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声，夏慕生眼神微变。
“别瞎说，我们都不会死的。”望着许白璐憔悴的面容，夏曦澄突然想到早已去世的叶方欣，她讨厌有人满不在乎地提起“死”这个字，总觉得说得越多，死神就离得越近。
事不宜迟，许白璐催促夏慕生别浪费来之不易的机会，夏慕生垂眸深深地看了看她，脱口而出的话格外沉重。
“白璐，谢谢你。”
话音刚落，他弯腰想拉上夏曦澄，许白璐朝他摇头道：“留给我一点时间再跟曦澄说说话吧。”
小说作者身份特殊，跟他们不一样，作为众多创造者之一，可以自由地穿梭在现实世界和异时境之间，只需注意不要掉进那条可怕的裂缝。
夏慕生转移视线，见夏曦澄点了头，他艰难地站起身移步：“好，那我先回去。”
目送夏慕生穿过镜子离开，夏曦澄和许白璐仍然坐在地上，没有任何冷热交替的落差感。
“接下来……要更麻烦你了。”
逐渐习惯两团心雾带来的不适感，许白璐深吸一口气，将新的指令告诉夏曦澄。
由于男主角“临阵脱逃”，《破冰》原来的大纲失去了有效性，男主角的位置空缺但被保留下来，现阶段需要制定出新的大纲。
这说明夏曦澄按照原大纲写下的二十余万字篇幅都不作数，既然要写新大纲，原来的剧情走向也会改变，还要换男主角。
“这次有字数和时间上的限制吗？”
夏曦澄难免心疼自己的劳动成果对小说世界没了价值，但她没有抱怨什么，记得夏慕生刚穿越到现实世界的时候，她也想过要改变夏慕生的人设，无奈被程序所限制。
如果这就是换夏慕生留在她身边的代价，她愿意承受。
“少了大纲，截止时间延长到七个月，不过你可以自己决定全文的字数了。”许白璐准确地复述，“当然，不愿意的话随时都可以停下，我不会再传声或者托梦，尽量减少对你的影响……”
“我会好好写完的。”
轻轻打断许白璐的话，夏曦澄说得斩钉截铁，她不会应付了事。
许白璐眯着眼睛靠在夏曦澄肩上，整个身体平缓起伏，问对方能不能提点建议，得到同意之后认真道：“这次我不想再单恋那么久了。”
在《破冰》的原大纲里，纵使夏慕生最后成功追到了她，在这之前她所受过的难过和委屈也足以让她在模拟世界里回味良久。
“好。”
抬手温柔地按住许白璐的后脑勺，夏曦澄轻声答应，她了解许白璐的心情，当她敲着键盘细数许白璐暗恋的心路历程时，她时常代入自己去感受这个角色的喜怒哀乐。
无论如何，身处小说世界的被创造者总会任凭创造者摆布，但偶尔他们也会不动声色地反抗。
就好像许白璐早就在文章里对她吐露过诸如此类的心声，单恋确实不好受。
“我想刘俊也是在清除掉虚拟数据后才转移心雾给阿晚的。”听了夏曦澄补充的话，许白璐颔首思考，“作者知道故事的全貌，所以可以成为故事里的任何一个人。”
“是啊，所以那些虚拟数据早就保存在作者的大脑里了……”夏曦澄由衷感叹。
“可惜我不能跟你去现实世界感受那边的生活，过去我觉得现实是变化无常的人间炼狱，现在看来并不是这样。”
回忆起夏慕生想到夏曦澄时留恋的眼神，许白璐思绪万千，若那人只是单纯喜欢夏曦澄而执意留在曾百般嫌弃过的环境里，这无法说服她。
与小说不同的世界会是怎样的，她只能尽量发挥想象力。
互相搀扶着站起来，两个身高相同的女孩注视着彼此，许白璐垂下眼眸，牵着夏曦澄的手腕。
“曦澄。”
