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面的次数不多,夏曦澄还摸不透谢云棋的性子,更不知道谢云棋做了什么才会招惹到夏慕生,要想了解某个人,就该注意对方的一举一动,日常的人际交往何尝不是一种博弈……
“对,这些就是我们组的方案。”
夏曦澄点点头,把组里的调查方案交过去,谢云棋接过方案,手指在微微发烫的印刷纸上刮来刮去,清点好人数后,他看向夏曦澄的方案,露出意味不明的微笑。
那些方案统统被压在杂志下面,夏曦澄瞥了一眼,杂志封面印着当红明星的写真照片。
“没什么事了,明天我再交上去,你先回去吧。”
谢云棋抬了抬快要滑下鼻梁的眼镜,翻开杂志,找到之前看到的页码。
第37章 孤单
夜幕降临,整座城市灯火通明,汽车的探照灯闪烁着惨白的光,划开一条漫漫长路。
交完方案,夏曦澄和郭钰并肩前行。晚上十一点的滨海医院不同以往,头顶的白炽灯一字排开,只要稍微一抬眼就受不了那刺眼的光线,药房的窗口前挂着新的注意事项,排队的人寥寥无几。
跟着郭钰走进三楼的301病房,夏曦澄看到何见川也在场。整个病房弥漫着浓重的药水味,地面干净透亮,装着热水的玻璃杯放在病床旁的圆桌上,水面缓慢地起伏。
“叔叔现在怎么样?”夏曦澄扶着床边的细杆,担心地发问。
情况不容乐观,躺在病床上的男人还在熟睡,瘦削的脸颊尽显憔悴,干瘪得像是一个葡萄干,鬓角残留着几滴汗珠,顺着倾斜的角度浸湿枕头,不知是做了什么噩梦,男人微微皱起眉头,幅度很小。
何见川冷静地守在床边,从圆桌上拿起病历单,替郭钰回答:“还算稳定,医生改口说做手术的风险太大,建议我们最好选择药物治疗。”
不管是哪种治疗方法,肺癌晚期的患者活在世上的时间都所剩无几,郭钰抓紧被子的边角,强忍着落泪的冲动,在传统的家庭里,父亲就是难以替代的顶梁柱,重要性可想而知。
“我们家很穷,要是没我爸,我跟妈都不知道该怎么生活……”夏曦澄记得郭钰在回忆起父亲时说过这样的话。
今时不同往日,曾经的顶梁柱倒在白色的病床上,靠着细长的输液管获取有限的营养,这个家轮到女儿来支撑。夏曦澄问及郭钰的母亲,郭钰只说妈妈不想面对现状,害怕自己实在承受不住。
揉着父亲蓬松的头发,郭钰闷声道:“那就药物治疗吧……”
说到一半,她欲言又止,下一秒开口的语气夹带着哭腔:“我怕真做了手术,他会疼。”
消毒水和药水的味道像雾气一样填满整个屋子,夏曦澄只觉得呼吸沉重,正想走到郭钰旁边却被何见川抢先一步,那高大的年轻小伙快步来到病床的另一侧,试探性地伸直手臂,把郭钰搂在怀里。
一手抱着郭钰,另一只手放在郭钰的后脑勺上轻轻往身上推,何见川安抚的语气轻缓又温柔:“别忍了,想哭就哭,躲在这里,没人能看见。”话音刚落,郭钰放弃了推搡,伸出的手往上抬去,揪紧了何见川的上衣。
帮叔叔把被子的褶皱铺平,环住玻璃杯感受温度,水还没凉,夏曦澄捎上病历单走出病房,贴着冰凉的墙壁深吸一口气,试想叶盈和夏光秀此刻也卧床不起,她该怎样面对这一切?
