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半响,驰夫人扭过头,不再看元满,自嘲地说:“还以为你什么都不知道。”
不是她不知道,只是她不说破。
再没什么好说的,元满收起情绪独自进了里面。
里面依然是一派热闹景象,有孩子在追追打打,还有牌局,三三两两聊天的,可这些都和她泾渭分明,丝毫没有关系,元满这时终于放下戒备的心思专注看起手机。
从中午就一直在叮叮咚咚响个不停,她不用打开来看也知道是各种拜年短信,这一会先点开公司的团队群,往里面发了几个红包意思一下,然后就看到元和居然给她发了消息过来。
点开来看,元满盯着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嘴角弯起来。
-【姐,过年好。】
元和从来没在除夕给她发过信息。
她正想要回,那边又发来一条。
是照片。
元和自拍了一张,旁边的餐桌和奶奶都入了镜,今日的中餐也很丰盛,一张桌子都摆满了,看卖相??就知道是奶奶的作品。
“我陪奶奶过节,晚上你和姐夫过来吗?”
元满看着元和的消息,直接播了电话过去。
她想和奶奶说话了,这几年,一直是她陪奶奶过年。
元和接了电话,两人互道了过年好,电话被转到奶奶手中。
“奶奶,晚餐要留着好吃的等着我,我回来。”
她乐呵呵地说,带着撒娇的意味。
“你能回来么?婆家那边不会说你?”奶奶自从知道驰渊的身份就很忐忑,生怕她在这受委屈,什么事都尽量不麻烦她。
元满闻言瞥了眼老宅内的景象,压根没人关注她在干什么,淡然地回:“没事。”
不过她没提驰渊回不回去。
她想着驰渊可能不一定有时间,她却迫切想回奶奶那。
元满坐到五点的光景,发了条微信给驰渊,告诉她自己要先走。
信息才发出去,驰渊已经从里面出来。
他手上拎着大衣,眸光疏淡地瞥了她一眼,不声不响地帮她拿起包,下巴往门口轻抬:“走吧。”
“哦。”
元满有些触不及防,愣愣地跟在他身后,以为他只是送她出去。
哪知道这人直接上了驾驶座,副驾驶的车窗被按下来,他盯着在门口迟疑了半秒的人,语气凉凉地说:“不准备上车了?”
她听出来他有点生气。
元满上车,轻轻咳了一声:“怎么了?”
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问还是要问一句的。
驰渊将车子缓缓驶出去,一直到主干道才淡声回她:“我不出来,你就准备把我晾在这里?”
“……”这不是你家么,怎么就是晾呢。
她没好意思说出口,转念一想驰夫人那些话,驰渊可能从来没把这当家。
“倒是说句话啊。”他没听到她的回答,不耐地催促。
“我想着你可能比较忙,不一定有时间。”她想了想说。
前面正好红灯,驰渊匆匆掠她一眼,无奈地摇头。
“我什么时候对你没时间了?本来就打算晚上和你一起去看奶奶的。”
车里静下来,元满眼眶有些酸胀,她忍住了,今天是除夕,应该开心的。
奶奶看到他们俩特别开心,晚上多喝了几杯酒,元满劝都劝不住。
好在奶奶酒量好,看起来并没有醉。
年夜饭后,奶奶去休息,元和借口还要出去玩,一眨眼就溜走了,元满和驰渊善后,处理一厨房的锅碗瓢盆。
电视里放着喜庆的节目,到处在说过年好,元满和驰渊都挤在狭窄的厨房,一人洗碗,一人收拾灶台,没有多余的话,只有各种碗碟碰撞的声音,水声哗啦啦地响,两人搭配着干活倒是干得快,厨房很快收拾好。
元满在台盆前关上水龙头,驰渊很有默契地递给她擦手毛巾,顺便从背后帮她把围裙解了,他温热的呼吸喷在耳后,元满不自然地缩了下脖子,驰渊感觉到了,靠得更近,故意在她耳边说话:“躲什么?”
