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忱轻经历过太多,已经能够平静的接受很多事:“你说啊。”
“……”
五六场秋雨在一步步将京市带入初冬,干燥的暖气在室内涌动,烘的人眼睛有些发热,也让人的皮肤感到有些紧绷。
钟昧告诉她,这些天有几个赌场一直在联系钟氏,让她哥哥还债。
苏忱轻冷着脸给自己哥哥打电话,却打不通。她又转而给自己的父母打电话,但号码刚拨出去,又有些不忍心的挂断了。
钟昧关注着她的状态,循序渐进的解释:“之前几次,你哥哥来找我借钱,我给了。当时怀疑过他借钱的用途,也查了,但没查出什么。”
“如果不是这两日赌场找上来,恐怕不会有人知道他惹了多大的祸。”
苏忱轻停下拨打号码的无用功,抬眼看过去:“他赌博输了多少?”
钟昧不作声。
能让一位名门家主不作声的,可以想象,到底是怎样的天文数字。
既然联系不到苏骆,那就直接去赌场。钟昧告知她,过来要钱的赌场有一个在国外,剩下两个在国内。在京市的只有一个。
这是苏忱轻第一次来赌场。
地下赌场,位置非常隐蔽。钟昧带着几个保镖和她一起,从赌场的后门进入。毕竟她们不是来赌钱的,只是来打听一些事。
狭隘逼仄的通道仅能容纳两人并肩而过,苏忱轻偶尔将视线投向赌场,看到许多人宛若失了智般涌向赌桌,将自己怀里拥有的所有赌注推上去。
赌场的老板是个社交面非常广的胖子,看到她后眯着眼睛笑了笑,问候:“钟夫人,小钟总,真是不好意思,还得麻烦你们跑过来。”
苏忱轻对这种场合的老板无法给出友善态度,淡声:“能麻烦讲一下我哥赌博的事吗?让我替他还债,总要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
胖子盘着手里的两个铁核桃,在昏暗环境里坐下,缓缓道:“诶呀,钟夫人,这其实没什么好讲的。尤其你哥还是个老赌徒,他在国外的时候就在赌啦。”
“以前他有钱,赌博输个一干二净。回国后又赌,被傅先生发现。当时他赌瘾就很重了,在赌桌上跟人家吹牛,说他有个特漂亮的妹妹,还拿照片给人看。恰好有个跟他对赌的老板,看上你了,花了八千万跟他赌,他输了。”
胖子耸肩,“这事不知道怎么被傅先生知道了,后来你哥就断了两条腿。”
“你哥断腿以后,来不了赌场。他就在网上赌,又输了不少。”他叹气,无奈道:“我估计傅先生也没时间管他那些破事,偶尔会给他还一些债,但傅先生心情不好的时候,似乎就不给还了。”
“喏,现在傅先生都死了,他还在赌。但没人给他撑腰了,他就破罐子破摔,把你丈夫,啊,也就是小钟总搬了出来。”
“……”
苏忱轻听着这些天方夜谭。
她只是来调查兄长赌博的事,怎么每句话都扯上了傅文琛?而且这些……
是傅文琛做的?
