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一片月——君芍【完结+番外】
时间:2024-07-11 17:14:57

  李纤凝埋头吃粥,“不清楚。”
  “人言李小姐善断狱,怎么又不清楚了?”
  “女儿远离刑狱之事久矣,不得父女之命,断不敢再掺和。”
  “那我许你再掺和如何?”李夫人微微一笑,“明日起收拾收拾回衙吧。”
  “咦?”李纤凝李含章同时惊诧。
  “夫人,这怎么行,你不是说了叫她留在家里,等着成亲吗?”
  “我说了叫她回衙。”
  “是是是,夫人说什么是什么。”
  李纤凝和李含章交换个眼神,均不明白李夫人的用意。家里的事,李夫人说什么李含章附和什么,李含章少有自己的主张,但凡他有个主张,李夫人必和他唱反调。回衙的事,他们料到李夫人最终会同意,但必经过一番曲折,不料这么痛快。
  李纤凝私下里问李含章最近有没有得罪李夫人。李含章回想半天,想不通有什么地方得罪夫人。
  只有顾氏明白原委,她陪李夫人往城中贵戚宅上闲走,聊及杨宛之事,大家均向李夫人打听底细,说什么李小姐亲历其中,又擅断狱,必然早已洞悉关窍。总之,把李纤凝恭维了一遍。
  李夫人很受用。李夫人是个贪慕虚荣的人。
  京兆府的人来找过李纤凝,草草给她录过一份证词即离去。没有磨牙,也没有追究她中途不告而别的过失。录口供也仅仅只像例行公事。
  李纤凝猜测,他们可能已经有目标了。
  收拾好行李,李纤凝择了个吉日回衙,先遣素馨闵婆带着行李过去整理归置,洒扫除尘,自己慢慢悠悠逛过去。
  班房的衙役们见了她少不得唉声叹气,更少不得强颜欢笑,摆出欢迎之姿。李纤凝挨个扫过去,“个个精神抖擞嘛。”
  黄胖子附和笑道:“小姐不在还有关校尉规训我们,小的们都不敢怠慢。”
  “真乖。”李纤凝捏了捏黄胖子的胖脸。
  “小菲今个儿不当值?”
  “他探韩杞的病去了。”小姜说,“韩杞不是受伤了。”
  李纤凝“噢”了一声,别了众衙役。打前衙去后宅,经过县丞房,看到仇璋负手立在槐荫下。双目微阖,下巴颏儿稍稍仰起,有意叫经槐叶筛虑的阳光落在脸上。
  渐近的脚步声惊动了他,睁开双目,眼帘里映入李纤凝的身影,使他微微一愕,继而道:“你搬回来了?”
  李纤凝笑脸相迎,“日后少不得麻烦仇县丞,仇县丞不要嫌我烦。”
  “哪里的话。”
  目光落在她颈上,“又受伤了?”
  “韩杞伤的重,我只是一些轻微扭打伤,不值一提。”
  “你还是这样散漫,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儿。”
  “那不然呢,难道和你分开几个月我就变了个人不成?”
  仇璋突然沉默,李纤凝也没再说话,漫长的空白后,李纤凝说:“没事的话,我回内宅了。”
  “李小姐请便。”
  李纤凝走了几步,忽然立定,回身,叫出了那个久违的称呼,“文璨。”
  仇璋仍在原地,双眸如罩阴霾,闻她呼唤,眸色一闪,清淡自持。
  “我们之间不必这样生分。”
  他愣怔片时,旋即微微一笑,“好。”
第68章 下弦月篇(十二)怀恨于心
  杨宅大门洞开,门前白簇簇。里面正在治丧,来来往往的人皆着素服,面容肃穆。
  李纤凝和杨仙儿依次下轿,同往祭奠。
  杨宛死的不祥,府中各处挂着铃铎贴着符纸,设斋醮,请道士超度亡灵。灵堂前亦有七七四十九个和尚念经超度。
  李纤凝和杨仙儿进了停灵之室。室内停着一口黑漆棺椁,香雾漫漫,熏得人睁不开眼,犹压不住棺中透出的沉重尸气。
  季夏时节,尸骨腐烂迅速,棺中杨宛大抵已不成形状了罢。明明数日前还是谈笑风生的美人儿,如今却躺在棺椁中静静腐烂,着实令人扼腕。
  李杨二人对着灵牌拜了三拜,烧化了几张纸钱随即退出。
  灵室之外跪着许多丫鬟,李纤凝一眼扫过去,看到紫绡碧茹也在。杨家算善待她们,换作别人家,小姐出了这样的事,丫鬟多半不得善终。
  杨仙儿问李纤凝,“杨宛的案子进展如何,你有没有消息?”