“嗯？”
在她抬眼时，夏曦澄看到她眼里闪烁的泪花，倏地想起午后阳光洒在起伏不定的湖面上，波光粼粼。
本就是善良的姑娘，流露着超出人设之外的真挚与感恩，敲打着夏曦澄的心房，恐怕谁都会为之触动。
“我很感激……”许白璐几乎声泪俱下，“谢谢你创造了我，谢谢你让我活着。”
说罢，她被夏曦澄用力搂在怀里。
新的大纲完成后，异时境还会投射出新的模拟世界，她并不打算走进镜子提前知晓命运，只要留在此地耐心等待，会有回到小说世界的那一天。
在哪里都好，到时候她将以全新的面貌面对夏曦澄为她构建的、丰富多彩的人生。
“咕噜――”
就此告别，夏曦澄沿着裂缝附近的地面走向了唯一一个没有结冰的镜面。
首先袭来的像是溺水的错觉，她感到自己被人按在水里，凭借本能扑打、挣扎，等到总算得以更加顺畅地呼吸，身子又轻了下来。
一片黑暗中，她吃力地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盖着一层薄被，而夏慕生就躺在她身侧，均匀地呼吸，睡得正香。
她屏息凝神，抬起手臂抱紧了他。
第80章 回归
一夜过去，夏曦澄头昏脑涨，被窗外的鸟叫声唤醒，她揉揉眼睛，再次习惯性地伸手摸向身侧，没有想象中的触感。
意识到自己一人躺在床上，她瞬间清醒，从床上坐起来环视四周。
这确实是她的房间，布局和家具都很熟悉，但她分明记得从异时境回来后抱住了躺在旁边的夏慕生。
那时夏慕生对她的拥抱没有反应，但还有呼吸和心跳，想必是陷入了深度睡眠，或是转移心雾的仪式让夏慕生精疲力竭。
再仔细摸摸床单，似乎还有一点余温。
“夏慕生……”
夏曦澄念叨着这个跟她有同样姓氏的名字，掀开被子准备下床，左脚刚找到拖鞋，有人恰巧出现在房间门口。
“你醒了？”
是夏慕生的声音。
夏曦澄抬眼一看，只见对方端着一个盘子，盘里放了一杯牛奶和两块吐司面包，那是他们从未变过的早餐搭配。
手机弹出一条广告短信，显示现在的时间是早晨七点五十。
“我以为你会睡得再晚一点，就想着先把早餐端进来……”猜到夏曦澄想问什么，夏慕生不打自招，说着说着，耳根子都红了。
“不用啦……我出去吃。”
频繁地眨动双眼，夏曦澄脸上一热，心知早就跟夏慕生确认了恋爱关系，怎么刚从异时境回来就变得更容易害羞了。
学生时代遇到的烂桃花无一能让她怦然心动，男孩们各出奇招，因此闹出不少笑话，其中包括差点让她被老师误会成“早恋惯犯”。
如今跟夏慕生谈起恋爱才知道自己原来也有这样的一面，为他担惊受怕，为他患得患失，也会为了他而春心荡漾。
洗漱完毕，两人像往常一样拉开椅子坐在餐桌前。
抿了一口牛奶，再轻拍一下发红的脸颊，夏曦澄说起正事，将许白璐的现状一五一十地告诉夏慕生。
“竟然放松了完结字数这个条件。”夏慕生皱了皱眉，有一种说不清好坏的预感，“程序果然在加快修复的速度。”
“修复？”
夏曦澄又一次被迷惑住了，作为小说作者的她似乎只需做好本职工作――用心创作就好，关于小说世界的所有信息统统都要从外部获取。
“对，说明小概率事件发生的次数会越来越少，毕竟它本来就是程序运转不稳定导致的。”
小概率事件实际上已经等同于穿越，若程序完全恢复到正常状态，任何一个小说作者都没机会见到笔下的人物了。
