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一片月——君芍【完结+番外】
时间:2024-07-11 17:14:57

  盖翠翠脸上流露着艳羡之情。
  “梁凤娘和葛长山的夫妻感情如何?”
  “称不上好也称不上坏,中规中矩吧。凤娘要强,在家里略强势一些。”
  “梁凤娘如何评价她的丈夫?”
  “她经常说葛长山是块木头,不解风情,白瞎她这朵鲜花了。她笑着说出来,大家也都当笑话一听,谁也没当真。不过……”
  “不过什么?”
  “葛长山好喝酒,酒后性情大变,会打凤娘。”
  “凤娘亲口说的?”
  “凤娘要面子,哪里肯说这些,是我们私底下猜的。夫妻两个打架瞒不过人,特别是随后几天爱四处走动的凤娘突然不露面了,可想而知。”
  “梁凤娘如何看待秋言和张豫的夫妻情?”
  “自然是羡慕,本来他们的感情也是人人歆羡的。”
  “盖娘子,你大约对我有什么误会。”李纤凝忽然加重语气,“我不是来找你聊邻里间的家长里短,你对我不需要有任何顾虑和隐瞒,照实讲吧。”
  盖翠翠讶了一讶,随即豁然,“凤娘其实……很嫉妒秋言。”
  “何以见得?”
  “当着秋言面,她左一个羡慕又一个羡慕,夸他们夫妻琴瑟和鸣、少见的深情,还向秋言取经,讨教御夫之术。背地里又是另一幅嘴脸,到处和人说秋言装模作样,摆样子给别人瞧。实际上夫妻感情并不好。旁人问她哪里不好,她自是答不上来,只会扯一些无聊的闲言碎语。”
  “凤娘嫉妒秋言,合该很想挖掘她的不幸。”
  “娘子说对了。”盖翠翠说,“她经常打探秋言和她丈夫的相处细节,其用意便是挖掘他们夫妻的不睦之处,秋言为人单纯,当她是知心好姐妹,对她知无不言。”
  “连她当初遭遇张豫迷奸,迫不得已嫁给张豫的事也跟梁凤娘讲了?”
  “是,凤娘把羡慕挂在嘴边上,秋言听得难为情,向凤娘吐露其实打一开始他们并不和谐。”盖翠翠幽幽述道,“秋言原是晋阳人氏,母亲是一大户人家的妾室,父亲亡故后,主母不容她母女二人,将她二人扫地出门。走投无路之下,前来长安投奔姨母,结识了表哥张豫。住在姨母家的日子里,张豫待秋言礼貌周到,不曾有任何逾矩,直到二人同游积翠寺,张豫才显露他的本色,竟然趁着、趁着四下无人占有了秋言。事后张豫向秋言磕头赔罪,直言他正是因为太喜欢秋言了,一时糊涂才做下错事,求秋言原谅他,他愿意娶她为妻。秋言固然伤心气恼,然已经失去了清白,还能怎么着,唯有嫁了张豫。好在双方长辈乐见其成,婚后夫妻二人感情和睦,慢慢的,秋言也就淡忘了那件事。”
  “但是这事给梁凤娘知道,必然要掀起风浪。”
  “娘子真聪明,正是这样。”盖翠翠接着说,“凤娘自从探听了这桩秘闻,成日在秋言耳边数落张豫的不是,说他并非真心爱秋言,只是瞧上了她的姿色,是个……强奸犯,卑鄙下流之徒,秋言在她的蛊惑下与张豫生了嫌隙,从来不吵嘴的两个人开始经常拌嘴,这一来秋言又要找凤娘倾诉,凤娘说张豫这是装不下去,露出真面目了,夫妻两个人的嫌隙越来越深,而凤娘……凤娘她居然趁着这时候给张豫献殷勤……”
  李纤凝并不意外,静待下文。解韩二人听得出神,不料有此转折,催促盖翠翠尽快说下去。
第20章 上弦月篇(二十)秋日寂寥
  盖翠翠越说越流畅,脑海里关于往事的记忆越发鲜活,眸中由此漫上一股对梁凤娘的鄙夷之色,“有次我亲眼看到凤娘勾引张豫,明知秋言不在家还打着找秋言的幌子上门,没话找话不肯离开,张豫为避嫌,只在院中与她叙话,她竟然不知害臊,光天化日之下拉扯张豫,张豫一把甩开她,斥骂她不识廉耻,作为秋言的朋友竟然勾引她的丈夫。我隔壁听得真真儿的。凤娘被骂的面红耳赤,夹着尾巴跑了。凤娘回家眯了几日,见秋言对她无异,知道张豫没告诉秋言,胆气渐渐回来,照常与秋言来往。”
  “秋言和张豫呢,他们是否还在闹别扭?”解小菲追问。
  盖翠翠摇摇头,“张豫很有办法,哄得秋言回心转意,没几天两人和好如初。凤娘气得不行,数落秋言没骨气,扬言以后再不同她好了,秋言拉上我去劝她,磨破了嘴皮子也劝不回转她。秋言说她有非原谅他不可的理由,凤娘问她是什么理由,她说是秘密,凤娘不住地抠问,秋言不想失去凤娘这个朋友,把什么都跟她说了。”
  “唉,这个秋言真傻,夫妻两个之间的事,她偏要对个外人说,能不出事嘛!”解小菲抒发完议论,问盖翠翠,“她都跟他说了什么?”
