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娘们簇拥着李纤凝往楼上去,绿娇道:“姐妹们明个儿去大秦寺,李娘子去不去?”
李纤凝道:“去呀,当然去。”
花娘们听了皆欢喜。
“仇公子在哪个房间?”
“在‘迎春’。”
“露露服侍着?”
“露露和怜香。”
走到楼梯口,公孙大娘掐腰而立,口中训道:“李娘子一来你们就疯,用得了这么多人伺候。把正经客人晾在一边,不打算吃饭了?还不下去服侍!”
公孙大娘半路杀出,花娘们一片唉声叹气,刹那星散。
李纤凝初识公孙大娘那会儿,公孙大娘还不是公孙大娘,而是公孙娘子,彼时她姿容艳雅,风流妩媚,手下娘子三五人,做的是家妓营生,而今手握百余妓子,生意做到了达官贵人头上,幽兰坊俨然成了长安第一大妓坊。好不风光。
听说仰仗福王之势。
十六七年过去,公孙大娘年纪虽长,风韵犹存,一笑韵味十足。
“活了半辈子,头一次招呼女客,倘若多些李娘子这样的客人,我们生意就好做了。”
李纤凝出手大方,又不需要花娘们跟她亲嘴儿贴面,一处卧鸳鸯,谁不爱服侍?
“坊主错了,倘若多些我这样客人,幽兰坊便没生意可做了。”
李纤凝说着往仇璋所在的房间走去,推开门,仇璋和怜香在对弈,花露一旁呆呆打扇子。
李纤凝观察花露许久了,发现她是真呆。换个再蠢笨的人,风月场所摸爬滚打了十几年,也该长进了。花露一点儿没长进,和小时候一样。
有时候李纤凝怀疑是不是小时候那场高烧把她的脑子烧傻了,经观察不是,她只是爱走神而已。别的花娘和恩客们调笑时,她神游天外,往往别人喊她名字,她才回神,呆呆问一句,“啊?你们说什么?”
呆到一定境界了。
李纤凝进来花露全没察觉,双目无神手上按照惯性打扇子。
李纤凝捏捏她脸蛋,她神思回笼,惊喜道:“阿凝,你来啦!”
“乖,你和怜香出去转转,我和仇县丞单独说会儿话。”
“讨厌,李娘子来了就赶人。”怜香抱怨。
仇璋专注棋盘,“别理她,下完这局棋再说。”
果然熬到对弈结束方迎来独处。
仇璋大获全胜,心情爽快,舀了两勺陈皮梅子汤给李纤凝,暑中饮来倍感清凉。
“仇县丞颓废贵公子的形象经营得有声有色,连我哥哥也知晓了你流连花丛鬼混的事。”
“既做样子,当然得做得像些,不然怎么瞒天过海,使人掉以轻心。”
“哦,有多像啊,莫非仇县丞真的夜夜笙歌,眠花宿柳。”
“难不成是假的,露露可以作证。”
“仇县丞还是那么宠爱露露,真专情。”
仇璋哼一哼,不理她。
时间退回到抓捕吉和的那天早晨,仇璋和李纤凝连夜搞定了案头工作,逢李含章升厅,李纤凝说:“事不宜迟,赶紧拿去找我爹批示。”
仇璋悠悠道:“不急。”
李纤凝说:“怎么不急?”
“尚有许多细节未经核对,比方说温夫人口中那个侄女,她作为圣莲信徒的证物,发生命案的密室,所用的凶器,这些需要一一确认,和她的口供对上,才能算无误。”仇璋双手交叠,思绪清明,“说实话,一开始得到线索,我难掩兴奋,思虑的不周详,经过一夜,逐渐冷静,这么大案子,仅凭温夫人一家之言,实难定论,万一她反口怎么办,必须有更切实的证据。”
“眼前大好机会,难道要白白错过?等我们抓了吉和,大刑伺候,不怕他不招。”
“你比大朱老马更适合做刑狱公人,动不动大刑伺候。”仇璋讥讽。
双手交叉,叠在下巴颏儿下,“我越想越不对劲儿,回思昨日的对话,不像是我在逼问温夫人,倒像是温夫人有意引导着我,一句句追问。搞不好是陷阱,莽撞不得。”
李纤凝说:“假如我偏要你莽撞呢?”
“什么意思?”
“你猜对了,这是个陷阱,由我和吉和为你设下的陷阱。”
“什么情况?”仇璋震惊不已。
李纤凝讲了她到青龙寺寻阿悉兰,以及后面发生了一切。包括她和韩杞怎样被捉,罗睺怎样搭救,她怎样与吉和做交易,后面怎样销毁案卷,又怎样设局,诱他入彀。
仇璋这才得知,李纤凝韩杞消失的那三四天里发生了这么多事。又问她,“你跟他忏悔了什么,他抓住了你什么把柄?”
李纤凝说这个不重要,当务之急是按计划去抓人。
仇璋人往椅背上一靠,大约还在消化,半晌,问了一句,“按照你的计划当然没问题,后果我可以接受,只是有一件事。”
“什么事?”