  李纤凝摇头,“京兆府来录过一次口供,此外没见什么动静,我也没特意打听。”
  “我倒是有所风闻。”杨仙儿团扇掩唇,刻意压低声音,“梁录事身上嫌疑颇重。”
  “意料之中。”
  “难道就为杨宛退了他的婚?这杀意未免太过莫名其妙。且过了这么多年,他早不报仇,延宕如此之久,委实奇怪。我看这其中必有内情。”
  “嫂子所所言有理。”
  “你知道什么,说来听听。”
  “尚不确定,且看官府如何调查。”
  李纤凝嘴巴严,杨仙儿也不深打听。说话间,两人出了杨宅。
  “嫂子家去?”
  “我去你家坐坐,和心兰聊聊天,一道?”
  “不了,我回衙。”
  杨宅门前和杨仙儿分别,李纤凝径直回了衙。路过县丞房,仇璋立在门口,冲她招手。
  李纤凝满面春风迎上去,“干嘛,莫不是想和我重修旧好?”
  仇璋手扶太阳穴,示意她里面。
  李纤凝往里一探,原来是仇少尹里头坐着。
  “哟,这不是八叔嘛,哪阵风把八叔吹来了?”
  李纤凝没事人似的,走过去一屁股坐在仇璋的座位上。仇璋没处坐,干脆出去闲逛。
  仇少尹素来不喜李纤凝,嫌她磨牙,没有大家闺秀的风范,盼仇璋和她掰盼多少年了。当下也不搭腔,轻佻抛过去一本薄子。
  李纤凝拿起来翻几页,“这不是我的口供么,有什么问题?”
  “下面人录的不详细,我还有几句话要问你。”
  李纤凝放下薄子,“八叔想问什么尽管问,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我就开门见山了。”仇少尹说,“你与杨宛相识于何时何地?”
  李纤凝一一说了。
  “从你们相识到她邀请你去别苑避暑,中间你们见过几次?”
  “一次未见。”
  “短短数月,一面之缘,杨宛为何突然邀请你去别苑避暑?”
  “第一次见面时她说了,她仰慕我,许是出于这个缘故。”
  李纤凝知道仇八这是疑心她了,估摸着是在梁人杰那里碰了钉子,来她这里寻找突破。
  “据她的侍女讲,在别苑期间,你经常和杨宛一处闲聊,相处的时间比她的嫂子夏夫人和好友梁夫人还多。你们都聊些什么?”
  “闲聊罢了,一些琐碎小事,不堪细数。”
  仇少尹沉吟片时,“杨宛对你超乎寻常的感兴趣,你不觉得奇怪吗?”
  李纤凝微微一笑,忽然问仇八,“八叔在梁人杰处遇阻?”
  仇八翘起二郎腿,“咱们两个谁问谁?”
  “我劝八叔别在我身上浪费功夫,八叔案子遇阻,查不下去,我倒可以为八叔指条明路。”
  仇八微微抬起身子。
  “梁府里半年前淹死了个丫头,叫小啼,八叔去查一查,指不定会有收获。”
  李纤凝说完这句话便去了,不给仇八一探究竟的机会。未几,仇璋回转,不见李纤凝,问仇八,“聊完了?”
