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嫦已经死了很久了,她从前告诉过武幸那疤痕的来历,那是她刚开始养浮生蛊时摸不着门道不小心弄出来的,后来却消不掉了,只能一直留着,她那时候有些懊恼的说,如果等到浮生蛊的虫卵孵化以后再植入体内大概就不会有这个难看的疤了。
那个侍卫的浮生蛊是从虫卵开始就放入体内的。
傅成朔死前也用过浮生蛊,只是那个浮生蛊与她体内的大相径庭,反而有些像小邪神理念中的浮生蛊,只是小邪神早就失踪了,任阴月教怎么查都查不到他的踪迹。
那么这个侍卫,和谢塘有关?
谢塘还活着吗?
那他应该已经一百多岁了吧。
武幸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崔白晴从小宫女的手中接过武幸,扶她上了马车,见她神情恍惚,皱了眉有些担忧,“夫人怎么了?”
武幸回过神来,敷衍道:“有些累了。”
“那就赶快回去休息吧。”崔白晴驾着马车把她送回了国师府。
洗漱过罢,武幸躺在床上半晌睡不着,她的手有一搭没一搭的抚着自己的肚子,这个孩子很乖巧,几乎从不折腾她,只偶尔有些胎动证明它还健康的活着,此时也安安静静的不去打扰武幸的思考。
武幸有种直觉,今晚她就有机会得知一切的真相,可这样的行为对于腹中的孩子来说有些冒险。
她觉得内心十分矛盾,她应该以这个孩子的安全为主任的,先生,彭雪奡,阴月教,这个孩子,所有的一切都应该放在自己的前面,自己是那个最不重要的。
可是她这一辈子都没有任性过,能不能,就任性这一次?
就这一次,像个正常人一样,有好奇心,可以任性。
犹豫了一盏茶的时间,武幸终于起身,换上了便于行动的衣服,她会感觉到心跳开始加快,可惜这是错觉,有浮生蛊在,她不会心跳过速。
在夜色的笼罩下,一道黑色形如鬼魅的影子在阴影中穿梭,她悄无声息的潜入公主府,试图寻找那个脸上有黑色疤痕的侍卫。
没有任何人察觉,她很顺利的找到了那个侍卫,但是又很麻烦,因为时至深夜,纯颐长公主竟然还没睡,而那个侍卫,正守在她身边。
武幸屏住呼吸,透过瓦片的缝隙去观察房间内部,外间站着几个侍卫,其中就有她要找的那个人,里间有两个侍女,还有一个圆脸的老太监,纯颐长公主就坐在床边。
纯颐长公主名叫李元僖,她身上的宫装是夕阳一样浓烈的颜色,她手指上嫣红的蔻丹与她朱唇上鲜艳的胭脂相得益彰,她比想象中要年轻许多,时光在她身上似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她看上去只有二十出头,美丽的像一株盛放的牡丹。
此刻她笑意盈盈的脸上带着些许无奈又宠溺的神色,手中拿着雪白的瓷碗与银汤匙,正对着床上锦被盖着的鼓包以一种诱哄的语气道:“昕儿乖,把药乖乖喝了,明天姑母带你去宫外玩好不好呀?”
一个小脑袋从锦被中钻出来,半信半疑的问:“姑母说的是真的?”
武幸微微调整了下角度看清了锦被中女子的面容,有些惊奇,那女子年岁竟看起来与李元僖差不多大,是一个成年女子的模样,模样与李元僖有几分相似,可她讲话时语带稚气,神态也如幼童一般娇憨,有股不谙世事的天真之感。
这让武幸感觉到有些怪异,这就是自己小时候假扮过的庆阳公主李嘉昕吗?