她比郭钰大三岁,是年龄层面上毫无争议的前辈,但她不能保证遇到同样的事情时,她会比郭钰还勇敢。
抱着病历单找到前台的小护士,夏曦澄指着夹在病历单上的费用条:“小姐,这个病人的医药费……我垫付。”
手头上的钱不多,银行卡里有点积蓄,夏曦澄想为郭钰做点力所能及的事,还没来得及走付款程序,郭钰就从病房里跑出来,按住她的手直摇头。
“曦澄姐,我来就好,你别这样。”
那语气近乎恳求,夏曦澄抓紧手机,想说的话都堵在喉咙里无处发声,偏头就看到何见川一动不动地站在病房门口,既不支持,也不上前阻止。
白炽灯的光扑打在郭钰身上,郭钰眼里噙着泪,接过小护士递过来的病历单,从包的夹层里掏出若干张红色钞票,指腹用力地摩擦过钞票表面,尽量让那些碍眼的褶皱消失不见。
直到回家,夏曦澄都没能忘记郭钰热泪盈眶的样子,叔叔日渐消瘦的身体,数不清数量的、皱巴巴的红色钞票,几个画面拼凑在一起,只凭粗略回忆都觉得锥心刺骨。
烧了一壶开水,夏曦澄搬出两桶泡面,意识到家里只剩她一人,她动作一顿,把另一桶泡面放回原处。
灯光被调成暖黄色,拉上窗帘,双腿挨着沙发卷进棉被,兴许是开水太烫,五分钟后再掀开盖子看去,面都被泡软了,五颜六色的调料无精打采地趴在泛着油光的汤汁上。
捞起几根面尝一口,还是熟悉的海鲜味。
遇见夏慕生之前,夏曦澄很少进厨房煮过夜宵,公司的繁杂事务折腾得她精疲力尽,在众人的起哄下喝酒,被迫和张秋琳勾心斗角,也就只有坐在电脑面前写小说才能得到一点珍贵的慰藉。
她不敢说给父母听,在过去两年的时间里,家里的泡面堆积如山,她习惯把泡面视为现成的夜宵,用水一泡就能下嘴吃,比做扁食米粉还方便。有一回吃着吃着,发现面条上飘着一根白发丝,她小心翼翼地勾起发丝,用纸巾把发丝包成长条状,朝不远处的垃圾桶做抛物运动。
平时压力大,还要抱着“写小说”这根救命稻草,夏曦澄喝掉泡面里剩下的汤,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度过那两年的。
回到独自一人的状态未尝不可,两年时间再苦也都熬过来了,她深知自己现在并不是那种少了谁就活不下去的矫情性子,也不敢像孩子一样乱耍脾气,可当温度慢慢降下来,时间似乎也跟着凝固静止,除了风声、呼吸声和手指摩擦过被子的声音,其他细微的声响都可以忽略不计。
在这个还不足八十平的屋子里,少了个人一起唠嗑,夏曦澄第一次觉得孤单的滋味不太好受。
她有点想夏慕生了。
叠好棉被,她总觉得被子上还残留着夏慕生的温度和气息,那家伙来得突然,走得也突然,说是要去出差,为什么谢云棋没跟着一起去?仅仅只是因为差点吵架让他们心有芥蒂?
还没掌握到足够的信息验证,顾虑太多不见得是好事,夏曦澄不敢盖棺定论,她移步到房间里,想看看之前发给《落花》编辑的消息有没有回复。
编辑圆圆:“还有名额,我们约个时间,后天晚上十点开始,你看怎么样?”