“……没有。”元满矢口否认。
围裙被取下,她的手也擦干了。
驰渊将她转了个身,俩人面对面,他低头去寻她的眼,俯下身吻在她眼睫间,声线低哑地说:“新年快乐。”
“不是还没到零点么?”她垂下眼问,心中想着今年他先和她说新年快乐了。
她那条定时发送的短信要到零点才发出。
“不用等零点,我想第一个对年说新年快乐。”
“元旦那天说过了。”她抬杠。
“反正是两个年,再说一次。”
驰渊笑着。
元满望着他,踮起脚尖往他唇上重重地压上去。
这一刻,她是快乐的。
第97章 097
春节假期免不了走亲访友,元满和驰渊两人的家里却静谧如斯,两人自从除夕回来后就没怎么出过门,同时谢绝了所有来访,只和外人说他们要出行。
他们算来算去,也没什么亲戚要走,驰家那一家子,驰渊不愿意应付,至于元满,除了奶奶就没有其他牵绊了。
初三那天,元满说要去一趟墓地,驰渊自然知道是去看元泰,陪着她一起去。
元满定定地望着他两秒,轻点了下头:“嗯,一起去。”
驰渊顿了顿,心头掠过一丝不安。
见她神色淡然,他心底的不安稍瞬即逝。
“也许是自己想多了。”他收拾着要带到墓地的酒杯。
奶奶带着元和等在公寓楼下,他们顺路接上一起去往墓地。
每年这个时候,奶奶的脸色都不太好,仿佛当年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伤痛还历历在目,元满往后瞥了几眼,眼里沉了沉。
和驰夫人在除夕针锋相对后,她心中的打算呼之欲出,她做不到和驰渊对立,可不管如何,她和驰渊需要谈谈,爸爸的车祸是横在她心头的刺,可能只是他一个无意的错误,后果对她而言过于沉重,她无法直接忽略不计。
已经立春,春寒料峭的郊外墓地一片肃穆,拾级而上,有嫩绿的小芽从石缝里钻出来,带着新年的绿意。
春天的味道扑面而来。
墓前也有几支嫩黄的野花开出来,迎着风娉婷而舞,元满呼出一口气,笑望着野花:“爸,这花我就不摘了,陪着您吧。”
驰渊站在她身后,垂眼看着她单薄的外套被风吹起,自觉地往风口移了几步,奶奶见到他如此体贴,肃然的脸上微微绽出一点笑,开口说:“小泰,你可以放心了,小满嫁了个好老公。”
元满闻言转身朝着奶奶,驰渊没错过她脸上一闪而过的怅然。
离开墓地前,元满单独待了几分钟,然后神色如常的回家。
心头一旦挂了一桩事,就似在心间无端多了一道折痕,元满总想着要尽快将折痕捋平,风平浪静的假日她几次要说出口都作罢,总想着下次吧。
这个下次来得很快,也很被动。
假期最后一天,别墅楼下的门铃叮当作响。
元满正在楼下厨房,她打开门时身上还系着围裙,门外站着的是贵妇打扮的文安安,她身旁还有个林又夏,今天林又夏倒是很低调的装扮,连妆都没化。
门内外僵持了几秒,客人先兴师问罪。
“不准备让我进去吗?”
文安安皱着眉,声音里依然是不屑和不满,冷眼打量了她这副厨娘装扮,鼻子里重重地哼出一声。
元满还未说话,身体自然地往旁边侧,做了个请的姿势,那两人进来的时候,她瞥了眼林又夏,这女人低眉顺眼,和往常不一样,只是过于安静,元满觉得古怪。
她没想到还能见到林又夏,脸色冷了几分,不咸不淡地嗤了一声:“林小姐现在不该退圈出国了吗?”
“轮不到你来说。”
文安安接过话来,在沙发上落座便问,眼神四处搜寻了一圈,“他人呢?”
显然在找驰渊。
元满还没来得及说话,楼梯上已经响起脚步声。
大家都望过去、驰渊眼神递过来,毫无波澜的样子,甚至看到林又夏也没什么反应。他只是稀松平常地说:“来了?”
他在一侧沙发坐下,“什么事?”
元满正要坐下,文安安飘出一句:“在我儿子这都讨不到一口水喝吗?”
文安安和驰夫人不一样,驰渊的五官和她有六七成像,现在她坐在元满对面,丹凤眼轻飘飘地掠过来,元满好似看着生气的驰渊。
这话她没什么驳斥的,元满转身就要去倒水。
“我去倒。”
驰渊却拉住她的手,把她按在沙发上。
文安安欲言又止,脸上结起寒霜,林又夏也是眼露不甘。
元满静静地坐下来欣赏了一会对面的精彩脸色,驰渊很快倒了杯水过来,文安安和林又夏脸上表情更精彩了,因为他真的只倒了一杯水。
他把水杯往茶几上一放,大刺刺地坐下。
文安安半天没说话,她开始怀疑今天来的目的能不能达成。本来想训斥儿子不懂待客之道,怎么只能倒一杯水,想想还是放弃了。
正事要紧!
元满和驰渊静静地等着,期间驰渊还帮她脱下了围裙,两人的默契都被文安安尽收眼底。
沉默的时间有点长,文安安轻咳了一声,终是开口说:“这个女人,你不能再留在身边。”
还是老话题。
元满没有半分诧异,驰渊盯着文安安,冷嗤:“我的事,你还想管?”
