情?”
闻言小满心中有些警惕,面上却满是想念家人的失落,“我以前不是告诉过你一次么?”
“我想知道详细一点,你说你父母遭难去世,是被谁所杀?你弟弟托付给一位伯父,是在哪?哪一位伯父?若是下次跟先生下山,说不定还能去见见他,帮你传个话。”武幸幽幽问道。
小满心中紧张,不自然的笑道,“我那时还小,已经不记得了,伯父是父亲的一位朋友,他到处漂泊,四海为家,并没有固定的住处。”
“是这样吗?”
小满迟疑的点点头,武幸不再深究,突然打了个直球,问道,“是你的伯父,以你弟弟为条件,让你来圣教做内应的么?”
小满一惊,兀自勉强笑道,“阿武,你这是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武幸没有说话,直盯盯的看着她,仿佛在等她的一个回答。
小满看武幸如此笃定的模样,心中已经知道自己暴露了,再伪装也没什么意义,冷笑道,“所以现在是做什么?附近应该已经埋伏了许多人吧,先让你来套话?”
抓一个江小满,应该还不用提前设埋伏吧?武幸摇了摇头,“不是的,这附近只有我们两个人,我是自己发现的,没有告诉先生。”
武幸转头看向地面,低声道,“若是你现在离开,也不会有人拦你。”
江小满惊疑不定的看着武幸,有些不敢置信,自己潜伏进圣教的计划,竟然就被这么一个她从没有放在眼里的小娃娃给破坏了?
只是既然武幸都已经知道了,程砚秋知道也是迟早的事,事情败露,即便现在杀了武幸,她再留在圣教也是无用功,还是不如先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以后还能有别的机会。
只是毕竟整个东阳都是阴月教的底盘,她孤身一人想要逃脱实在过于艰难,与她接头的暗线只有那个卖糖葫芦的乡野小贩,其他人她一个也不认识,那人才因为她的错误情报损失了一大批人手,心中生气,定然也不会帮她。
不如挟持武幸,程砚秋那么重视她,说不定能成为她的一线生机。
心中一动,江小满拔下头上的蝴蝶簪,一手圈住武幸将她钳制在怀里,蝴蝶簪的尖端顶在了武幸脖颈的大动脉上。
“别动,”江小满冷声威胁道,“等我安全了就放了你。”
这已经不是武幸第一次被人挟持了,她丝毫没有惊慌,只是幽幽叹了口气,“你果然会武功。”
怪不得,那天早上她没有听到门外的脚步声。
“少废话,这附近真的没有埋伏?”江小满还是不信她讲的话,想要再次确定。
武幸平静的道,“是,没有人,我没有骗你,刚刚也给了你一次离开的机会,可是你没有珍惜。”
想起宋宁也说过的一击毙命那句话,手中的匕首犹豫了一下,还是向下偏了一寸,没有刺她的要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