看一眼回复时间,正好在五分钟前,编辑一般都很忙,只能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看消息,夏曦澄松了口气,幸亏这次没晾着消息不管,编辑谅解她一次不代表就能谅解第二次。
只要加快一点工作的速度,她就有可能在晚上十点之前赶回家。
西沉:“OK,没问题,感谢圆圆!给你比心!”送上门的机会不可多得,不要白不要。
关掉网页,夏曦澄尽快写完《破冰》的新章节,按着键盘拼出夏慕生的名字,视线停留在屏幕上,许久都没挪开。
总算熬到周日,太阳还没升至树梢,夏曦澄就被一串震耳欲聋的铃声叫醒,本想睡个好觉放松身心,结果忘了取消昨天的闹铃。
醒都醒了,总不能不吃早饭,再躺下去说不定醒来后就到了喝下午茶的时间,况且身边也没人喊她起床了,她揉揉眼睛,不情不愿地翻身下床。
上次夏慕生买回来的牛奶只剩下一瓶,吐司面包也寥寥无几,夏曦澄把牙杯放回架子,回过头打量存货不足的牛奶箱。
现在夏慕生不在,吃饭的问题只能由夏曦澄自己解决。
她换好鞋,提上菜篮子绕过四五栋单元楼去菜市场买菜,完全是一时兴起做出的决定,吃惯了牛奶配面包的早餐,隔三差五也该换换口味,比如稀饭配咸菜,暂且不论营养高低,能饱腹就成。
其实她完全可以叫外卖送货上门,但她回想起上次去菜市场的时间停留在一年前,偶尔去市场逛逛,至少还能见到比网络图片更新鲜的各类食材,还不至于被商家随口说出的一句话打击得哑口无言。
“[图片]。”
“你好,麻烦看看这菜的质量,虫子都啃出洞了,还有那两个苹果也不行。”
“都说了图片仅靠参考,一切以实物为准,菜叶上有虫子,个别苹果坏了,这都是正常现象,哪能是我们的错呀?”
直到现在,夏曦澄还保存着自己跟某个商家在聊天页面的对话截图,听听看那还是人话吗?她一度被气笑,追着商家死咬不放,后来才收到了一句毫无人情味的道歉和五块钱赔偿金。
自从网络服务开始流行,数不清有多少漏网之鱼混入其中,夏曦澄吃过亏,很快就减少了点外卖的次数。
摇晃着菜篮子走进市场,还没到八点半,卖水果和菜品的小贩就叫哑了嗓子,大概是近几日忙于招揽生意所致,喊不动了就把喇叭搁在桌子中央,同一个调子的声音传遍了大街小巷。
来光顾小贩摊位的都是大爷大妈,上了年纪的人还赶不上时代发展,好像只有年轻人才会一头撞进手机屏幕,把手机、电脑和平板当成床边枕。
“阿婆,这卷心菜怎么卖?”夏曦澄拿起一个卷心菜掂量着。
卖菜的阿婆正帮着其他顾客掏红袋子,忙着给菜称斤,夏曦澄放下卷心菜,站在旁边耐心地等着。
“夏曦澄?”
熟悉的女声像突然行驶过来的火车,夏曦澄眼睫一颤,抱着双臂转过头望过去。
第38章 意外
阳光穿过树叶间的缝隙,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垂耳兔通红的眼睛闪烁着耀眼的光泽,兔脚悬停在黑白条纹衫上面。
夏曦澄一怔,熟悉的名字脱口而出,完全不受控制:“张秋琳?”
许久没见,张秋琳剪短了头发,微卷起来的发丝贴紧耳朵,但她仍保持着淡妆浓抹的习惯,两颊扑满腮红,眼影像眼睫投下的一大块倒影,往脸上一添,倒显得多余。
这个女人的再次出现裹挟着夏曦澄,平底鞋踏上地面的声音很小,不像她当初踩着高跟鞋行走在公司里发出的刺耳噪音。
“没了蒋组长照顾,你在公司里过得很潇洒吧?”离职后,张秋琳的穿着变得更加随性,还没到夏天,她就给自己搭上一件黑色吊带,光滑的肩膀上套了一件单薄的外套。
恍惚间,夏曦澄又想起那个恐怖的夜晚,后来姜鸿勇透露张秋琳就是给蒋雨涛传递信息的第三人,悄无声息地侵犯了她的隐私。
在那之前,所有的不满和妒忌都在明争暗斗,夏曦澄不曾想过这个女人竟然想要置她于死地。
分明是对方有错在先,那讥讽的语气听得夏曦澄不太舒服,她努力沉住气:“托你们的福,过得很好。”公众场合下很容易引人注目,不起冲突才是明智之举。
抬起一只手收拢薄外套,张秋琳撩了撩头发,让其中一只垂耳兔耳环露出全貌,嘲弄道:“还是个闷葫芦,要不是有你弟在,你也没什么好下场。”
同为女人,何必要互相针对?
