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那个意思……”黎锦仍然发着呆,心情极为困惑,她沉吟道,“我只是觉得……好怪哦……”
阿诚窘迫道:“原是阿诚不好。阿诚知错了。望将军莫要计较则个。”
黎锦道:“阿诚你不用道歉。我并没有生气。”
黎锦说着又停了停,思索一番,道:“好啦,我想过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嘛。既然我觉得喂别人吃东西没有问题,那也不应当觉得别人喂我吃东西有什么问题。阿诚你若是想要,便喂我吃这个吧。”
黎锦的心里,其实还是觉得“阿诚喂自己吃东西”这件事有些古怪的。
但是看到阿诚难得表现出亲近他人的一面,黎锦觉得若是这时打击了他的积极性,就太不好了。
阿诚为人处世方面的胆子本来就小,黎锦也有意想训练他脸皮厚一些,所以她才会有时故意逗弄阿诚,想教他放轻松一些的。
难得阿诚想主动做些什么,黎锦也实在不忍心拒绝他。
因此,她心里虽然对这种事觉得有些古怪,但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同意了。
阿诚依然很畏缩地问道:“将军说的可是真的吗?”
黎锦见他畏首畏尾、顾虑重重的样子,不由得又笑了,道:“不是真的又怎样?我便是没说同意,你直接把汤匙举到我嘴边,我还能打你不成?”
阿诚不安道:“挨打算什么?我若是惹得将军不高兴,那岂不是比挨打后果严重多了?”
黎锦听了又不由得轻笑,道:“阿诚你胆子也该大些,不必总是这么战战兢兢的。我一不是豆腐,二不是火药,就算碰上几下,后果也远没你说得那么严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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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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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诚微微攒眉,神色仍是有些为难,犹豫着又想了一会儿,才道:“那……阿诚便冒犯将军了。”
黎锦温和地笑道:“谈不上冒犯。你且来吧。”
阿诚看来果然十分紧张。
他深吸了一口气,挑选了一块鲜红的、不连着皮的纯粹西红柿果肉,用另一根汤匙舀起来朝黎锦的嘴边递去。
黎锦也差不多同样紧张,但她倒是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果肉一送过来的时候,黎锦就小心地含了进去。
一股微酸而清甜的新鲜味道,在口中弥漫开来。
同样是酸甜口的甜食,相比京糕极酸与极甜浓烈对比出的味道,糖拌西红柿就要清淡太多了。
那是一种温和、清爽、柔美的酸甜滋味。
由于西红柿富含水分,所以吃起来果肉多汁而又柔软细滑。
那种滋润的口感,令人产生会在口中像酥酪一样融化开来的错觉。而颗粒状的小巧柔韧种子,又让西红柿果肉的质感多了一层富于弹性的趣味。
在嘴里多咀嚼一会儿才下咽的话,碎裂的果肉就会流出更多津润的果汁。
这种混合了白糖的西红柿汁,渗出后会先在牙齿与舌头之间流动,然后流进喉咙与胃中。
原本空虚干枯的胃部,在流入西红柿的果汁与碎裂的果肉之后,突然感到精神一振。
这是一种很矛盾的感觉,一方面仿佛胃口大开,而另一方面,又会由于吃下的西红柿,而产生饱腹满足的安心感。
加入糖之后制作的甜品,确实比单纯的果实更有“进餐”的感觉。
黎锦一边品尝着糖拌西红柿的味道,一边暗想,自己也是无聊。
刚才如果不是一时心血来潮,想去喂阿诚吃东西的话……这会儿,那一盆糖拌西红柿早就被两人吃光了。
哪至于像现在这样,两人你喂我一口,我喂你一口的,半天都没吃多少,真是好不麻烦。
幸好,糖拌西红柿的温度,本就是冰凉的。
若吃是热食的话,吃了这半天,也早就变成冷食了。
两人相对无言,又吃了好一阵子,才终于吃完。
黎锦又想起,听说大人间若是互相喂食,往往是狎昵夫妻或是相好之间才做的事情。
她与阿诚当然并非这种关系,这样做似乎不太妥当。黎锦向来有些大而化之,等做完了才想起不对劲来。
不过,黎锦与阿诚之间,虽然是在互相喂食,倒是都面色严肃,漠然没什么表情,毫无嬉笑之意。
因此,虽然行为过度亲昵,但做了一会儿,双方便习惯了。做这种事倒也不觉尴尬,只不过有些笨拙而已。
虽然内心并不感到有何尴尬,但终于吃完的时候,黎锦还是如释重负地长出了一口气。
以后可得好好想想再逗弄阿诚,若总像今天这样互动的话,这样相处起来,每天岂不是要累死了。黎锦想到这里,便如此自勉。
黎锦站起身来,道:“只吃这点东西,阿诚应该还没吃饱吧?那个菜园子不错,我们再去看看里面还有什么东西好了。”
阿诚也似乎很是疲惫,红着脸点一点头,也站了起来。
黎锦道:“对了阿诚,这东西应该叫‘西红柿’,以后不要叫‘狼桃’了,那是误会。”
阿诚道:“阿诚不明白,为什么说是误会?”