“当然是真的了,姑母什么时候骗过你?”李元僖看李嘉昕的目光中带着几分慈爱。
李嘉昕犹豫了片刻,还是选择相信这位好姑母,苦着一张小脸将白瓷碗中的药喝干净,然后再俏生生的仰着脸等李元僖给她擦拭嘴角,喂她一颗千丝糖,再夸一声真乖。
她对这位姑母其实是又爱又怕的,从小她就被父皇关在一处小小的宫殿里,没有人理她,也没有人跟她玩,只有姑母,会给她吃好吃的,还会悄悄带她出来玩,她很喜欢姑母。
唯有一点不好,每次到姑母这里来,总是要喝苦苦的药,有的时候还要在全身扎满长长的针,这让李嘉昕怕极了。
她不明白,自己又没有病,健康的很,为什么总要喝药呢?
李元僖摸着李嘉昕脑袋后散落的柔顺长发,正要说些什么,突然旁边的老太监上前在她耳边耳语了几句。
李元僖脸上的笑意肉眼可见的淡了几分。
李嘉昕什么都没发现,她像个孩子一般躺在李元僖的膝头,一脸天真的问,“姑母,你明天带昕儿去玩,父皇会不会生气呀?这次出来前,父皇说,才刚回宫没几天又要出去,纯颐太过逾矩了,姑母,逾矩是什么意思?”
“他生不生气与我有何干系?”李元僖的语气冷了下来,虽然李元僖没由来的怒气不是冲着李嘉昕,却还是让李嘉昕有些胆怯的把脑袋缩回了锦被里,她害怕姑母生气了自己就要挨针扎了。
见李嘉昕像只受到惊吓的小猫一般,李元僖缓和了神色,将锦被给她盖好,“昕儿乖,快快闭上眼睛睡觉,明日姑母来叫你起床。”
李嘉昕小小的脑袋瓜装不下太多的心事,立马便抛下先前的疑惑开心的应了声好。
第211章 府中密道
侍卫们跟着李元僖退出房间,只留下两个侍女在里面,老太监最后出来,关好了房间的门,武幸见他们要离开,也悄无声息的踩着屋顶上的瓦片向着他们前方的阁楼处摸过去。
李元僖带着他们穿过庭院走了几步,确保不会打扰到李嘉昕的休息,才朗声一笑道:“真不愧是惊鸿影,风吹草木动,惊鸿照影来,都到本宫家里来了才发现,看来本宫府内的侍卫着实不尽心啊!”
她神色笃定,仿佛料定了武幸会来,也料定了今晚来的人一定是武幸。
武幸心下思忖片刻,她今日才刚刚代彭雪奡接受了天家的册封,晚上就跑来夜闯公主府,传出去的确不好解释,此时不宜露面。
毕竟她只是想找那个脸上有疤的侍卫问个清楚,可不是胆大包天的想要刺杀纯颐长公主。
即便本意并非如此,并且还怀有身孕不适宜动武,可当初在江湖上闯下的名声,在暗堂做任务时积累下的战果,都注定了旁人会用不一样的眼光看她。
思及此处,武幸决定忽视掉李元僖的话,不动声色的从阁楼上的阴影中移动,想要原路返回。
没想到她刚有动作,就被那个脸上有疤的侍卫发现了,他提气纵跃,飞身上前,一下便将武幸逼了出来,按照武幸原本的身法来说不应该如此的,她轻功练的最好,无法捉摸的灵巧曾是她最大的依仗,可是此刻臃肿的身形影响了她的发挥。
两人在阁楼外侧的边缘对了几招,那人没带武器,只用一双手使出变化莫测眼花缭乱的掌法,死死的将武幸缠住,阁楼有四五丈高,脚下可踩的地方却只有栏杆外窄窄的一尺半,风声猎猎作响,那人可能是顾及着不能破坏公主府内的建筑收着手,只用出了七成力,却也把武幸逼的岌岌可危,几次险些要掉下来。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武幸知道最先发现自己的人其实是那个老太监,是他把自己的存在告诉了李元僖,那个老太监也是一个高手,他现在还没有出手,若是两人一起朝她攻来,她没怀孕之前可能还能打个五五开,现在恐怕能接下百招都是勉强。
并且她已经知道这个疤脸的侍卫是谁了,他的招式很熟悉,武幸曾经跟他对招过很多次,只是她以为这个人应该早已经死了。
现在看来,是他脸上的黑色疤痕救了他,他植入了浮生蛊的虫卵。
“原来是你。”武幸不再与他缠斗,运起轻功从阁楼上一跃而下,落在了李元僖的面前,随即那个疤脸侍卫也落了下来,站在了她和李元僖的中间。
如果他的脸上和身上还缠着密密麻麻的黑色绷带的话,武幸会更早认出来的。
“飞花手,柳梦西。”
疤脸侍卫面无表情的自我介绍,他眼神淡漠,俊秀而苍白的脸上有着几分病态的红晕。
武幸的目光转向了那个弓着身子落后李元僖一个身位的老太监身上,“那么你就是那个诚王府的王庭官?”