  “原来当初在积翠寺强奸她的不是张豫,而是寺中和尚,那和尚趁着秋言和张豫分开,给秋言喝的茶水里下了迷药,拖到禅房里奸污了她。张豫找过来堵个正着,一气之下扼死了那和尚,禅房后头是道深涧,张豫把人扔下去毁尸灭迹,回来时秋言已经醒转,他来不及掩饰,不愿秋言伤心,谎称是他欺负了秋言。”
  “我就说嘛,张豫那样一个人,怎么可能出做那种事。”解小菲大喊大叫。
  他屡次三番打断盖翠翠,换来李纤凝一瞥。
  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声音低下去,“原来坊间流言不是空穴来风,就是这件事给张豫招来了杀身之祸。”
  “正是。”
  大约想到了后面夫妻二人凄惨的下场,盖翠翠眼中不觉泛起泪光,“凤娘满口答应秋言不会出去乱说,谁知她转头就嚷嚷得天下皆知,坊里没一个不知的,造成议论,甚至惊动了官府。张豫被带走了,莫名其妙成了小合山白骨案的凶手,没几个月就被砍了头,秋言……秋言她从此一蹶不振……”
  “秋言打算报复梁凤娘的事你知道吗?”李纤凝问。
  盖翠翠手帕捂在鼻上,摇头,“出事后,秋言曾跑去质问凤娘,为什么没有守口如瓶,把答应她保守的秘密说了出去,凤娘态度嚣张,说许他做不许她说,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秋言讨说法不成,反被她抢白,恶声恶气的吼了一顿,灰溜溜地走了。再后来,秋言天天奔波于县衙,为夫请命,没时间再理会凤娘。直到张豫去世,那天是张豫的头七,天上下着小雨,秋言带着阿娇上坟回来,突然走到凤娘门前,她固执地要凤娘道歉,凤娘性子多烈,劈头盖脸地骂她,唾她。那天的秋言也不知怎么了,固执得很,就是不肯离开,嘴里反复咕哝着要凤娘道歉。邻居们都出来拉她,也有拉凤娘的,说她死了丈夫,精神受了刺激,看在以往的情分上别跟她一般见识,凤娘说当初瞎了眼了才跟她姐妹相称……”
  盖翠翠声音已有几分啜泣,“秋言一根筋,认死理,此后日日穿着丧服到凤娘门前站着,大家都认为她疯了。凤娘尽管跋扈,也当不住她成年累月的这样,搬离了布政坊。后来我也嫁人了,坊里的事听说得也少了,直到这次回娘家,才听说了秋言和凤娘的事,真想不到秋言她会走上这条绝路……”
  盖翠翠哽咽到说不下去。
  李纤凝幽幽道:“兔子急了还咬人,何况人,被逼到绝境,做什么也不稀奇。”
  她曾经固执地要求她道歉,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再需要她的歉意了,而只想血债血偿,李纤凝想,大概是从她的女儿夭折的那一天吧。
  阿娇,李纤凝从洪婆的嘴里听到女孩的名字,该是个活泼讨人喜欢的孩子,受到家中变故的牵连,过早的夭折。她的死去,不啻熄灭了秋言心里的最后一盏灯。从此,她不再需要歉意,她只想报复,
  她只是一个无权无势、任人拿捏的妇人,她报复不了官府和无良的官吏,她只能着眼于眼前,那个答应了她保守秘密却没有做到的她曾经的密友。
  她于静中蛰伏,终于在这一天等到了属于她的时机。
  布政坊里那个脸色苍白的小娘子不会预料到,她一次平平无奇的回家探亲竟然改写了这么多人的命运。
  秋言从坊间妇人的闲谈中获悉了梁凤娘的新址,她毫不犹豫地弃家而走,在那之前,她上坟给丈夫女儿烧了一篮纸钱,坟上,她会对他们说什么?说再等一等,很快我就下来陪你们了,我们一家三口,团团圆圆。