黎锦便把自己所知道的西红柿的几个名字,给阿诚讲解了一番。
阿诚天真无邪地说道:“将军真是博闻强识,学富五车。”
黎锦笑道:“这知识普通至极,算什么‘博闻强识,学富五车’?阿诚不要胡乱恭维,实事求是即可。”
两人稍稍说笑着,又来到了菜园子里面。
黎锦沿着之前摘下西红柿的位置往前走下去,远远地又看到了隐隐约约的一片深绿色。
这里也搭着些架子。架子上面挂着的深绿色的东西,是一条条半熟未老的黄瓜。
常见的黄瓜有两种,一种叫“水黄瓜”,一种叫“旱黄瓜”。
水黄瓜皮色深而肉脆嫩,旱黄瓜皮色浅而肉稍干涩。
虽是这么说,但也有人就喜欢旱黄瓜的口感。只能说这种东西都是各有千秋,仅仅与个人口味有关,既然两者都在种植,就都有受众喜欢吧。
这个菜园子里的黄瓜,颜色是近似墨绿的深绿色,显然是水黄瓜。
黎锦看了,暗暗觉得很高兴,便摘了几根黄瓜,洗了分给阿诚。
黎锦道:“这东西不顶饱,吃了有时还越吃越饿,只是解渴而已。眼下没办法,先将就着吃点吧。”
阿诚道:“这并非将就,阿诚也确实喜欢这个。”
说完,阿诚便拿着黄瓜吃了起来。
黎锦觉得有些遗憾,要是手头有盐和蒜末就好了,黄瓜切碎拌着吃,会格外爽口。
但“紫竹小院”这地方的厨房里,举凡油盐酱醋一类调料,一概没有。
就连拌西红柿用的糖,也是黎锦专门用小推车连山里红一并带来的。若这次没有特意带上糖,也就糖拌西红柿都做不成了。
黎锦捏了一捏这种黄瓜,觉得手感坚实,上面生满了粗糙硌手的刺。
黎锦不喜欢吃黄瓜的刺。手头若是有小刀的话,她一般会把黄瓜皮削掉再吃。
但这里厨房只有又宽又大的菜刀,用来削皮的话,实在笨重难用。
黎锦认为,自己手的灵巧程度,只能说“还可以”而已。
平时用菜刀切菜倒没什么,如果用这么大的刀削皮,便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全神贯注地削才安全。
若是全神贯注地慢慢削皮,她对此并不耐烦,但若是疏忽,又可能削到自己的手。黎锦想到这点,就感到很不安心。
思前想后,黎锦终究还是觉得,没办法,眼下没条件,不如不削皮,将就着吃吧。
一咬开之后,黎锦发现,这种黄瓜,里面的瓜瓤竟是淡绿色的,不白不黄,色调纯美,看上去十分漂亮。
再咀嚼那瓜瓤,竟然毫无涩味,清甜爽口,淡雅至极。
“人间至味是清欢。”黎锦便不由得想起这句诗来。
黎锦道:“阿诚,这黄瓜好吃吗?”
阿诚道:“这黄瓜的瓜瓤好绿。阿诚第一次见到这么绿的瓜瓤。”
黎锦道:“我也没见过。或许是西洋进口的新品种吧。”
阿诚点点头道:“这种品种的黄瓜,实在少见。”
黎锦道:“别管瓜瓤的颜色啦。阿诚觉得这黄瓜的味道如何?”
阿诚道:“清新淡雅,恬静温柔。”
黎锦愣了一下,道:“这是夸黄瓜的味道好吗?”
她有些困惑,怀疑阿诚是没听明白自己在问什么。
阿诚道:“阿诚忽然想起前人诗一句,‘人间至味是清欢’。”
黎锦笑道:“我原本也想起了这句诗的,不料阿诚也是这样。真可以说是‘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了。”
阿诚听了,羞涩道:“阿诚僭越了。不敢与将军心有灵犀。”
黎锦道:“我又不会怪你。阿诚对我这么说就生分啦。”
阿诚沉默不语,似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黎锦道:“虽然应该还没怎么吃饱,但我想先回去了。”
似乎是对黎锦突然做出的决定感到惊异,阿诚愣了一下,道:“如此也好。阿诚听将军的便是了。”
黎锦道:“那我们就先回大杂院吧。”
黎锦说完,也不怎么收拾厨房,便直接准备走了。
但是,诸如小推车以及她之前带来的杂物之类,还是要跟着自己一起带回去的。黎锦最珍惜这点儿家底了。
天色尚早,路上人不多,两人一路无话。
由于距离有些远,回到了大杂院的时候,已经是普通平民该吃完早饭的时间了。
黎锦便进去,见到了不知为何总在做针线活的父亲。
黎锦一夜未归,去的又是传说中的“凶宅”,本以为离开的时候父亲会比较担忧。
回来时却没想到,父亲看到她的反应竟然相当平淡。好像黎锦只是忽然出去,在自家门前转了一盏茶功夫才回来似的。
黎锦道:“爹爹,孩儿去过那‘凶宅’了,还在里面住了一夜。”
老将军神色淡然,道:“那很好啊。小鱼在里面见到了什么?”