老太监露出一个祥和的笑容,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不慌不忙的答道:“老奴此生只有一个主子,那就是长公主殿下,彭夫人,容老奴提醒一句,即便您被封为超一品国夫人,也不能如此冒昧的拜访公主府,而且,见到殿下也是要行半礼的。”
本就是不问自来,武幸也没有要行礼的意思,只一双黑眸一转不转的盯着李元僖,她平静的问:“你早知道我会来。”
“是啊。”李元僖抚了抚鬓边的掐金丝牡丹花钿,并没有在意武幸的无礼,红艳艳的唇角噙了一丝玩味的笑意,“本宫从未遮掩过,不是么?”
的确,她将柳梦西和王德禄都带在身边,就算武幸不识得他们的面容,可只要见过一次,以武幸过目不忘的能力一定会起疑,一定会来查探情况。
可是这样更奇怪了,纯颐长公主正大光明的把这两个人带在身边,这两个人可都是参与过祭台刺杀太子和诚王谋逆案的,天家难道不知道?
或者说他知道,但是他不在乎?
怎么会,天家只有太子一个儿子,应该很是重视才对。
武幸心中的疑惑更深了。
李元僖走过来,玉手轻轻拍了拍柳梦西的肩膀,柳梦西便顺从的低头退至她的身后,李元僖看起来并不会武功,可她却一点都不担心武幸会突然出手以她为质,从容的模样让武幸猜不透她到底在想什么。
“跟本宫来吧。”李元僖越过武幸往前走去,繁复的宫裙上有着淡淡的熏香味,从武幸的鼻尖滑过,“既然来做客,那本宫怎么能不好好招待呢?”
柳梦西和王德禄都跟了上去,看上去是无视了武幸不管她了一般,可武幸能感觉到,他们两人身上肌肉紧绷,一旦自己敢对李元僖动手或者想要离开,他们一定会及时拦住自己。
深呼吸了口气,武幸也跟在李元僖身后。
几十步远的距离,他们到了另一个两层的阁楼,虽不及刚刚那处阁楼高,地方却比那边大,藏在花园假山的后面,倒是显得隐蔽些,李元僖没带她上楼,只在一楼门口,让柳梦西两人守在门边,她们两个单独进去。
一进里面,武幸才察觉这处阁楼的不同,整个一层只有一个房间,所有墙壁全都被打通,隔断用的全都是一层一层的博古架,放置的多是字画,也有些花瓶香炉之类的东西,给武幸的感觉,很像是阴月教的藏书阁,密密麻麻,眼花缭乱。
李元僖走到一个博古架前,伸手转动了下上面的玉如意,随即便传来了咯吱咯吱机关响动的声音,几个博古架随着地板的移动空出了一道向下的楼梯,这密道也很有李元僖的风格,建造的极为宽敞,三四个人并排走都不会挤,每隔一丈的距离,两侧的墙壁便镶嵌有一颗散发着暗淡靛青色光芒的夜明珠。
李元僖率先走下去,“我猜,你想知道的事情都在这下面。”
她没有再自称本宫。
第212章 因果缘由
进入了密道之后,不知道走了多久,目光所到之处全都是一模一样的墙壁和夜明珠,武幸心中渐生烦躁之意。
李元僖走的很慢,武幸有些着急,绕过她疾奔了几步终于看到了尽头。
一个长方形的像是没有盖的棺材一样的池子,一个男人背对着她们垂着脑袋坐在池子里,只露出赤裸的肩膀和头颅,他长长的头发是灰白色的。
可是武幸却听不到在场第三个人的呼吸声。
她只能闻到刺鼻的血腥味,那池子里装满了猩红的血水,甚至还在咕咚着冒泡,可仔细看去,冒泡的不是血水,而是密密麻麻米粒大小的红色蠕虫!
