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搭着几根绳,绳子上晾着几件黎锦没见过的衣服,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家人晾的。
“大小姐?”正在黎锦发呆的时候,一个中年女人端着像是洗衣盆的东西走了出来。
女人认识黎锦,黎锦却不认识女人,黎锦有些窘迫。
“大小姐不记得我了?”女人看看黎锦,笑道,“我是徐妈啊。”
黎锦这才想起,家里原是有个管事妈妈,姓徐。
黎锦向来好静,不喜欢与人多交往。年纪幼小时尤其如此,家里有几个下人几乎全然不知。
徐妈因为是个管事妈妈,黎锦就算再怎样糊涂,也多少记得管事的名字,才能想起徐妈来。一般的下人,就算报上名字,她听了大概也是茫然无知吧。
一旦见了徐妈,黎锦更觉羞惭难当。她有心向徐妈打听家里的事情,却又恐怕听到不想听的消息,一时间只觉得愁肠百结。
徐妈道:“大小姐回来了最好。我们上上下下都念着大小姐,想大小姐什么时候回来。富贵贫穷都无所谓,一家人团聚了就好。大小姐想问什么便进去问吧,我这一盆洗好的衣服还急着往外送呢。”
黎锦道:“我知道了。徐妈你赶快走吧,别耽误了。”
徐妈答应一声就走了。
此时,黎锦心中是喜中有忧。
喜的是黎氏将军府虽然败落了,奴仆下人却依然是忠心耿耿,并无离弃背主之心。
忧的是阿诚的消息果然不错,这里确实是将军府上下暂且栖身之地,今后如何处才好呢?黎锦心中不能了然。
黎锦道:“我先进去看看。阿诚你且在这边等我。”
说完,黎锦便把手上提的箱笼扔在了门口地上。
阿诚道:“这个我自然晓得。将军不必担心,请进去吧。”
黎锦点点头,迈步进了大门。
黎锦进了大杂院,再定睛一看,发现这里虽然破烂不堪,情形却比自己所想的好些。
虽然四处都挂着晾晒的衣物,如无数破旗帜一般,令人有些厌烦难过。
但仔细看去,院子里却是打扫得干干净净,地面上连落叶和碎瓦残砖都没有。
住在这里的人,纵然落魄,却也正在竭力让自己显得体面。
黎锦举目四望,看见一间屋子比其他的屋子大一些、也多少气派一些,便进了这间屋子。
她果然猜得不错,这里正是黎家老将军住的屋子。
这屋子虽说是比别的屋子大而气派,却依然是寒酸破烂不堪的。
进门后,有个如同客厅一般的破烂小空间,贴墙摆着几把不似将军府家什的老旧藤椅。
角落里,还有个碎砖砌出来的小炉子,上面烧着一壶水。这炉子连烟道都没有,烟味甚大,呛得黎锦想咳嗽。
黎家老将军就坐在其中一把椅子上,一手拿针,一手握着一件衣服。那衣服布料也不甚好,看不出是什么衣服。老将军就坐在那里,做着穷人家妇人做的工作,缝缝补补,神色严肃。
说这位是老将军,只是因为他是将军黎锦的父亲,其实他还不到五十岁。
他的相貌也还很不俗,虽是武将,却甚至称得上儒雅英俊。
他与黎锦既是父女,诸多方面也自然有相似之处。
看了父亲那缝缝补补、有些滑稽的样子,黎锦百感交集,心酸地唤道:“爹爹!”
黎父抬头,惊喜道:“小鱼!”
小鱼是黎锦的小名。因她出生时有人来贺喜,送了一条活的红鲤鱼,煞是好看之故。
黎锦四五岁时,这鱼还养在将军府。后来这鱼长得越来越大,似孩童一般,便放生到江中去了,此是闲话不提。
“爹爹!”见了至亲之人,黎锦眼眶不觉间也有些湿了。她几乎是颤颤巍巍地走上前去,叫道,“咱们家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黎父长叹一声,摇摇头,似是不想多说。
但黎父可以不愿多说,黎锦却不能不问,她有些悲痛地道:“爹爹,咱们家怎么就这么穷了?是给人查抄了么?眼下变成这样,是咱们家犯了什么法吗?”
黎父苦笑道:“还不都是那英亲王府干的好事……爹爹没本事,护不住这一家人。小鱼你回来了就好。只要你平安无事,咱们这一家人纵然穷困潦倒、颠沛流离,也总能过下去的。”
黎锦听了父亲的话,更加悲痛,道:“爹爹,孩儿如今已是白身了。非但手上并无兵权,连俸禄也没有了。”
黎父道:“这我已尽知。本也没指望你的俸禄养活全家。为父不过是想念你,相比荣华富贵,情愿与你一家人团聚而已。”
觉得父亲的话越说越离谱,黎锦听得更加伤心。黎父为人正直,却很天真、简直不懂人间疾苦,才能说出情愿一家人团聚的话来。
但黎锦虽然遗传了父亲温文尔雅、与世无争的性情,却幸好没继承到他的大而化之。
她为人谨慎、心细如发,知道这一大家子人生存必然极不容易。目之所见,更是证实了黎锦的猜测,怎能不让她心急如焚?