挤了一些沙拉酱到吐司面包上，夏曦澄边吃边思考：“可以理解成……在不远的将来，现实和小说不会有明显的直接联系，两波人各自活在自己的世界，互不打扰。”
“异时境早晚也会消失的，这个监狱就相当于一个培养皿，为了初步激发小说人物的自我意识。”
话已至此，待程序修复完成，小说作者创作的时间和篇幅不可能会被小概率事件影响，他们可以精心设计出非常巧妙的情节，也可以随时抛弃自己的作品。
不管怎样，到时候小说世界将不再干涉作者的创作过程。
一转眼，夏慕生吃完了早餐，感到气氛有些压抑，他欲言又止，再次开口时换了个话题。
“好不容易等来一个小长假，想去哪里玩？”
他怎会不知，夏曦澄把他放在心里，同时也不会轻视《破冰》里的其他人物，跟许白璐分别后，一定也会时不时想到对方。
说到底还算幸运，他们能在程序不稳定的情况下相遇相知。
夏曦澄抬头认真瞧着他的眉眼，随即荡漾出一抹由浅到深的笑意，试着用揶揄的语气答：“还没想好，反正你在身边，去哪都行。”
她刚说完，夏慕生马上呆愣在原地，那样子就像被丘比特用箭射中了心，片刻后站起身走到她身旁，弯下腰就要凑近她。
她忙吞咽下面包碎屑，紧张到几乎不能再说出话来，在闭眼之前听到夏慕生低沉的声音。
“忍不住了。”
短暂一吻，蜻蜓点水，加快了心跳的节拍。
夏慕生饶有兴致地观察夏曦澄吓呆的表情，伸手轻轻捏了一下夏曦澄的脸蛋，提醒对方早餐还没吃完。
同一时刻，叶盈和夏光秀正在准备大扫除，每年等到劳动节，他们都免不了到屋子里外收拾一顿，照常分工打理。
夫妻俩的生活很简单，前段时间卖掉部分旧家具，给家里腾出不少空间摆放其他生活用品。
正值五月，温度逐渐上升，为茉莉花提供了充足的光照条件，花香正浓，洁白的花瓣上躺着几滴慢慢融合到一起的水珠。
想起还有首饰盒没收拾出来，叶盈放下抹布，不紧不慢地走向次卧，拉开床头桌的柜子，打算把柜里的物品都拿出来，该扔的扔，该留的留。
首饰盒精致夺目，但盖子上还沾着已经干了的蜡油，盒子下放的是一沓五颜六色的明信片，那都是夏曦澄上学时收到的礼物。
念及到当初夏曦澄去异地工作，出门在外不愿带太多行李，叶盈答应替女儿保管好一些私人物品，一答应就保管到了现在。
再仔细搜寻，叶盈摸到了一个相框，相框里套着夏曦澄的大学毕业照，全班同学按身高排成四排，女孩和男孩各占两排。
一米六八的夏曦澄站在第二列右数第六个，拍照时一手扶着快掉下来的学士帽，另一只手忙着比“V”形手势，难得扎起的小马尾辫藏在脑后，无法进入摄像机的拍摄范围。
大学生夏曦澄近在眼前，没想到竟已过去那么久。
叶盈露出宠溺的微笑，刚想把相框放在桌上，她定睛一看，捕捉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哎，孩子他爸，你过来看看！”
在房间外头干活的夏光秀搁下拖把，抽出几张纸擦拭汗水，小跑几步来到次卧，看到叶盈向他展示的照片，他也笑道：“这不是我们曦澄大学毕业的班级合照嘛。”
“这不是重点，阿生就站在她后面呢。”
勾出相框的黑色支架，叶盈移动指腹指向夏曦澄身后的男孩。
男孩几乎齐眉的刘海乖乖地散在额前，那双眼睛清澈透亮，拍照时不寻着镜头的方向，反而垂眸望着夏曦澄，微微抿起嘴唇偷笑。
一男一女前后站位，越看越养眼。
家长们为自己的发现高兴半天，夏光秀转眼看着叶盈：“你说……阿生是不是还没追到曦澄？”