  她入住神仙居,梁凤娘家斜对面的客店,她必定暗中观察了她许多时日,选择在八月十三动手,一来那日葛长山出门了,是个天赐的好时机,二来,中秋节近在眼前,她想早早的下去和阴曹地府的丈夫女儿团圆。而她的仇人,必须在这以前和丈夫儿子阴阳永隔。
  李纤凝无法洞悉那一夜里在梁家,当面对持刀闯入的秋言,梁凤娘会说什么,是否道了那句迟来的歉。不管她道不道歉,都不管用了。
  红颜脂粉,恩怨情仇,皆归黄土。
  一切了结于那个皓月当空的夜晚。
  秋高气爽,一排大雁掠过长空,天幕碧岑岑净似空镜,回想起秋言挥刀自刎前那绝命一笑,李纤凝而今才算洞悉其中的全部意义。
  坊外松柏下停着几辆牛车,李纤凝雇了其中一辆,三人乘着回去。给钱时韩杞独自付了他那份。
  “一定要这样么,秋毫无犯?”李纤凝感到可笑。
  “就是呀小韩,你怎么总见外。”
  “我不喜欢欠别人,一枚铜钱也不行。”韩杞咕哝一句,跳上牛车,一条腿荡空着,一条腿曲在胸前,双手抱着。满脸冷漠。
  李纤凝默默打量他,他跟着她出来,从头至尾,不发一言,也不知道出来干嘛。那双阴冷的眸子,趁她不注意,时不时瞭来一眼,透着算计。
  李纤凝哼了哼,“不喜欢欠别人?你欠我们李家的还少吗?”
  韩杞像是受到攻击的刺猬,全身的刺奓了起来,一瞬间恨不得扑上来生吃了李纤凝。李纤凝不禁暗笑,真是敏感又自卑呢。
  解小菲不晓得为什么突然间他们两个人就剑拔弩张了,生怕发生冲突,嚷嚷着叫车夫上路。
  青牛走起路来平稳缓慢,李纤凝尤其酷爱。看到车上放了两捆干草,放松身心躺上去,白云慢悠悠地打眼前飘过,心头无闲事,任情消磨时光,惬意事不过如此。
  解小菲给李纤凝惯的没了分寸,想也没想跟着躺下去,拽一根稻草叼嘴里,二郎腿高高翘起。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不像小姐与衙役,倒似一对好友。
  “小姐,这次案子顺利完结,咱们是不是得庆祝一番。”
  “今天来不及了,明天晌午,金馔楼,把大家伙儿都叫上。”
  “金馔楼,小姐破费大了。”
  “有什么关系。”
  解小菲忽想起一事,“丁霸断腿的事给县令知道了,老马和大朱担下了这个罪责,半句口风没露是小姐你的手笔,被罚了半年俸禄。”
  “刑讯逼供,最为李含章所深恶痛绝。半年俸禄是他法外开恩了。”
  “老马和大朱都是拖家带口的人,上有老下有小,小姐你看……”
  “回衙里问素馨讨,补给他们就是,难道我还能叫他们为着我的事吃亏。”语气微顿,“两个人半年的俸禄不是一笔小数目,前头说去金馔楼的事还是免了。”
  “啊?不要嘛!”解小菲撒泼打滚,“人家想要去金馔楼吃饭。”
  “请你们金馔楼吃一顿饭抵得上马朱二人半年俸禄,你是想吃饭,还是想马朱二人拿到钱,养活一家老小。”
  解小菲当然选择后者。顺便得寸进尺,“小姐可以单独请我一个人吃。”
  李纤凝弹他脑瓜蹦儿,“想的美。”
  “我不嘛不嘛,我就是要吃。”解小菲虫儿似的扭动身体,稻草被他蹭得满车飞舞,“我要吃逍遥炙,金铃炙,光明虾炙……”
  李纤凝被他撒泼打滚的无赖相逗的咯咯直笑,一脚踹他腰胯上,“我把你炙了。”
  韩杞背对他们坐着,那些对话和笑声传进他的耳朵,使他心头浮上一抹复杂难言的滋味。