“假如我没发现不对劲儿,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这一切?”
李纤凝笑眯眯,“在温夫人当堂翻供,你受到处罚后,我前去安慰你,会告诉你真相。”
仇璋掐死她的心都有了。
“叫我做出这么大的牺牲,你到底有几分把握扳倒吉和?”
“时机一到,自见分晓。”
房门推开,花露端进来一盏汤饮。
“什么东西,黑乎乎的。”一闻还有一股苦味。
“解暑的凉汤吧……”花露说。
李纤凝皱起鼻子,不感兴趣。
仇璋尝了一口,苦是哭了点,料想苦意更解暑,端起来饮了。窗外烁玉流金,白光刺目,室内水涨船高,闷热难耐。
外面有人叫花露,花露应了一声,又出去了。
“苦不苦?”李纤凝往仇璋塞了一块蜜饯。
收回来自己吮了吮指头。
仇璋好笑道:“又来这套。”
“嗯?”
“你以为你勾引得了我吗?”仇璋说,“想勾引我也不能在这种地方,比你好看比你妩媚多娇的女子随处可见。”
李纤凝看了看自己的手指,恍然大悟,娇媚一笑,拿起一枚蜜渍杨梅舔。
她滑嫩香软的舌头舔过杨梅上的蜜液,咂摸好半晌,接着灵巧一卷,杨梅入口,酸甜滋味溢满口腔,发出满足的声音。咀嚼须臾,吐出小核一粒。
沾了蜜液的手指不能放过,一根根吮吸干净。
仇璋瞧着,“咕咚”咽下一口口水。
“你咽口水了。”李纤凝大笑着扑到他身前,直把他扑倒在水纹凉簟上,“小小伎俩而已,你也把持不住,定力欠佳呀。”
仇璋闷声道:“你起开。”
“不。”促狭地把手指伸到他嘴巴搅和。她手指上的蜜液没吮吸干净,带着丝丝甜味。
仇璋喘息渐粗重,跨下某物渐硬。李纤凝也感知到了,“文璨……”
“你别动,我、我……”
“你脸红了,心跳也好快。”
仇璋按捺不住,就势一滚,女下男上。
大掌托于她枕骨下,吻她海棠花瓣一样的唇,另一只手撩她裙子。
“你别急嘛。”他动作粗鲁,要进来,她想好好温存。
门又开了,花露慌慌张张跑进来。
仇李二人急忙分开。
花露万分无措。
“阿凝……阿凝……”
“什么事?”
花露扫一眼方才送来的玉盏,已经空了,一时不知当说不当说。
“那个……那个……方才汤饮送错了,那个不是解暑的汤饮……”
“不是解暑的汤饮是什么?”
花露支支吾吾,“隔壁客人不不不……不举,那是给他的金锁固固固……固泄汤……”
房间里一霎静极,连呼吸声也听不到。
李纤凝冷冷一笑,她说呢,今天他怎么不一样了,那么好撩拨,急不可待的索取,敢情拿她泄火呢。气势汹汹瞪过去。
仇璋听说他喝的是壮阳汤,火冒三丈,一俟触及李纤凝的目光,满腔怒火顷刻化作愧意。架不住煎熬,愧意眨眼复燃成火。
熊熊燃烧的欲火。
等李纤凝意识到不对劲儿,再想逃已经来不及。
男人气息焦灼而强悍,饿狼一样扑来,把她牢牢圈定于自己臂弯内。
口中命令:“露露,出去。”
第103章 圆月篇(二十二)泡影
“露露,别走!”
李纤凝叫住花露。
“出去!”
“不准出!”
两个人一个叫出去一个叫不准出去,花露被折腾懵了,不知如何是好,委屈巴巴,“到底出去还是不出去?”
“出去!”
“不准出!”
双方僵持不下,花露不晓得怎么办,傻傻杵在原地。
仇璋肌肤滚烫,面色潮红,呼吸渐促。咬牙忍了半晌,目露哀求,“你叫她出去。”
“她出去了,你想做什么?”
仇璋说不出口,“你不是愿意来着?”
“此一时彼一时,我现在又不愿意了。”李纤凝自恃资本,得意非常。
“你故意折磨我。”
“仇县丞话说的好没道理,这里是什么地方?妓院,比我好看比我多娇的女子随处可见,您若是受折磨,纯属自找的。”
仇璋恨得牙痒痒。
怜香进来,看到屋里的情况,急忙将花露拉走,李纤凝再要阻止已来不及。
花露一走,仇璋再也不想憋着,按住李纤凝,解腰带。李纤凝左臂的骨折还完全好,行动受限制。
“来真的?”右腿曲起,膝盖顶了一下,“不行哦。”
仇璋疼得弓起腰,太阳穴附近暴起一片青筋。
“很疼吗?”李纤凝微微过意不去。
“你没良心,我因为什么被罢官,你连这点小忙也不肯帮。”
“你目的不纯就是不行。”
“我的目的很纯粹。”
李纤凝瞪他。
“你硬要做也行,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你跟我复合。”
没门,仇璋心道。自己离开她的身体,跑到一边静坐。那什么什么汤药劲儿怪大,仇璋身上汗出如浆,皮肤红透了,任他在心里想他母亲想他父亲想他祖父想他过世的祖母,欲念死活不消。
李纤凝看他忍得辛苦,窃笑,蹭过去提醒,“你可以用手。”
仇璋皮笑肉不笑,“那可以有劳李大小姐出去吗?”