  “死丫头,目无尊长,说给我指条明路,有这么跟长辈说话的?得亏你及时擦亮双目甩了她,这种女人没进我们仇家的门,是我们仇家的福气。”
  “八叔你说的这叫什么话,你自己不尊重,也别怪她跟你说话没大没小,十九叔和我年纪相仿,我从没见阿凝冒犯过他。”
  “好小子,教训起你八叔来了。”
  “侄子不敢。”
  仇八看了仇璋一眼,恨他不争气。忽想起一事,摆正了姿态问他,“大理寺有个空缺,六品的县丞,你想过去的话,我替你安排。”
  “八叔这是哪兴的念,我在万年县做的好好,作甚去大理寺?”
  “好什么好,一个县丞,九品芝麻官,做到县令,充其量也才七品。蒙祖荫,当年那么多职事任你挑,本可以和你十九叔双双进兰台,纵算不进兰台,大理寺京兆府刑部哪个不行,偏为了李家丫头进了万年县衙。现在你们两个也闹掰了,你还有什么想不开的,趁着大理寺现在有空缺,赶紧补上去。虽只是个六品的寺丞,也比你九品的县丞来的好。”
  “八叔岂不闻秩卑而命之尊,官小而权之重。县丞品秩虽低,却是手握实权的官儿。我放着半个京畿不去执掌,去大理寺翻卷宗?”仇璋笑了,“我不干。”
  仇八不以为然地冷哼,“秩卑俸薄事冗,你做的还挺得意。”
  “人各有志。”仇璋说,“我不会离开万年县,八叔莫再劝我。”
  仇八急于叫仇璋离开万年县还有一重考量,担心天长日久,仇璋和李纤凝旧情复燃。仇璋说得坚定,他也不便深说。
  甩了一句,“懒得管你。”
  仇八果然在小啼身上有所收获。
  具体是何种收获李纤凝还是从杨仙儿嘴里得知。
  “真真叫人不敢相信。”杨仙儿说,“想当初杨宛淫奔,家族中多有传言,说她珠胎暗结。因为没有实质证据,多半以为不真。况她落崖,腿也摔断了,纵是有孩子,哪里保得住?”
  顾氏也在场,闻言道:“听你这口气,难不成孩子生下来了?”
  “不错。”杨仙儿说,“孩子生下来后,交给管家抱走了,据说送给了城外的农户收养。距今快十年了,杨家人从未打听过,只当那孩子死了,对杨宛也是这样说的。”
  顾氏接着问,“莫非孩子找到了?杨宛的死同孩子有关?”
  “同孩子有没有关系我不知道,找到却是确有其事。”杨仙儿说,“你们绝猜不到孩子在哪里。”
  李纤凝静静坐于一隅,手里抓着一只桃子,一下一下抛着玩。
  “在哪里?”顾氏兴趣颇浓。
  “在梁宅。”
  “梁人杰?”顾氏掩唇,大惊道,“他和杨宛不是……”
  “他和杨宛有过婚约,杨宛私奔之后,婚事告催,梁家转聘了崔家女。崔家女同杨宛是密友,婚后,崔家女照旧同杨宛往来,一来二去,梁人杰便和杨宛缓和了关系,如常相处。人人皆道梁人杰大度,而今回首看,梁人杰似乎别有目的。”
  杨仙儿顿了顿,接着说:“你们再也想不到,他从杨家管事口中探知杨宛女儿的下落,待那女孩长到六岁,命管家将其买入府中,暗中授意管家安排粗重累活给她做,虐待蹂躏那孩子。就为了叫她代母受过,出尽他心中那口恶气。”
  “竟有这样可怕的事?”顾氏瞠目,“万万想不到梁录事是这样心胸狭窄之辈,为了多年前的事虐待无辜小儿。天幸事情败露,那孩子合该得好了?”
  “哪去得好,早死了。”
  “死了?”
