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呼吸,再吐出。
话语在口腔绕了个圈,温年尽量让自己说得轻巧一些:“你把我带到程宅祖祠,跟我睡了,指着程家的列祖列宗逼我……”
程晏生惩罚人的方式,从来就是这么极端危险。
当时她盯着那些程家祖宗的灵位,不知内心有多惶恐。
夜里做梦,都是梦到有人在追她。
那种滋味,温年发誓,这辈子都不会再有。
程晏生捏住烟的手指,猛然抖落下,烟灰从烟头上坠下去,掉在他黑色的西服裤腿上,染了一层薄薄的白灰。
“恨我吗?”
温年一只手扶着楼梯的栏杆。
目光呐呐的朝男人看过去,发现他勾起嘴角,在笑。
后背抚上一层密密的冷汗。
“不敢。”
程晏生站起身来,靠近,声音在温年身侧响起,不急不缓,轻轻的:“我知道你恨我,而且很恨,是不是很多个夜里都想杀了我?”
闻言,她声音平静:“没有。”
“温年,我不喜欢你装模作样的样子。”
程晏生看她的那种眼神,很是怪异。
温年短暂沉默:“没错,要不是你手里有我那些筹码,我真的会杀了你。”
他看清了她的脸,甚至是眼睛里微弱的表情。
每一抹,每一簇都那般真实,没有半点遮掩虚假。
十秒过去,女人的脸色都没有任何变动,程晏生脚步往后退了几步。
第84章 绿色,离婚
“温年,你这辈子都杀不了我。”
他声音介于温柔和慵懒之间。
温年心头恶意憎起,嘴角很冷,稍微上挑:“我知道,用不着你来提醒我。”
说完,她提起箱子往上走。
程晏生望着她的背影,心思怪异,仿佛被人狠狠打了一巴掌,他心底蔓延开的不快,手指攥紧栏杆,都捏到发出吱嘎声。
不知想到什么,情绪又渐渐的稳下来。
“嗡嗡嗡……”
兜里的手机在震动。
是程如仪打过来的,说话的却是董暖,开口一句:“晏生,我觉得南意挺不错的。”
程晏生那么伶俐的一人。
他怎会看不出今晚沈南意去程宅的用意。
董暖很中意沈南意,况且她背后是整个沈家。
程晏生没回话。
董暖开始打感情牌:“况且轻舟跟你关系那么要好,南意又是他的堂妹,这也算是亲上加亲,知根知底。”
“妈,这件事情,我心里有数。”
“温年跟你在一起?”
“嗯。”程晏生唇瓣都没张,打鼻息哼出的。
董暖顿了片刻,说:“晏生,不管做什么,要想着大局为重,如今咱们没得靠,只能靠自己去争,老宅那边来信,老爷子情况不太好。”
程老爷子身体日渐消退,随时有走人的可能性。
“我知道了。”
温年在这住了三年。
临了才发现能带走的东西不多,一个皮箱都能塞得下。
程晏生给她买的一切首饰衣服,她一样没带走。
不会带,也不想带。
从楼上收拾利落下来:“那我先走了。”
她头都没抬起看一眼人,径直打吧台边走过去,勉强称得上礼貌的一句招呼。
程晏生没说话。
温年当他是听着了。
等到她手指捏住门把手,轻轻扭开,准备提步走人时,身后响起男人的提醒声:“温年,别忘了你还欠我七百万。”
意思是:她还要跟他睡七次。
温年顿时驻足。
她心口堵塞,呼吸急促,连心跳都快了好几拍。
站着没动,温年努力恢复,做到了脸不红心不跳的程度,才说:“程总放心,该欠你的东西,我会一次不少的还完。”
说完,她又径自补充一句:“说句不好听的,就算是在清城,我也会回来还债。”
“那就好。”
“你也别忘了答应我的事。”
程晏生嗓音隔着微凉的不屑:“以后各走各路,互不相欠。”
三年,她终于要脱离这个魔窟了。
走出门的那一刻,温年浑身像是卸了口气,整个人无比轻松。
离婚的消息,不胫而走。
传到了沈轻舟跟周应淮耳朵里。
两人前后脚打电话询问,沈轻舟调笑道:“最近也没听你说身边有女人啊!怎么突然说离婚就离婚,吃错药了?”
嘴边的烟,一口接一口。
程晏生眯起眸子,把手机按下免提,另一只手倒酒:“想离就离。”
身边的朋友都知道他不待见温年。
可并不知其中缘故。
这就让沈轻舟,觉得莫名了:“话说你当初一直耗着人家,不肯离婚,这突然态度三百六十度转变,不会在外边有私生子了吧?”