文安安顿了顿,仿佛终于下定决心,语气颇冷:“我知道你怨我,可你是我儿子,身上流着我的血,我不能放弃你,当妈的总不能看着孩子被人算计。”
眼神不善地瞪着元满,意思很明显了。
“呵,现在想起你是我妈?”驰渊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
“当年我是迫于无奈……”
“以前的事我不想知道。”驰渊冷硬地打断,“元满是我老婆,谁再说她不好,都给我滚。”
文安安从沙发上忽然站起来,气势凌厉地指着元满,“你要养虎为患吗?你不知道她爸的死和你有关?”
随着这一声堪称温柔的吼,客厅陷入安静。
元满下意识看向身旁的驰渊,男人有片刻的怔然,旧时的画面杂乱无章地涌出来,丝毫找不到头绪,随即他去找元满的视线。
两人四目相对,眼中倒映着对方略微慌乱的神情。
“没话说了?你就问问她是不是怨你害死她爸爸?那场车祸,没你什么事,可有人死了。”
文安安继续在旁边添油加醋,生怕他们不知道细节。
可元满和驰渊半句话没接。
元满嘴唇抿成一条直线,脸上渐渐现出寒光,她偏过头直直地看着文安安:“你知道他当天晚上为什么去飙车吗?”
驰渊交握在膝盖上的手忽然抖了一下,机械地转头看着元满。
文安安也被问住了,之前好不容易积聚起来的气势洒了一地,嘴唇动了几下,愣是没找到话说。
“你当然不知道,你那时候只想着怎么敲驰家一顿竹竿,怎么会在意他呢?”
“不是……”文安安慌乱地否认。
“你回来找他,背后又向驰家要钱,可惜不顺利,他全都知道,你来见他也不过是让他到驰家要钱……”元满的语调很平静,像在叙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她瞧着文安安忽红忽白的脸色心底竟然涌出一股快意,于是出口的话更加直白,“他心情不太好,恰好有人让他试试车子,飙了一路下山来速度依然没减,后来遇到大货车,再后来货车撞上小汽车。你说,这些事情归根结底是不是都要算到你头上?”
对着文安安,她把车祸的前因后果交代的很清楚。
为了怼文安安,她做了个大胆的猜测。
“滚,以后不要再来这里。”
一直未说话的男人低吼出来,眼里一片冷寂。
“别让我说第二次。”
他最后扫了一眼文安安。
那两人走后,诺大的空间仿佛被缩减到方寸之间,元满只感觉沉沉的气压悬在沙发上空,而毗邻而坐的两人都在无形中扼住了喉咙。
难堪的沉默蔓延。
元满在沉默片刻后呼出一口浊气,只听到身旁的人低低地问:“忍得很辛苦吧?”
“什么……”
元满过了会才明白他的意思,这么久没说出来,肯定忍得辛苦。
“为什么不直接问我?”驰渊僵硬地转身,眼神慑住她的。
见她没有回答,他自顾自往下说:“有人给你看了录像吧,那辆白色小车是你爸爸的?”他这时才恨自己心太大,没有多查查车祸的后续情况,他只被罚了超速,其他的事一概不知,驰家早就让人公关了消息,不想被人诟病驰家教子不严,况且这起车祸他不是直接肇事者。
“对,我当时就在车上。”
元满和他对视着,声音微微发颤。
想起车祸的瞬间,依然心有余悸。
驰渊晦暗深邃的眼眸像是被闪电劈开,元满瞧见那些破碎的小碎片溢满眼眶。她觉得自己应该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起车祸我是个导火索,如果没有那个强行超车,或者……”
“我都知道。”
两人又说不出别的话来了,似乎多说一句都是在自虐。
良久后,驰渊说了声对不起。
元满垂着头,不知该说什么。
第98章 098
那起车祸发生时就在元满心中留下巨大的创口,她失去父亲的同时还被留下Ptsd―惧怕坐车。这么多年,她克服了害怕坐车的毛病,却依然没法自己开车。
这是她人生里的浩劫。
在没有和他面谈时,元满私心里存着侥幸,他只要不亲口说出来,她就能多一天掩耳盗铃,自己骗自己这些都和他没关系。
如今,驰渊说对不起,她才如梦方醒,她当然说不出没关系。
所以驰渊的对不起,最终没听到任何回应。在一阵略有些长的沉默后,他缓缓地站起来,面向元满,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晦暗,似有一场巨大的暴风雪就要降临。
有很多细节就这么从暗处浮现,驰渊想起在元泰墓地的情形,元满牵强的笑意让他隐隐不安,原来都不是错觉,如今这种不安落到实处,被无限放大,在他心里如同点了一把火烧得他心神俱颤。
驰渊有一阵手足无措,平时举重若轻的人此刻像个犯错的小年轻,两手紧握成拳贴着裤缝,薄唇紧抿成刀削般的弧度,沉郁的视线里似乎专注在沙发上那个人影身上,又似乎是望着别处的。
短暂的失焦后,他蹲下身让自己和元满在同一水平线上,双手伸出去握住她的肩膀,元满并没立即抬头,驰渊手上用了劲迫使她和他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