黎锦道:“孩儿什么也没见到。”
老将军道:“真的吗?那里居然什么都没有?”
黎锦道:“见到了些平平无奇的房子,和一座菜园子的话,也能算‘见到了什么’吗?”
老将军道:“若是存心去游玩,便算是‘见到了什么’吧。你既然是为了去看‘凶宅’,那自然就算是什么都没见到。”
黎锦道:“正是这样。孩儿在那里睡了一夜,连正经的噩梦也没做过。”
老将军道:“那真是奇怪了。环境既然这么安定平静,前任房主又为何认定是什么‘凶宅’,而且也因此卖不掉呢?”
黎锦道:“孩儿也不知。孩儿觉得也许是那家主人时运不济,不适宜住在那里吧。”
老将军道:“那倒也有可能。评书话本里,也常有时运不济的人享不得福气,换个有大造化的人来了便逢凶化吉的故事。那小鱼打算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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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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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锦沉吟道:“孩儿打算把那里买下来。但只是有一件苦恼事情想不通,觉得担心,便不敢真的下这个决定。”
老将军道:“什么苦恼?”
黎锦道:“孩儿手头,满打满算只得这三十两银子。若是拿来买了房子,手头便没钱了。而以这房子的名声,想必也是没法轻易转卖出手给别人的。孩儿担心家里若是出了什么事儿,遇到没有钱傍身的时候,该怎么办呢?”
老将军道:“小鱼想得真是周全。但我倒是觉得这问题小得很。俗话说,‘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会直’,就算出事,到时也自有解决之法。更何况,哪里就那么容易出事呢?须知小鱼你的运气,一向是很好的。”
黎锦依然有些犹豫,道:“孩儿的性情总是过于胆小,从来不敢信前路平平安安,该如何是好?虽然已经决心要这么做了,但却总是不敢破釜沉舟。”
老将军道:“我也素知小鱼生来谨慎,这本是好事,不改也没什么。至于出事嘛……咱们家这样已是落到谷底了,再差也不会比现在差了。何必顾虑。”
黎锦想了想父亲的话,还是多少有些犹豫。
她伸手摸了个铜钱出来,暗道:“皇天在上,后土为证。信女有一件疑心事,愿求一卦。”
举凡六爻八卦之事,黎锦是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是也。
因此她也不懂那些正儿八经的卜算之法,只得用上最原始简单的占卜方式·掷铜钱来求问前程了。
黎锦心中又暗道:“正面便是买,反面便是不买。望皇天后土指条明路则个。”
想罢,黎锦手中握着一枚铜钱,朝着正上方一抛。
铜钱往上飞了一段距离,便落了下来。黎锦眼疾手快,抢着将铜钱握在手心里,使其并未落地。
她将握着铜钱的拳头打开,只见铸着“大夏通宝”四个字的铜钱便躺在掌心之中。
黎锦想了想,又是往上扔了一次铜钱,同样是劈手抢在掌中,将手掌打开,如此重复了一遍。
铜钱依然是“大夏通宝”四个字的正面在上方。
黎锦又不信,依然丢了一遍,仍是正面在上。
她如此丢了六次铜钱,次次都是“大夏通宝”在上,硬是把黎锦弄糊涂了。
因此,黎锦还特意仔细看了看,手上那枚铜钱,确实只有一面有“大夏通宝”这四个字。
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回回正面皆在上面,也难怪黎锦会疑心这铜钱乃是“错版”之钱了。
老将军道:“小鱼你这是在做什么?练习暗器手法吗?”
黎锦道:“爹爹,孩儿是在占卜。掷这铜钱,正面便是买,反面便是不买。”
老将军道:“那小鱼你掷出来的是正面还是反面?”
黎锦道:“正面。”
老将军道:“是正面吗?为何小鱼你要连丢六次呢?每次结果如何?”
黎锦轻声叹气,道:“第一次便是正面了,之后次次皆是正面。孩儿胆小,想看看再掷是什么结果,不料竟是如此,孩儿真想不通。”
老将军奇道:“次次皆是正面?这铜钱可是‘错版’了?”
黎锦将铜钱递给了父亲观看,道:“没错呀!这就是普通寻常的铜钱啊。”
老将军仔细看了看,果然铜钱没什么问题,也觉得稀奇,道:“小鱼,你再掷一下铜钱给为父看看。”
黎锦便又重复了一遍之前的动作流程,对父亲摊开手,道:“这次如何呢?”
她比父亲还要更晚地看到自己掌心上占卜的结果。
黎锦的目光一瞥过去,果然又是正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