  “去年冬天掉池子里淹死了。”
  顾氏骇然。
  “据说杨宛见过这孩子,还叫问崔文君讨,说这孩子合她的眼缘,可见母女连心。纵是一日没抱过,一眼没见过,注定血脉相连,割舍不断。”
  顾氏感叹,“真是一对苦命的母女。娘俩都死于水,谁又能说不是命呢。”
  “杨宛死得蹊跷,这孩子也不见得是意外。不然为什么早不死晚不死,偏在杨宛开口要她时死了。梁人杰这回注定脱不了干系了。杨家人一心要治死他,频频向京兆府施压。”
  一直没吱声的李纤凝这时扑哧笑道:“嫂子一口一个杨家,好似不是你的本家。”
  “是亲戚,不走动也生分了。说起来只当在说别人的事。”
  后面三人又聊了些别的。晚饭时分,李纤凝同顾氏告辞出了仇宅,回到家里,不想收到一封帖子。
  崔文君下帖邀她相见。
第69章 下弦月篇(十三)服毒
  短短几日不见,崔文君浑似变了个人。
  以前的她也削瘦也文静,而今的她削瘦文静之余又多了几分憔悴病态。李纤凝应邀来访,她甚至没能出门相迎,单薄的身板穿着寝衣萎在床上,眼下浓浓一片乌青。
  李纤凝惊讶于她精神不济至此,踟蹰着要不要告辞,择日再访,她忽然地抬了抬素腕,“李小姐,坐。”
  李纤凝坐定,她歉意一笑,“我这副样子,实在不该见客,但我腹内有一篇话,不吐不快,思来想去唯有李纤凝可听一听,委屈李小姐略坐一坐,听我说几句话。”
  李纤凝和崔文君无交情,纵是在别苑比邻而居的那几日也没说上几句话。她能有什么话和她说?李纤凝委实不解。
  “梁夫人想对我说什么?”
  崔文君忽又沉默了,螓首低垂,呆呆看着褥上花纹。半晌,重拾声音,遣左右侍女退下,仅留落英一人伺候。
  侍女退下后,崔文君缓缓开腔,“宛儿何以待李小姐如此特别,我好像懂了。”
  李纤凝抬眉,静待下文,崔文君却不说了,转而问李纤凝,“人杰的事李小姐想必听说了,很意外吧,他从来没有释怀过对宛儿的恨,甚至处心积虑找到她的女儿,只为发泄心中的恨意。”
  她的声音很轻,似一片雪花,悠悠荡过李纤凝耳畔。
  她静静道:“你敢相信吗?其实我一直是知道的,可是我又什么都不知道。”
  她苍白如蜡的脸上挤出一抹笑,似在嘲讽自己,又似苦笑。
  崔文君的身体极度不适,忽然捂着胸口连连作呕。李纤凝注意床下放着一只瓷盂,用于盛放她的呕吐物。看来她身体不适有段时间了。
  崔文君吐完,落英娴熟地为她送上温水。崔文君漱了漱口。李纤凝从始至终一副倾听者的姿态,她在等待崔文君的下文。
  崔文君缓了缓,娓娓道来心中掩埋多年的秘密。
  十年前,杨宛出事,崔文君大骇,不顾家人阻拦,前往探望。她将秘密保存的太好,连在她面前也没透露出只言片语,直到事发,崔文君方恍然惊觉,何以近日杨宛面浮春色,眼中神采奕奕。她以为是和梁家定亲之故,提起梁人杰,她又是一副厌恶懊恼之色。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连面儿也没见过,尚不知人品如何,谁会为他窃喜?”
  “依我的心意,两个人必得两情相悦情投意合方可结为夫妻,谁要嫁一个人品相貌通通不清楚的男人。末了不合心意,又不能退换。”
  她总是说这样的话。她总是厌烦她说这样的话。
  别人梦寐以求的,她不费吹灰之力得到了,还要怨天怨地。简直身在福中不知福。
  崔文君每每设想,假如她能得到梁家这桩婚事该多好。她也知道这是空想,以致当婚事真的降临到头上时,她竟然不敢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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