这种能存活下来的赌场,背后一般都有错综复杂的势力。但钟昧带她回去不久,就听说这些赌场被端了,她哥哥欠的债自然也不了了之。
好像这些只是有个人亮出牌给她看一眼,不求赢也不求别的,就随便把牌扔了。
钟昧用了大概两天时间就把她哥哥找了回来,问她怎么处置,要不要见面。苏忱轻说不要,直接让他把人送到了警察局。
父母得知后打电话给她求情,说那毕竟是她哥哥,苏忱轻听到这句话,便知道这些事八成父母先前都知道,包括哥哥说要拿她抵债这件事。只是隐瞒她。
她的这些家人为什么会配合傅文琛演出,此时此刻也有了答案。
苏忱轻没有再接父母的电话,并且告知她们,作为女儿,她会履行赡养的义务。但是其他的她也已经做不到了。
就像当年母亲对她说的话一样。
后来钟昧又深入查过,告诉她,是傅文琛停止了对赌场的供给,赌场才会找上他们。而且,赌场被端也是傅文琛生前的势力在动手。
苏忱轻平静的接受了。
因为当天,她收到了来自傅文琛的第三段录像。
这次的录像是在车上进行。夜色朦胧,昏暗的车内环境让她根本无法看清那个人的脸,
只有车窗外飞快后退的光亮偶尔照进车内时,她能认出他是傅文琛。
男人的着装打扮,是那晚她在金露寺见到的模样,深邃桃花眼里只剩坦然平静,
“亲爱的苏小姐。”
他礼貌,温润,
像是多年前初见时不认识的模样,对她道:“这是最后一段录像。而当你看到这段录像时,我想你也已经明白一点。”
光亮褪去,这个人的脸又没入黑暗里,只听得到很抱歉,又心甘情愿妥协的口吻:
“我确实是爱你的。”
“所以,我不会再回来了。”
第105章 大结局
她很少从傅文琛的脸上看到如此表情,
眸底的光淡淡的掠过屏幕,又垂下。动作间,衬衫下洇血的绷带变得有些明显,
“虽然不知道你现在会不会接受我的道歉。但是,我还是想要再跟你道一次歉。”
傅文琛掐着自己的指尖,蹙眉:
“以前让你吃了很多苦,对不起。”
车里很寂静。
那时候已经凌晨,高架上飞驰的也只有他那辆迈巴赫。
他在深思熟虑后,继续道:“第二份礼物和第三份礼物,你应该都已经收到了。按照吴医生的说法,你现在大概率已经摆脱了心理问题的困扰。”
“这很好,”
傅文琛笑了笑,“钟少是个很纯情的人,他会给你你想要的直率和坦诚。”
“其实我现在也很满足,”他低头,眼底似乎又开始发红:“能从你身上学习到怎样才算真正的爱,这可以说是我活着的时候,获得的最大长进。”
“可惜这远远不够。”
傅文琛像是在反思,“我也很清楚,认识一个概念和运用一个概念,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如果我想正确的去爱一个人,大概率还需要很漫长的时间。并且在这个漫长的过程中,对方大概率还是会受伤。”
“我不希望那个人是除你以外的第二个人,但更不希望那个人是你。”
苏忱轻看着屏幕,能察觉到视频里的车速越放越慢,大概是快到终点了。
“不知道你现在有没有得知你哥哥的事情,”
傅文琛重新抬起眸,直视镜头:“你很了解我,应该知道我当时的真实想法是什么,也应该知道我为什么现在才告诉你。”
“处理你哥哥时,我是冲动的,但我也承认,事后,我选择了利用他捆绑你。当时我还觉得,这是上天送给我的机会,让我能独自、永远的拥有你。”
傅文琛像是在玩坦白局,平静的叙述自己的内心:“为了得到你,我做过太多不择手段的事。但打断他的腿,确实更多是愤怒。”
“愤怒过后,你哥哥就成了我废物再利用的一张王牌。我始终舍不得打出去,养着这个蛊,瞻前顾后,试图选择一个最好的契机,尽量让你不那么难过,也尽量能让我获得最大的好处。”
“他是我的最后一张牌,”
男人的嗓音变得低沉嘶哑:“现在把这张牌送到你眼前,对我已经没有任何好处。我这么做,只是想让你明白我退场的决心。”
这个人起初还想着维护自己最后一点自尊和骄傲,后来随着越来越多的自我剖析,他像是再也维持不住最后这张面具。
沮丧从眼底透出来,薄唇也扬起一抹自嘲:
“轻轻,我知道你不会后悔。在我说出你会后悔这个赌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会输。”