沈轻舟想得单纯。
他能想到的,也仅此而已。
“滚。”
“不是孩子,那就是她不能生?”
不能生三字,在程晏生脑子里转了一圈,他忽然想起警局那次,她哭着求着让他离婚,说不想一辈子没有孩子。
没等沈轻舟说完。
他径直挂断,回拨给卫宗:“卫宗,帮我查一下温年去哪家医院做的流产。”
“好的,程总。”
就算是离婚在即,他也得把整件事情搞个明白彻底。
程晏生不是那种能装糊涂的人。
……
第二天,上午八点多。
卫宗端着一份报告进门,脸色不太乐观。
“程总,你先看看这个。”
空旷的办公桌上,递过去一张报告,纸张很薄,程晏生没接,他视力向来好,轻扫一眼,便看清了上边黑色的字体。
内容一目三行。
越往下看,他面目间的神色愈发浓烈沉重。
喉结翻滚,程晏生缓缓撇开脸,目光满是冰霜,一张好看的唇瓣抿得发白。
卫宗收起报告,声音很低:“当年夫人让主刀医生,在温小姐身体里动了手脚。”
董暖有这种心,但她大多不会这么做。
不用猜,程晏生都知道是程如仪怂恿的。
“能找到当年的主刀医生吗?”
“恐怕难。”卫宗眨巴下眼,眸底清明:“给温小姐流完产后,那位医生就被如仪姐送到国外了,如果想要知道,恐怕……”
只能找程如仪当面质问。
程晏生看了眼腕表,离他跟温年约定的时间,还有两小时。
“去把我那件熨烫好的衣服拿来。”
“好。”
卫宗退下去。
程晏生通过微信,与程如仪约了临时在公司楼下碰面,其间并未说明意图,只是简单明了,开口说要见个面。
得知温年要跟程晏生离婚。
谢青竹双手表示赞同。
早早从谢家,赶到了中山苑,帮她打理收拾东西。
温年打算领完证,直接回清城:“青竹,今天谢谢你来帮忙。”
“下午我送你去清城,你一个人我不放心。”唯恐她拒绝,谢青竹把话说尽:“不准拒绝我,你跟渣男离婚,我高兴。”
“好好好。”
谢青竹翻开一堆衣物,细致的帮她挑选:“今天可是个好日子,得穿得漂亮一点。”
话音落下,她仿似想起什么。
再次开口:“但也不能太漂亮,万一他见色起意,临时改变主意。”
温年附和笑。
她知道,程晏生不是那种人,见色起意在他身上不可能发生。
他的人生,包括任何前进的一步,都是有计谋的。
临时起意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谢青竹素来衣品很不错,挑了一件特别粉藕的颜色,夏季穿这种色泽确实很衬皮肤光泽:“就这件,挺不错的。”
温年在众多衣服中,扫一眼。
她几乎瞬间看到那件绿色的夏季针织衫短袖。
不是特别的深绿,是那种浅绿色。
宛如刚萌发嫩芽的草色,特别有韵味,尤其搭今天的氛围。
看她盯着绿色瞧,谢青竹说:“你不会想穿绿色去离婚吧?”
第85章 笑出来,坦荡点
“我觉得绿色挺好的,寓意春天,一年之首。”
谢青竹心底咯噔一下,眉眼间浮出敬佩:“你的心可真够大的。”
全海港城,人尽皆知的秘密,那就是程晏生不待见她,外边流连花丛,温年都要困死婚牢了,穿绿色那等于是不打自招。
……
坐在咖啡厅里,程晏生抬手看腕表。
程如仪迟迟赶来,面色风霜未消。
一身名贵着装,与温年日常的朴素相比较,形成了特别明显的分层,程晏生目光低垂,问了句:“给温年手术的医生在哪?”
程如仪面目出现噎呛。
好几秒,方才缓神:“晏生,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
程晏生抬起眸子,眼神幽深无底。
修长的手指,搅动杯中咖啡。
约莫搅动了四五下的样子,他停住,从公文包里抽出一份妇科的检查报告。
摁在桌面,一点点挪过去:“我刚查到的。”
整个过程,直到看见那份报告,程如仪一路都是黑着脸的。
“是你劝妈叫医生给温年身体动了手脚的吧?”
“晏生,温年叫你来找我的?”