黎锦道:“咱们这一家子,人吃马喂的得多少开销?靠缝连补缀、替人洗衣怎能过得下去?”
黎父道:“过不下去的时辰,再说过不下去的话吧。眼下不还是能过下去吗?”
这叫什么过下去?黎锦一时气急,却也知道多言无益,便换了个话题:“秀秀呢?”
黎秀是黎锦的弟弟,因她名锦,便为长子起名为秀,寓锦绣之意。
黎父道:“秀秀出仕去了。”
听见父亲这话,黎锦的心总算松快了些。
弟弟还能出去做官,看来家里的问题不大。虽然出了事,应当也并非是触怒当今圣上这样的大麻烦。
黎氏将军府行事向来清廉,只要没人栽赃,想查出什么错处也不容易。
黎锦问:“秀秀去哪里出仕了?”
黎父轻描淡写地道:“别问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便是了。”
黎父的话又听得黎锦有些气急,她叹气道:“孩儿知道了。孩儿的行李还在外面,孩儿要去拿行李了。”
黎父道:“去吧。”
黎父说完了这话,低下头,又开始缝缝补补了。
父亲怎么就不知着急呢!黎锦实在感到无奈。
话已经说到这份儿上了,再重的话,黎锦也说不出口了。她长叹一声,转身朝门外走去。
黎锦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暗暗做着打算。
官职被免,匆忙赶回家中的时候,黎锦本来已经想好了很多将来的出路打算。
哪知天不遂人愿,事常逆己心,她回家一看,才知道情况居然是这样。
事关将来的顺遂打算就别提了,连眼下的日子都快过不下去了。
这可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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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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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锦一边往外走,一边盘算今后该怎么办。
她随身倒还带着二十几两的银票,但这点钱用来养家糊口,连坐吃山空里的山都谈不上。
吃老本是绝对不行的。这点钱拿来钱生钱还差不多。
可怎么钱生钱呢?黎锦一时一点头绪都没有。
说到钱生钱,就想到放贷,但一来没有门路,二来良心也过不去,这念头被黎锦当即否了。
黎锦心想,钱是一定要赚的,而且越多越好,但不能让自己良心上过不去,不干净的钱也绝对不能要。
经商也赚钱。黎锦很快就想到了这一点。
黎锦自然没干过经商,黎家世世代代都没当过商人,但她知道经商做好了真的很赚钱。
院子太狭小了,黎锦刚在脑子里转几个念头、还没来得及想通就出了门。
黎锦看见阿诚老老实实地坐在一个箱笼上,眼巴巴地看着大杂院的门,像一只乖巧温顺的小狗似的。
阿诚眉目生得极为清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睫毛也长。
他虽然已经十六七岁了,长相却比年纪还要稚嫩,看起来颇为孩子气。
配合那温顺老实的神情,就更让人看得心生怜爱。
“阿诚。”黎锦轻声唤道。
“将军。”黎锦还没说话的时候,阿诚就已经站了起来,自觉拎起了箱笼。
黎锦道:“跟我把这些行李搬进去。”
“是。”阿诚点点头,他早已做好了这个准备。
倒是黎锦还要自己动手去拎上两个箱笼。
两匹马看到主人进门,也跟着进了大杂院。
倒是黎锦有些犹豫,这两匹马是不是不该进门?
在将军府和军营住着的时候,马都是有专人牵去马棚的。这大杂院却没马棚。
她犹豫了片刻,心想就这样吧。
眼下也没条件讲究这个那个的,顾忌琐事,不让马进大杂院,放在外面被人牵走,岂不是更加麻烦。
黎锦带着阿诚回去了黎父所住的屋子,道:“爹爹,孩儿回来了。”
黎父道:“回来了就好。我这屋子里倒还有个小仓库,小鱼你可以把行李先放在那里。”
“是。”之前黎锦也看到了那个小仓库,她原本便是想把行李先放在那里的。
行李放下后,黎锦再同父亲谈起话来。
黎父问道:“这是何人?”
黎锦道:“他是孩儿收留的流民,名叫阿诚。现在是孩儿的随从。他忠心耿耿、聪明伶俐、办事可靠,听说孩儿被免官,他无处可去,便跟着孩儿回来了。”
黎父端详了阿诚一番,道:“看上去倒还可以。但这孩子相貌不似平头百姓,眼下咱们家已落魄了,他真能在咱们家这大杂院栖身吗?”