武幸眼前一阵晕眩,她踉跄着退后了一步,脑袋也开始一阵一阵针扎似的疼,浑身无力,而心脏中的浮生蛊却兴奋的横冲直撞,像是要冲破她的胸腔。
“这是……”
武幸不敢置信的喃喃道。
李元僖这时才不疾不徐的走到了池子边,提起宫装的裙摆侧坐在了池子的边缘,毫不嫌弃的伸出芊芊玉手抬起那人的下巴让武幸好好看清楚,那人瘦骨嶙峋的模样,男人的眼睛半睁着,瞳孔却是散开的,满脸风霜的痕迹,却依旧能看得出年轻时是如何丰神毓秀。
她带着恶劣的笑意赞叹:“看到了吗?这是谢塘。”
谢塘……一个曾经在江湖上让人闻风丧胆的名字,如今泡在满是蠕虫的血池里被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随意摆弄。
脑袋在痛,心脏在痛,就连肚子也开始痛了起来,武幸脑海里一团乱麻,浑身冷汗,她一手抚着肚子一手支撑在地板上,缓缓跪坐在地,似乎这样就能让身体好受一点,“他……死了吗?”
“唔……算是死了,也算是活着吧。”李元僖似乎在思考,她看向血池的目光中带着痴迷,“其实这样就好,他不需要说话,只要好好用他这一身血肉养着它们就好。”
“你……到底……要干什么……”汗水有些模糊了武幸的眼睛,她忍着疼痛艰难的挤出几个字来。
“武幸,其实我挺喜欢你这个小姑娘的,如果不是此刻我们两个站在这里,我一定会想办法招揽你来做我的门客,但可惜……”李元僖美眸中流露出几分真切的惋惜,“既然如此,还有一些时间,我就给你讲个故事吧,我已经很久没跟人这样聊过天了。”
她自顾自的讲述起来。
很多年以前,她还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公主的时候,作为庆国唯一的一个嫡公主,父皇和母后都很宠着她,对她几乎是有求必应,她喜欢看民间传闻中的江湖客,父皇就为她重金请了江湖高手来,可她还不满足,她要亲自出宫去看。
那时候大皇子诚王刚刚封王,初入朝堂,虽然他才能平庸,除了有个贵妃母亲以外没有任何优点,可比起像个透明人一样的二皇子来说,还算是一个合格的储君。
于是宫中年纪相近的二皇子,成了李元僖唯一的伙伴,她知道李元䢻并不像表面上那么无害,他其实有野心,也知道李元䢻是故意在巴结讨好她,可她享受这种感觉,她在李元䢻面前颐指气使,不用担心任何后果,她也享受李元䢻对她的一切关怀和温柔。
于是在青春年少热血方刚的年纪,他们偷尝禁果,珠胎暗结。
她骨子里就是个离经叛道的人,当她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她心中想的竟然不是打掉这个孩子,掩盖事情真相,她想的竟然是,自己是个女儿身当不了皇帝,那能不能让自己的孩子当个皇帝呢?
当然这件事的前提是孩子的父亲,李元䢻能当皇帝。
她和李元䢻说过之后一拍即合,她母家强盛,手上还有兵权,只要说服了母后帮她,李元䢻当储君几乎没有任何阻碍,诚王母子根本掀不起什么风浪。
事情很顺利,只是可惜,她生下的是个女儿。
她不愿意让女儿没有出身,把女儿记在了皇后名下,可她也不愿意让女儿叫别的女人母亲,于是皇后终生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