李纤凝笑得更欢了,“好吧,本大小姐也是通情达理的。”走到门边推门,谁承想推不开。
怜香怕人打扰他们,从外头锁了。
李纤凝喊了几嗓子,没人应,冲着仇璋摇摇头。
仇璋黑了脸。
刚才一番折腾,李纤凝流了不少汗,捡起扇子扇风,也帮仇璋扇。
仇璋说:“你离我远点。”
李纤凝手背贴他脸上,惊呼,“呀,可以摊鸡蛋了。”
仇璋快被她气死了。
“你别不好意思呀,我不偷看。”
仇璋秉持着世家公子的教养,就算他们俩好那阵儿,他也不从在她面前自渎。
李纤凝摸他的背,“流了好多汗,好可怜。”
哪知下一秒,自己就被仇璋扑倒了。
“仇文璨你干嘛,想强奸么,你就是这德行?”
“我答应。”
李纤凝愣住。
“和好的事我答应。”
动手解衣裳。
“等等……等等等等等等!”
李纤凝单手撑在他胸前。
“又怎么了?”
“说清楚,为什么和我复合。”
“可以事后说吗?”
“不可以,现在说。”李纤凝十分坚持。
仇璋只得再忍。
“你说复合才能做,那就复合好了。”
“做完呢,再把我丢开?”李纤凝怒从心起,一巴掌呼上去,“狗东西,起开,别压着我。”
仇璋给她巴掌稍到眼角,左眼模糊流泪。发觉她要逃,双手抱住腰,“你别走,不是这样的。”
“放手!”
“我不放。”
“你别以为我一只手打不过你。”
“你当然打得过,你多厉害呀。”整个人压向她,“阿凝,别动。”
他气息灼热的吓人,她要强挣又怕他真的出事,犹豫的当儿,听他在耳边说,“我喜欢你,我忘不掉你。”
李纤凝的心怦怦直跳。
仇璋摆弄好姿势,避免碰着她受伤的手臂,“我忍不住了,你忍着点。”
意思是没有前戏。李纤凝元神尚未归窍,下体猛然刺痛。他进来了。
仇侍中前阵子忙于朝堂政务,没空管儿子。即便得知他遭罢官一事,也没过问半句,别提安慰了。心道儿子生性自负,叫他遭遇遭遇挫折未尝是件坏事,省得以后自满招祸。
但仇侍中没料到,他放手不管,换来的竟是仇璋的自暴自弃,流连风月,醉生梦死。一点小挫折而已,也能叫他灰心败气,斗志全失,实在不像他的儿子。
仇侍中命人将仇璋叫回来,狠狠责骂了一顿,禁足半月,不准出门。
不出两日,他又听到一桩和仇璋有关的事,又气了一遍。
儿子年岁渐长,婚姻大事还没有着落,做父母的哪有不着急的。仇夫人看似不过问,实则处处留心仇璋举动。
日前从仇婴嘴里听说仇璋带小娘子去逛了他的园子,立刻着人打听小娘子的姓名家世。
打听出来的结果还怪尴尬,小娘子名叫韩嫣,是他们隔壁邻居李含章李县令在外面养的外室与其亡夫的女儿。
若是个中规中矩的人家也还成,纵是贫寒一些也没关系。一个外室之女,如何配得上她的儿子?更别提这小娘子还不是李含章亲生的。更更别提这小娘子前阵子还因为文璨投了水。
人当场救起了,呛了几口水,身体无碍。
有碍无碍,关键是做法不可取。小门小户的娘子究竟不成,还是得大家闺秀,端庄,识体。仇夫人作定主意,丢开韩嫣,仍旧在朱门中择儿媳。
晚上同床,随口和丈夫感叹了几句,惹下大祸。
仇侍中得知有小娘子为仇璋投水,一心认定仇璋招惹了人家小娘子,又不肯对人家负责。独自把主做了,欲聘韩嫣过门。
仇璋急了,“我和韩娘子没有任何关系。”
“同游西园,还说没有任何关系。我们有教你和没有瓜葛的女子同游?这次给我们知道了,不知道的还不知有多少。这几年看你大了,明白事理了,没太管束你。你倒是无拘无束了,在外头胡作非为,玷污祖宗名声。临近而立之年,尚不思娶亲之事,你当我不知你在想什么。你想着不成亲没人管束,你好出去寻欢作乐,同那些纨绔子弟厮混。不成气候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