“有可能啊。”
没什么合理的根据，刹那间，一大堆男追女的情节缠上叶盈的思绪，她浮想联翩，苦于没有夏慕生的联系方式，心有余而力不足。
“曦澄，这是不是你的男……”
“他不是！”
“我不是。”
这段对话和场景记忆犹新，叶盈恍然大悟，难怪那俩孩子的反应差别那么大，夏曦澄急于否认，而夏慕生异常淡定，说完之后还看了夏曦澄一眼……
八成就是还没追到人的表现，不敢轻易表达感情，道出“我不是”这三个字时好像还挺失望来着？
她大开脑洞，殊不知在另一个城市里，自家女儿早就跟夏慕生同居了，还经历了不少她这辈子都想象不到的事。
午后，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细长的眼睫上，微风习习。
夏曦澄和夏慕生又躺回床上，本想好好制定一下出游计划，还没开始就困了，他们通常不会嗜睡赖床，可眼皮不断下沉，任谁都控制不了。
拉上窗帘，夏慕生小心翼翼地钻回被窝，想着这或许是异时境带给他们的影响，提醒他们应该多加休息，间隔几日再看情况。
破天荒地睡到吃晚饭的时间点，太阳收敛好光和热，天随之黑了下来。
夏曦澄先睁开了眼睛，一觉醒来还是觉得疲惫不堪，夏慕生睡得比她还熟，只喊一遍都叫不醒，她无可奈何，只能连喊带拍。
“早上看到一个安利视频，说附近有个夜市刚开起来，不如我们去那儿看看吧？”
她寻思着五一假期第一天就睡了这么久，总不能从早到晚都赖在家里，更何况夏慕生刚回到现实世界，再带人家体验体验生活也好。
夜市近几年算是一个热点，简而言之就是夜晚的集市，若经营情况不错，既能满足客人的需求，又能推动经济发展，一举两得。
碰上假期，夜市里四处飘香，人头攒动，夏曦澄拉紧了夏慕生的手，不想在人海里走散。
摆上小吃的摊位前排起长队，还有人把要卖的鲜花都放在野餐布上，耐心地教客人捆扎花束的方法。
走着走着，夏曦澄被一张猫咪面具吸引了视线，面具刻画的是一只撇着嘴巴的小猫，看上去有些傲娇，只不过猫的眼睛被“挖”了两个孔。
她跟夏慕生停下来，礼貌地问小贩能不能试戴面具，得到允许才把那小猫面具拿起来，踮起脚尖帮夏慕生戴面具。
“先别动。”
面具大小刚好适合夏慕生的脸型，夏曦澄双手并用，准备再把面具右边的绳子勾到夏慕生的右耳，抬起的手突然被夏慕生轻轻抓住，一块阴影迅速投在脸上，又飞快地撤离。
又是撩人心弦的蜻蜓点水式亲吻，这一次，夏慕生亲的是她的脸颊，只戴上一边的面具轻微地摇晃着。
“你……”
夏曦澄抚摸着脸颊被亲的位置，整个人面红耳赤，余光瞥见小贩盯着他们笑，夏慕生则伸手戴好面具，只露出眼睛。
“曦澄姐？”
熟悉的声音从隔壁摊位传来，夏曦澄一怔，转身看到郭钰和何见川呆愣的模样。
糟了，先前给那两人的说法是她跟夏慕生是姐弟关系，试问有哪对姐弟会做出如此亲密的动作？
或许还是会有，但这情景套在夏曦澄身上，她只觉得现在怎么解释都解释不清楚。
正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她看到何见川抬腿走上前搭上夏慕生的肩膀：“哟，生哥你可以啊，这么快就追到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