“但没关系,”
傅文琛道:“我已经输过很多次了。”
视频的进度条已经快要到最后,这个人似乎是想抓紧最后一点时间,笑了笑:“做输家也没什么不好的。”
“尤其是在你面前。”
最后的画面,是司机为傅文琛打开车门,这个人侧身迈入车外如墨般不见五指的黑夜里,扶着车门,又看一眼镜头,最后将车门关上。
画面陷入黑暗。
没有说告别的话,但似乎每一处细节都是在和她告别。
傅文琛是个极度骄傲的人,大概没有人会想到,他有一天也会坐在录像机前,对着镜头说出这种类似忏悔书一般的内容。
不过,苏忱轻确实相信了,她哥哥的确是这个人留在手里的最后一张牌。
钟昧怕她担心,将她哥哥的事查了个底朝天,包括她哥哥曾经和庄老先生联系过,因为想要多一方靠山,多一个为他赌博还债的有钱人,所以出卖她。
苏忱轻的选择,是依照法律将这个人送进了监狱。
这次事件看起来不小,但实际上并没有对她的生活造成太大影响。苏忱轻维持着自己的家庭和事业,已经很难有什么事可以引起她的情绪波动。
在那段录像以后,她也确实没再收到任何有关傅文琛的东西。
“傅文琛”这三个字不仅从她的生活里消失,也在渐渐从她的记忆中淡去。这个曾经在无数次梦境里出现的人,给她留下刻骨爱恨的人,已经在被岁月抹平。
半年后,她的事业进入稳定期,也开始计划备孕。
没有住进那栋海边别墅里,
因为离画室有些远。
但是把两个婴儿床和小玩偶搬了过来,因为确实很可爱,网上买不到。
在两年后的京市,几乎已经没什么人还会提起傅氏,这个曾经辉煌的家族随着那个人的死亡一起落败,被取而代之。
苏忱轻也和吴医生变成了朋友,偶尔会去对方家里做客。吴医生起初还在担心她的心理问题复发,会定期给她做检查。
发现她的状态已经彻底平稳后,便卸下了医生的身份,让他的妻子带了很多备孕小技巧的书过来,还为她科普备孕知识。
苏忱轻记不清再听到“傅文琛”这个名字时是什么时候。
似乎是在钟家某个人的葬礼上,旁人随口提了一句。那时候已经很少有人记得傅文琛和她曾经的关系,她听到这个名字,也不再像从前那样避之不及。
苏忱轻大概听了两句,
大致意思是,傅文琛死后一直没有人去扫墓。墓碑上积着好厚的灰,很惨。
后来吴医生听说这件事,有些难过。毕竟傅文琛也是他的病人,没把人家的病治好就算了,现在人家死了,下场还这么惨。他觉得自己这个医生很不称职。
于是便想着去扫墓。
吴医生原本只打算自己带着家里俩小孩去,但那俩小孩最近很黏苏忱轻,瞒着他去跟苏小姐撒娇,想要她陪着一起去。
吴医生正捏冷汗呢。
女孩被两个孩子缠得直发笑,宠溺的揉小孩子的脑袋:“好嘛,那就去。”
很多时候,忘记和释然的特征都是不再在乎。当一个人留下的痕迹已经淡到几乎看不出时,就无法激起回忆里浓郁的爱恨。
苏忱轻站在那个人的墓碑前时,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只是觉得墓碑确实该擦了。
“苏阿姨!”
小女孩在帮吴医生擦墓碑,没有从这块平整的石头上看到男人的照片,甚至连名字都找的很勉强。
但是她在名字旁边找到一只雕刻的小狐狸,鲜活又可爱,刚想喊苏阿姨来看。
旁边的吴医生没好气捏她耳朵,“别在这里大喊大叫!好好擦!”
“哦……”
苏忱轻笑着把逃窜过来的小姑娘藏在身后,又让钟昧把另一个男孩拽住。
这样,吴医生才腾出手,将事先准备好的白菊花递到墓碑前。
彼时是夏季,
浪漫热烈的日光落向陵园,剩下一片炽白。只在陵园的尽头,人工栽植的连绵树林形成了一小片阴翳,和那样幸福光明的场景间有一条泾渭分明的界线。
热浪一层层滚动,
阴翳里,无名无姓的人影仿佛游离在世间的鬼魄,远远望着那一幕,又在更猛烈的热浪来袭之前,悄无声息的消失在黑暗中。
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正文完-
后来我终于明白,
他尽管跟天气一样难以预料,却也跟天气一样无可避免。
——安吉拉·卡特 《焚舟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