程晏生眼都不眨:“我自己查的,上次她住院,无意中查到流产的记录,卫宗顺藤摸瓜,才把这一切调查出来。”
不然,他真不知道会被瞒骗多久。
令程如仪万想不到的是,安排得如此妥当的事情。
最终,竟然会被程晏生挖出来,还挖得这么深。
程如仪唇角轻勾:“她根本不配怀程家的孩子,难道你想让井双白死吗?想当初温重堇,他是如何对待井双的?”
“够了。”
至小程青就很少管过姐弟两。
是董暖亲手把她跟程晏生拉扯到大,姐弟之间的情感,其实很复杂,在外人面前,她会主动保护程晏生,但若是在家内。
她首先保护的,还是自己的利益。
“难道我说错了吗?”
程晏生不说话,脸色不好看,唇瓣紧抿,都已经抿成了发白的颜色。
程如仪:“晏生,温年都没追究,你何必为难自己?”
温年肚子里那个流掉的孩子,她跟董暖都是从来不认的。
更别说,让他好好生下来。
“姐,当初在迫不得已的时候,你们何曾不是打过她的主意,想让她怀上程家的孩子,不管如何,那个孩子他到底是程家的骨肉。”
程如仪从未见过这般的程晏生。
俊脸下,是一片深不可化的阴沉。
程如仪深吸口气:“你不会突然反悔跟她离婚的事吧?”
“不会。”
“那就好。”程如仪松口气,端起咖啡,轻抿了一口:“晏生,身边的女人,哪一个不比她温年好,况且你放得下死去的井双吗?”
不可否认,程晏生自然是放不下的。
除了程如仪跟董暖,俞井双是他在这世上,另外一个最温暖的亲人。
温年在民政局足足等了半小时。
那辆熟悉的车身,绕过门前的大树,停驻下。
程晏生打驾驶座走下来,如常的工整西服,裤腿熨烫得笔直,看上去都有些不近人情的意味,他打眼瞧过来。
先是看到温年,再则是谢青竹那。
步调不疾不徐往前走。
手指抚着腹部的位置,在扣纽扣,清冷的面庞上,看不出喜怒,只有眼底的一团黑雾,很浓很浓。
“东西带齐了吗?”
看他空着手过来,温年出声问道。
程晏生眼都没抬一下,从她身侧擦肩而过:“走吧!”
他已经进了门,气场足够的冷。
温年站在门口,迟疑片刻,才迈步往里走,第一次来时,是两人结婚,她内心充满了对婚后生活的憧憬,觉得都是美好。
眼前,这一切都被现实戳破了泡沫。
手指捏紧证件,她翕动下鼻尖的酸涩,跟步走进去。
全程程晏生都没开口说半个字。
他高大挺拔的身形,如一道沉重而又宽大的阴影,罩在温年面前,密不透风。
办理离婚证件的人不多,站在前头不过四对。
每个人脸上,都有着各自不同的情绪。
有些是轻松。
有些是沉重。
反观程晏生,他脸上是面无表情,而至于温年,谈不上多开心,但也没有出现悲伤的面相,准确说麻木更适合她此刻的心情。
“下一对。”
马上就到她跟程晏生这。
温年坐过去,径直把自己提前准备好的证件,一一摆放出来,摆得规规正正。
工作人员看了眼程晏生,他站着,顶级的身材,脸好肩好,腰好腿更好,包括每一根头发丝,都精致到一丝不苟。
“先生,你的证件,麻烦出示一下。”
程晏生没听到般,无动于衷。
温年心口在跳,她扭头去看人,只见男人的目光,紧紧锁在自己脸上。
“程晏生,你的证件。”
后边排队的人,都已经开始催促了,程晏生依旧站得笔直,手插在裤兜里,形如一尊冰雕。
“程晏生。”温年又唤一声。
“先生,你到底还办不办离婚?要是没想好的话,可以先到一边去想想,让后边的人过来办证。”
程晏生不说话。
温年夹在中间是最为难的那一个,她点头致歉:“不好意思。”
主动往一旁靠,把位置让给下一对。
喉咙翻滚,咽下口腔内能酝酿到的唾沫,温年把证件跌在手中,沉声低压着问道:“你什么意思?是没带证件还是忘在哪了?”
说话间,她不停往他身上撇。
程晏生背脊挺直。
眼睫掀开,冷冷的盯着她,说:“终于要挣脱牢笼了,是不是很高兴?”
尤其是她刚才拿证件的动作,比结婚时,还勤快利落。
温年一时间噎住,找不到话去应对。
挤了挤,才说出一句:“离婚是你外派清城前提的,我也没有说过,要通过这次失败的计划,跟你讨要离婚的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