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黎锦进来便唤道,“孩儿已经去看过那所谓的‘凶宅’了。”
老将军抬头,神色十分惊奇,他道:“小鱼这么快就回来了?我以为你要在那里过夜呢。”
黎锦道:“孩儿确实想在那里过夜。我是回来拿东西的。”
老将军道:“拿什么东西?”
黎锦道:“山里红。”
老将军惊道:“山里红居然还能驱邪消灾?这我倒是第一次听说!可靠吗?”
黎锦道:“什么驱邪消灾?孩儿是想在那里做新想出来的吃食,没带山里红没法做。”
“这样啊。”老将军听了尴尬,只能笑道,“那小鱼便快去拿山里红吧。再晚了,天就真黑了。”
黎锦道:“确实如此。这里的天黑了,倒有街上的灯火照明,不觉黑暗。那家附近并无街市,灯火不明,真黑了路不好走。孩儿回来再和爹爹说自己的见闻吧。”
老将军点头道:“小心为上。”
黎锦说是来拿山里红的,其实她拿的其他家什也不少,还拿了大量西洋白糖。
东西太多了,虽然对她来说不费什么力气,手却不够用,因此又是推着小推车出的门。
一路上,黎锦都十分小心。道路不算亮堂,这些东西若是掉在地上,她不注意些,怕是发现不了。
阿诚见她谨慎过度的样子,便道:“我来推吧。将军只管看它掉没掉便好了。”
黎锦笑道:“那便麻烦阿诚了,这些东西都是咱们吃饭的家底,你可千万别丢了它们啊。”
阿诚不语,默默点头。
刚才黎锦装东西的时候心里着急,装完便急着自己推出去了,却忘了让阿诚帮忙推着。
这一来与黎锦向来习惯亲力亲为,不擅长使唤别人有关;二来则是因为阿诚不爱说话,黎锦经常忘记身边还有他这个人,自然也想不起来要阿诚干活了。
黎锦暗叹自己怕是有些劳碌命。虽然性情实际上很有些懒惰,但她眼里总是“有活儿”,又不爱同别人商量,经常想都不想就动手去做了。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家里的条件才能改善些,到时自己可不能像现在这样“里里外外一把手”了。
两人又是一路无话,回到了紫竹小院。
还没到那里的时候,天就黑透了。
幸而今天的月色尚好,路上倒也不觉得怎样黑。小推车推了半个时辰,一样东西也没丢,值得欣慰。
这里没有留下木桶之类的打水之物,黎锦也没有带来木桶。但这里的井水水位很高,直接用盆就能盛水了。
黎锦就用水盆取了水,同阿诚一起,简单地打扫擦洗了厨房。
阿诚一边擦洗着灶台和锅,一边问道:“将军,为何就连夜探凶宅时也要做吃食?这样不是太忙碌了吗?”
黎锦道:“我们不是打算在这里过夜吗?既是如此,我们过夜的时候做什么呢?”
阿诚听了黎锦的话,困惑道:“阿诚不明白。过夜的时候做什么呢?”
黎锦道:“做什么都行,反正不能太早睡觉。睡得早了,便见不到‘凶宅’究竟凶在哪里了。所以我把山里红带来了,这样可以靠做吃食打发漫长时间。”
阿诚道:“原来如此。将军所言极是。”
黎锦又笑道:“也不全是这个原因。其实是我不怎么想再卖糖雪球了。刚开张的时候,有人给过我高价,现在再让我用低价卖这东西,总觉得对不起那人,索性不卖了。”
阿诚微微惊奇道:“原来如此。将军做得也对。”
黎锦道:“但是这些山里红却已经收购来了。若不及时处理了,恐怕会腐烂,那就太糟蹋东西了。”
阿诚道:“那我们现在是把它们都做成糖雪球吗?”