阿诚连忙深施一礼道:“小的忠于将军。愿意一生效犬马之劳。”
黎锦也道:“他应该是可以的。据孩儿所见,阿诚性情极好,是难得一见的忠心之人。”
黎父道:“既是这样就先住下来吧。待徐妈回来的时候,小鱼你可以和她说一声,让她给你和阿诚安排收拾个住处便是了。”
黎锦问道:“家里现在有什么需要孩儿做的事情吗?”
黎父道:“暂时没有,你现在刚回来,风尘仆仆的就先休息吧。就有需要你做的事情,也是明日后日再做打算。”
黎锦道:“既是如此,我想现在先出门去看看。”
黎父问道:“你要做什么?”
黎锦道:“孩儿无事。孩儿只是想出去闲逛散散心罢了。”
黎父道:“那便去吧。”
黎锦点了点头,带着阿诚便又出了门。
黎锦自然不是想闲逛,她现在哪里有那个心思。
说散心倒还沾点边,但黎锦主要的目的,是为了想事情。
她人待在原地,脑子就转得不快。走走路,倒容易想得明白。
所以黎锦有事情想不通的时候,就喜欢到处乱走。
但是出了门,黎锦却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离京五年,她现在对这里的一切都是半生不熟,朦胧间有些印象,却记不清楚。
五年前黎锦还有些年幼,性情又不怎么老成,故而对家附近的事情了解得也不算多。
黎氏将军府还在的时候,黎锦想事情其实也不需要出门。将军府很大,她在家乱走足够用了。
但现在,黎锦暂时只能栖身在这个大杂院里。
这院子里一来太狭小,二来也杂乱,三来看到残砖碎瓦的房子,心情难免难受。
所以黎锦只能出去走走散心,抒发一下憋闷之情。
也别说,与阿诚信步走上一段时间之后,黎锦还真的生出了灵感。
虽然不知道自己经商能做什么,但她可以看别人都在卖什么啊。
小时候在黎氏将军府的时候,她不怎么出门。
离开了将军府到军营生活的时候,也是如此,连买日用杂物都是阿诚代劳的。
别说经商了,就连商人们在卖什么,黎锦知道的都不怎么清楚。自然想到经商也是两眼一抹黑了。
黎锦福至心灵,对阿诚说道:“走,我们去市场看看。”
黎锦也不记得自家附近的市场在哪里了。但打听这个,可比之前打听黎氏将军府在哪里、出了什么事简单多了。
市场离这里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黎锦与阿诚很快就来到了市场。
“馒头!馒头!新出锅的热乎馒头!”
“馄饨嘞!馄饨嘞!现包现煮的馄饨!好吃极了!快来买呀!”
“刚杀的羊肉!还冒着热气的羊肉!快来买呀!不买就要凉了!”
“栗子!栗子!糖炒栗子!喷喷香的糖炒栗子!”
“腊肉!熏鱼!自家做的绝顶美味!逢年过节、走亲访友都少不了它啊!”
………………
市场很热闹,人声鼎沸,车水马龙。
小商小贩叫卖的吆喝声,也是此起彼伏,震耳欲聋。
好静的黎锦听了,被震得脑仁儿都疼,耳朵里更是嗡嗡响。
想到自己将来怕是得天天来这种地方,黎锦的内心里就由衷地感到一阵绝望。
她心说自己真是最怕吵闹,但事到如今,也没条件娇惯自己了。
罢了罢了,什么事情不都得想法子适应。
自己从前还是当将军的呢。虽然幸或不幸地没赶上战争,但若真有战争,还不是得一马当先、奋战在前。
战场上的厮杀不比市场上的叫卖吵闹十倍百倍,难道仅仅因为害怕吵闹就能退缩吗?
这样鼓励了自己一番,黎锦总算安定了一些。也许是被震得麻木了,也不觉得市场上的叫卖声吵得让自己难以忍受了。
黎锦现在的新感觉,就是自己饿坏了。
她这一路上,都没怎么吃东西。
阿诚倒是随身带了些干粮,是加盐的烤饼。
这东西刚烤出来的时候,倒很酥脆好吃。一旦凉了,吃起来就又硬又咸。
路上没条件烧热水,她和阿诚喝的都是水囊里装的冷开水。这种水喝几口还可以,用来送那种冷烤饼,就简直难以下咽。
黎锦并不怎么追求奢华之物,生活方式也是十分淡泊。
但她却是很难吃下粗粝的饭食,就算饿极了,为了求生也是只能艰难吞咽几口而已。
这个毛病,真不是黎锦想克服就能克服的。粗粝的食物,一旦勉强自己多吃几口,她忍不住的时候,就会当场吐出来,还不如不吃更能节省些体力。
不知为何,阿诚虽然是流民出身,却和黎锦有着相似的毛病。
真是少爷身子随从命,黎锦想着这话,对阿诚有些心疼。
难道随从也会在毛病上随了主人吗?这一点黎锦也很疑惑,但事情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