  李纤凝,她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第21章 盈月篇(其一)红叶簪
  白骨案的复审结果在数日后公布,推翻了长安县的判决,张豫改判无罪。御史台抓住这根小辫子,纷纷上疏弹劾韦从安。
  韦家以退为进,叮嘱韦从安上疏请辞县令一职,以赎前愆。没想到皇帝居然准了,也没费心思再选新县令,直接擢升魏斯年为长安县令。没辜负李纤凝当初的一番豪言壮语。
  李纤凝花了一天时间整理完安邑坊案的卷宗,前因后果,动机证物清楚分明。合卷后,她靠在椅背上赏了片时桂花,已是残秋,桂花差不多落尽了,树下积了一层金粒,氤氲着香气,熏的小院处处芳香。
  天色向晚,到了散衙时辰,李纤凝想着仇璋这时不一定走,把卷宗拿过去给他归档。
  李纤凝踏进廨宇,朝里望了望,“周县丞走了?”
  仇璋整理桌案,没应她。李纤凝把卷宗抛他案上,“弄好了。”
  仇璋的拿起翻了翻,“这么快?”
  “我做事不喜欢拖沓。”
  跳到桌案上坐着,“这算是你的活,我帮你做了,有什么奖励?”
  “话是这样说,若不叫你做,你怕是千百个不依。我这是成全你。”仇璋扯着她的胳膊把她拉下来,“这里是廨宇,检点些。”
  李纤凝也不恼,笑吟吟问他一会儿有什么打算。
  仇璋说没什么打算,这就要回了。
  李纤凝捧着腮帮,“哦”了一声。
  仇璋也知道冷着她了,心里过意不去,“你呢,打算做什么?”
  “不做什么,吃饭,睡觉。”嫌不够凄凉,故意补上一句,“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
  仇璋好笑,“谁不是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
  李纤凝嘀嘀咕咕,“本来可以两个人……”
  仇璋摸摸她的头,“今天伯父过寿,我抽不开身,明天清晨,我早点过来陪你,好吗?”
  李纤凝抠他衣服上的描金,“那说好了,明天早点过来。”
  仇璋在她额角亲了一口,等同允诺。
  李纤凝夜里早早歇下,翌日寅时醒来,等到将近卯时也没有等来仇璋。想他必是昨夜应酬喝多了,今早起不来,也没在意,早早起了床,出去活动筋骨。
  她一向不会错过点卯,回来时正值卯正时刻,到班房转一圈,清点人数,一个没迟到,心情甚慰。回转内宅用早饭,经过县丞廨宇,进去瞧了一眼,只有周县丞一人。
  “仇县丞没来吗?”
  “仇县丞告了病假。”周县丞答。
  “生病了?昨个儿不还好好的?”
  “谁说不是呢,都怪这鬼天气,白天热夜间冷,冷热交替,人能不容易生病嘛。”
  李纤凝虚虚应付几句,出了廨宇。
  案子完结,她骤然闲下来,浑身不自在。用完饭,眼见无事可做,去班房叫上几个衙役到大街上巡逻。
  东市这几天不太平,总有泼皮闹事,李纤凝倒要看看今天是哪个倒霉蛋撞她手里。岂料是个窃贼。
  那窃贼长着一副窃贼样,獐头鼠目,一双手臂生得奇长,手指不消说,亦是纤长而灵活,与一锦袍男子错身的一刹那,那根手指一探一夹再一收,锦袍男子怀里的荷包就转移到了他手上。李纤凝眼尖,瞧个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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