黎锦道:“我总觉得糖雪球水分大、熟得不透,不太好保存。”
阿诚像是不知道该回答什么似的,只是连连点头。
黎锦道:“这一路上我都在想这个事情。我现在想出了一样新的吃食,只是不知道做出来效果如何,先做着看看吧。”
阿诚点头道:“既是将军的设想,一定能做出极好的成品。”
黎锦道:“阿诚倒也不必这般恭维我。若是不成,倒教我难堪了。”
黎锦将山里红倒进了一个大盆里,开始清洗。
洗过山里红的水,她不知该如何处理,便都倒在竹林里。
清洗了几遍,黎锦便递给阿诚一把金属汤匙,教他如何用汤匙柄挖掉山里红的果蒂与果核。
山里红的果蒂与果核被挖掉后,黎锦又再清洗了一遍,然后便将洗过的山里红都倒进了一口大锅里。
黎锦又盛了些井水,倒进锅里,让井水没过山里红的顶部。
她没带来柴火,但这里都是竹子,黎锦便在地上找了一会儿,捡起些竹子的枯枝败叶,拿去填了灶坑。
这些枯枝败叶虽然不多,但是做一顿饭是足够用了,要做黎锦想做的吃食,应该也够用了。
这时黎锦发现自己的一个疏忽,忘了从家里带火种来。
虽然就地生火她也不是不会,但终究嫌慢,又有些麻烦。
不过黎锦又转念一想,大杂院离这里那般远,就有火种,拿到这里怕也燃尽了,不还是做了无用功吗?这样一想,她也就释然了。
罢了罢了,老老实实生火吧。
黎锦正在这样想的时候,却见阿诚捏着一根枯枝进来了,枯枝上面有些微微的小火苗。
阿诚道:“我刚才出去跟邻居借的火。”
黎锦笑道:“不愧是阿诚,真是伶俐,比我机灵多了。”
阿诚急忙摇头,不安道:“阿诚当不起。”
黎锦道:“这原是实话嘛。那算啦,先不提这个了。”
虽然手上已经有了火种,但想用这个把枯枝败叶点燃,也还是需要一段时间的。
阿诚没把枯枝交给黎锦,而是自己在灶坑处蹲了下来。
他用枯枝上的火苗对着干枯的枝叶凑过去,一边烧,一边吹气,时不时还用手掌带着风扇上几下。
枯枝败叶先是冒烟,然后微微有点小火星的意思了,火星大起来,就成了微小的火苗,火苗再大,就真成了正儿八经的火。
厨房里没有灯光,但这火焰微微照亮了屋子,映得人脸红红的。
随着这种微红的火光,温暖的气息也弥漫在了厨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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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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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到了火光和温暖的感染,黎锦不由得感到一阵轻松与安心,她道:“接下来都由我自己做吧,阿诚可以先去休息一下的。”
阿诚点点头,退到墙边,却仍睁着大眼睛看着黎锦的一举一动,似是随时都准备上去帮忙的模样。
阿诚的皮肤十分光洁,被火光一映,脸色微红,看来竟有种如彩霞云雾一般、梦幻朦胧的迷离之美。
他那双纯黑色、又圆又大的眼睛,也总是那么清亮澄澈。这眸子在火光的辉映中格外明亮,如星辰一般,纯粹而又坚定,令人不由得生出好感。
黎锦不经意地看了阿诚一眼。
就算两人相熟,她仍然不由得在心中感叹,这孩子长相人才品行倒样样都是上上水平,可惜出身不好,真是受了不少委屈了。
黎锦又再心生怜爱,暗想等自己这边的麻烦事少一些,处境好起来时,怎么说也得为阿诚设法谋个前程。他在她身边,终究是没有大出息的。
黎锦很快又转念一想,阿诚有出息了,自己便难免同他生分起来,也是难过,暗暗叹息。
左右衡量斟酌一番,黎锦终究还是觉得,阿诚的前程,比他同自己生分不生分的重要些,心里仍是莫名一酸。
罢了,那些事还早着呢,黎锦强令自己不要再想这些不愉快却还没有发生的事情。
她把装着山里红的锅盖上了盖子,下面又点着火,锅里的温度便渐渐地升高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冷水总算开了锅。
从水开的时候开始,黎锦便在心里数数,她数了三百个数之后,便把山里红用笊篱捞了出来,又过了一遍冷水清洗。
然后,黎锦又把山里红倒回了锅里,拿着炒菜用的大勺子不停地压碎、捣烂、搅拌山里红,直到锅里的山里红几乎完全成为泥状物。
黎锦又往锅里倒了大量的西洋白糖,放得少了的话,她担心恐怕会太酸了。
放足了糖之后,黎锦就只是翻炒锅里的山里红泥了。
幸好是枯枝败叶生出的火,火力不大,炒制半天也没有焦糊迹象,只是把山里红的水分逼出来而已,看来操作很是理想。
眼看山里红泥已经有些挂在勺子上、难以流动了,黎锦便端下了锅。
她取了个洗刷干净的盆,将锅里的山里红泥倒了进去。
这种东西,温度高的时候,会比较有流动性,如果晾凉了,应该会变得更硬、更有硬度才对。黎锦是这么预想的。
这一阶段的工作已经完成了,在晾凉之前,暂时什么也不需要做。
“这就算是做好了。”黎锦说道,“接下来我们可以休息一段时间。先从厨房出去吧。”