夏曦澄不理解,或许有些人习惯从同性身上寻找存在感和优越感,在层层选拔后,把其他人甩在起跑线上,在迫不得已的勾心斗角下才能往上爬,竟都把生活过成了宫斗的戏码。
“哎,姑娘,你刚才想要什么来着?”阿婆凑上前来,看向夏曦澄。
“阿婆,是我先来的,您先给我称几个橘子吧,挑好点的。”
夏曦澄还没出声,张秋琳就抬腿把她挤到身后,勾起嘴角露出温柔的笑,连语气都变软了。
从阿婆手里接过装着橘子的红袋子,张秋琳腾出一只手搭上夏曦澄的肩膀,弯了弯腰,垂耳兔冰凉的身体擦过夏曦澄的耳垂。
“别高兴得太早,听说那个谢云棋比蒋雨涛还难对付,你也没多少好日子过。”
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隐秘又危险,转眼间,垂耳兔跟随着主人慢慢远去,只留下夏曦澄在原地发呆,有个小橘子从红袋子里滚落下来,一直滚到附近的井盖上。
拎着菜回到家,夏曦澄打开抽油烟机炒了两道简单的菜,回味着张秋琳临走前说过的话,她隐隐感到不安。
“总是被男人纠缠的拜金女,这还怎么放心得了?”
鸦雀无声的时刻,夏慕生玩笑似的言语再度回荡在耳边,其实那话没说错,这就是夏曦澄现在躲不开的难题。
蒋雨涛、刘俊、王文、不知姓名的卷发男……细细回想,除了夏慕生和夏光秀,其他男人要么跟她不投缘,要么就像是她的克星,让她避之不及。
可谢云棋不像是爱耍心机的那类男人,或许整不出什么离谱的幺蛾子?
吞咽着卷心菜,夏曦澄尽力给自己积极的心理暗示,张秋琳对她有偏见,见不得她过得比自己还好,说的话不一定可信,只是在故意吓唬她罢了。
勉强吃完早餐,她走进房间,摆正电脑屏幕面朝自己,开始回顾其他作者接受的平台采访,还没轮到自己的part,多学点说话的经验和技巧总归没错。
在数十余名接受采访的作者里,夏曦澄又看见了“阿晚不晚”的名字,对方是网站上极其出名的签约作者,算是大神级别的人物,至今已经出版了四本不同类型的书。在阿晚不晚开过的其中一次签售会上,夏曦澄有幸跟对方交换了联系方式。
“叫我阿晚就好了。”阿晚是个年轻的姑娘,据说在一家国企上班,写作只是兼职而已。
两人最开始还会频繁聊天,后来阿晚忙于工作,最后一条聊天记录就这样停留在一年前。
“大家好,我是阿晚不晚,可以叫我阿晚,很荣幸能够得到这次采访机会,让我们畅所欲言,笔下生花……”
点开阿晚的采访视频,阿晚扎着高马尾干练的样子映入眼帘,迅速吸引了夏曦澄,那个优秀的偶像依然像导师一样指引着她。
没有过出版书籍的经历,夏曦澄连着跳过了几个相关联的问题,只在对自己有价值的信息点按下暂停键,专门拿出一个小本子用来记录。
直到现在她都觉得《落花》的爆火是一场梦,始料未及。作为采访的新人,她自然要做足准备,免得在面对镜头时怯场、卡词。
记录到一半,手机轻微震动起来,在桌面上偏移出原来的位置,夏曦澄拿起手机一看,是郭钰发过来的消息。
“曦澄姐,何见川有跟你聊过我吗?”
得了,这两人藕断丝连,轮流来找她。
放下笔,夏曦澄打字的速度极快:“废话,人家这次就是奔着你来的。”
“那又怎样?我现在可没那么好追到了。”
小姑娘发来的这句话逗笑了夏曦澄,她几乎能想到郭钰说出口的语气是怎样的,有点傲娇,像在刻意赌气。
不过也有点道理,走进社会后再也不能像上学那样纯粹地思考问题,是时候多考虑考虑实际情况,选择携手一生的人当然不能开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