黎锦带着阿诚在院子里找了一会儿,总算又找到了一个适合休息、闲谈的地方。
那是一座宽敞的正房,进去之后,就是一间看起来十分像样的厅堂。
这里的桌椅很多,不仅适合闲坐,甚至可以考虑把桌椅拼起来,当成床榻休息。
最令黎锦惊讶的是,这里竟然还能找到带有蜡烛的烛台。
正好厨房的火还没有完全熄灭,黎锦立刻拿着蜡烛去了厨房,借用灶火点燃了蜡烛,并拿了回来。
其实窗外的月光极好,就算不点灯烛,也一样能看得出周围大概。但黎锦好不容易才有点蜡烛的机会,实在很难抗拒这样的诱惑。
毕竟,她已经好些天,没有在夜晚亲自点起一盏蜡烛或是油灯照明的机会了。
天虽然黑了,但黎锦此刻的精神尚好,暂时还没考虑熬不住的时候去睡觉这个问题。
她稍微擦了擦桌椅,便让自己陷进了其中一把软椅子之中。
阿诚想了想,就选择坐在黎锦的斜方向。
他的站姿、坐姿、也许还有卧姿,都有一种天生的温雅气质,令人感到非常容易亲近、招人喜欢。
但是,阿诚的气质却也不能概括为单纯的温雅与亲切。
他有一双黑白分明的黑亮眼睛,那目光总是非常平静安稳,但在平静中又蕴藏着机警而灵动的力量。
即使只是与阿诚对视过一次,应该都会感觉到他的眼睛令人难以忘怀。
看着阿诚的这双眼睛的时候,黎锦想起了这两天困扰着她的一个烦恼,不由得想说出来舒缓心情。
选择说出来,倒也未必是想从阿诚那里获得什么有用的答案或是解决方法,而是如果说出来的话,黎锦的感觉会变得比较轻松而已。
毕竟,这样近乎隐私的私人烦恼,好像只有说给阿诚听的时候,黎锦才不会感到不安。
因为阿诚绝对不会到处乱说的,黎锦对阿诚的人品,有着这样坚定的信心。
“阿诚啊……”黎锦说道,“如果,有一个人对你很好,你也很喜欢她……但是,你们之间却有着因身份、立场这种理由导致的天然对立,你们俩的关系天然就是不安定的。她对你好,也是因为她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如果她知道了,她要么用异样的眼光看待你,要么会暴跳如雷、连话也不和你说。虽然也有可能她知道了也不介意,但似乎还是不应该赌上这一点而向她坦白。那么,如果你遇到了这样的情况的话,你觉得,该如何做才是最好的呢?”
阿诚认真地听着黎锦的话,但表情却不知为何显得窘迫、空乏而又不知所措。
黎锦见阿诚一言不发,便道:“阿诚,是不是对我的话,听得不太明白?我这样说,是不是有些难懂呢?”
“不,阿诚听懂了。”阿诚微微蹙起了作为男孩子来说过分秀气的眉头,神色很是苦恼,“但这是以阿诚的悟性,无法回答的难题。”
“这样啊……那太可惜了。”黎锦对阿诚的困扰表示理解,“那算啦,别想这个了。我也就是随口一问而已。”
其实黎锦已经为这件事烦恼了很久,说是“随口一问”也并不确切,但她看到阿诚那副烦恼的样子,莫名觉得很不忍心。
用本应自己烦恼的事情,去问无辜的阿诚,让对方也徒增烦恼,实在很不应该。
黎锦现在已经在反省自己的冒失了。
阿诚微微低下了头,一言不发,似乎很是沮丧。
黎锦更加愧疚,且也是于心不安,她站了起来,朝阿诚那边走过去。
黎锦抬起了手,她自己都不能确定,这只手伸出去,到底是想拍拍阿诚的肩膀,还是想摸摸他的头顶。
无论黎锦的动机究竟为何,大致都是这样差不多的意思,她是想安慰一下莫名被自己的烦恼波及的阿诚,叫他不必这么烦恼。这终究是该她自己解决的课题。
没想到,黎锦一伸手过去,阿诚竟然吓了一跳。
“将军……”他就像是一只受惊的小鹿一般,露出楚楚可怜的、有些僵硬的表情。
阿诚这是……要被自己吓哭了吗?黎锦看到阿诚的这副模样,感到极为不解。
阿诚这个人,作为随从或是助手,几乎样样都好,挑不出毛病来,是那种大人物理想的左膀右臂。
只有一件事,黎锦常常觉得奇怪。
那就是阿诚的胆子。他的胆子有时候太小了,小得令人费解。
但是,大多数情况下,阿诚都能表现出至少在平均水平之上的勇气。
比如他完全不怕鬼,夜探“紫竹小院”的设想,也是他提出的,这是一种很难得的特质。黎锦觉得,大多数人都很怕鬼,比如那个庄宅牙人,就连接近这座“凶宅”都十分忌惮。
而一般人也会假设别人是怕鬼的,比如黎锦的父亲,便是向她一再确认黎锦能否在他不陪同的情况下前往那里的问题。
但是黎锦真的不怕鬼这种东西,比起鬼,黎锦更害怕人,不过她倒也没有多么害怕人。
就怕人不怕鬼这一点来说,阿诚倒是与黎锦很像。
但是,阿诚也未必太怕人了吧?
之前卖“糖雪球”的时候,连琥,也就是莲湖郡主一走过来,阿诚就吓得躲在了黎锦身后。
之后他还说出了些“只怕达官贵女”之类的解释,虽然黎锦觉得这种话很没有说服力,但她倒也不在乎阿诚的这个毛病。
但是,为什么阿诚就连黎锦伸手想拍打、抚摩一下他的时候,都会感到紧张、害怕、不安呢?
黎锦扪心自问,依然认为自己绝不是那种对下属非打即骂、蛮横粗暴的上级。
她甚至觉得自己与阿诚情同姐弟,对阿诚的关心也发自真心,难不成这些都是一厢情愿、自作多情?实际阿诚很受不了自己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