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槿和青禾均是晋王的心腹，很快镇定下来。青禾腿脚快，麻利地去取了女装。
院子里对弈的二人相视一眼，继续厮杀。朱颜换好衣衫之后，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到底还是孩子心性，没有按捺住内心的喜悦。她抿着唇，提着裙摆小心迈过门槛，一眼便看到浓浓槐荫下对弈的二人。但她的目光却定格在飘逸出尘的沈廷身上。朱颜喜滋滋地跑过去，“二哥，你瞧瞧好不好看？”
朱颜跑的急，没留意被裙摆绊了一下，刹那间身子向前倾去。说时迟那时快，对弈的二人同时动身，沈廷却慢了一拍。朱颜被先到一步的李澄明揽在怀里。待站稳了，朱颜不着痕迹地往一旁让了让，二人拉开一些距离。李澄明面露不悦，隐忍不发。
沈廷淡淡笑道：“初次见阿颜着女装，竟把京都百般女子都比了下去。”朱颜面上一喜，甜甜地说道：“你们在下棋，我给你们弹个曲子吧？”朝槿见状从屋里搬来椅子。李澄明将那句“你是否先用早膳”咽了下去。他示意沈廷继续。
朱颜唤出清音，一曲《云水禅心》自翻飞的袖底缓缓流淌出来。古筝叮咚作响，似溪水潺潺，泉石相应，竹林扶疏，天边云卷云舒......此音绝妙，空灵悠远。朱颜弹的尽兴，丝毫不在意被弦划伤的十指。也没有留意长期浸润着她的鲜血的清音已然恢复原貌。
一旁下棋的李澄明只觉十指隐隐作痛，下棋的动作也慢了下来。所幸沈廷的注意力似乎在朱颜身上，并未注意到他这边的异样。
一曲既毕，李澄明默默走向前，掏出帕子将朱颜的十指小心摊在自己的手上。“为何不带义指？”
朱颜将自己的手抽出来，满不在乎地说：“当然是为了这个破东西啊！它也喜欢我的血！”心脏仿佛被什么狠狠击打了一下，李澄明身体微微晃了晃，低声说道：“你倒是不吝惜自己的血！”
李琛在这时急急闯进来，李澄明示意他直接禀报。原来华音湖方才又有了奇怪的乐器演奏之音只是今日湖底似有什么要冲出来。
沈廷似是想起什么，带着朱颜直朝华音湖飞掠而去。李澄明亦运起轻功，紧随二人身后。却慢了一步，朱颜已径自跳了湖，李澄明大惊，一刻也未迟疑，纵身一跃，随朱颜跳入华音湖。
“沈，沈公子，方才那女子，为何跳湖，王爷他......”李琛气喘吁吁赶到湖畔时，亲眼目睹到自家王爷奋不顾身随着一女子跳入华音湖一幕。
沈廷长身玉立，湖面上带着一丝潮湿的夏风吹动他的衣袍下摆。他默默地凝视着湖面。这湖面有强大的结界，他竟然无法探视湖底的情况。他想起方才对朱颜说的话，“只要你敢跳湖，二哥就有把握让大哥娶你。”
没想到朱颜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最关键的是，她能跳下去。这华音湖据说从王府建府之日便存在，寻常人偶尔失足落水也沉不下去，反而漂浮在上面。后来王府把这面湖视为吉湖，列为禁地。
虽是初夏，清晨的湖水尚有些凉意，朱颜懊恼不该听信沈廷的话，说什么这湖一般人沉不下去，她不仅迅速沉了下去，并且水底仿佛有一个巨大的吸力，吸着她的身体急速往下坠。朱颜缓缓闭上眼睛，叹息自己大好年华，就这样葬身湖底了。
“宋初明你大爷的，在现代你坑我，在古代你也坑我......”朱颜在心里咒骂过后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第28章 华音湖
李澄明眼见朱颜被一股神秘的力量吸入湖底，努力地朝她伸了几次手都只是触及到她的衣服边角，心里突然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无力感和恐惧。
这湖底到底有什么，李澄明也不清楚。华音湖建府之初便存在，不知何人所建，只见湖畔有一块硕大的嶙峋怪石，上书“华音湖”三字。
让人费解的是，晋王府建成数十年，府上一众人来来往往，有夜间不慎落入湖中的，却都是人浮在湖面之上，从没人真正掉进过湖里。他曾试了试，在湖面跳了跳，却如凌波漫步一般，往下深入不到半寸。如今他竟随着朱颜跌进了湖里。
李澄明水性极好，但在这水下待久了也有压迫感，这种压迫感让他更加担心朱颜。他一个用力，终于抓到朱颜的一条手臂，一个翻转间，二人抵达了湖底。
这湖底，竟然是另外一个空间，没有水，只有凿的光滑的洞壁。李澄明来不及观察四周，只着急地唤着：阿颜――阿颜――”朱颜的神情如同睡着了一般，并未给他任何回应。
李澄明小心逼出朱颜胸腔内的积水，见她还未醒来，便俯下身去给她渡气。
青丝渐绾玉搔头，簪就三千繁华梦。
朱颜梦到一个女子，和自己一样的面孔。但她肯定，不是自己之前梦到的那一个。因为这个看起来端庄威严。她朝朱颜淡淡地笑道：“你终于来了！”
朱颜问：“你是谁？你知道我是谁？”女子哈哈大笑：“本神自然知晓你是谁。你我本一体，本神是谁，你便是谁。”
朱颜反驳道：“不，你是你，我是我，我们不一样。”女子莞尔，缓缓向她走近，将朱颜头顶的木簪取下，爱不释手地摩挲着，喃喃自语：“青丝渐绾玉搔头，簪就三千繁华梦”，只见芊芊素手在木簪轻轻一点，木簪刹时变成嫩绿色簪子，明明只是枝簪子，却焕发出勃勃生机，簪尾处是两朵含苞欲放的扶桑花。
朱颜想阻止，却发现自己浑身仿佛被定住了一般，眼睁睁看着女子将扶桑簪重新插入自己头顶。
“此簪乃扶桑神木所化。本神刚在上面加了法力，可助你危急时刻脱困。”朱颜还想说什么，女子消失在一团白雾之中。
朱颜的意识渐渐回拢，她感觉有一个柔软冰凉的东西软软覆在自己的唇上，让她渐渐能透过气来。她猛地睁开眼睛，将正为她渡气的李澄明吓了一跳。李澄明见她醒来，有一瞬的尴尬，正欲离开，唇上却蓦地一痛，结结实实挨了她一口。
李澄明闪身避到一边，摸了摸嘴，手里有黏腻感，鼻中有血腥味，显然，他的唇被朱颜咬破了。
“世上怎有你这种忘恩负义之人！”李澄明恼羞成怒，手上青筋暴起。朱颜从地上爬起来，看着他愤愤地说道，“谁让你趁人之危了！”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李澄明“你――”了一声，愤然地背过身去，不再言语。
朱颜也不哄他。转身去环顾四周。这俨然是一个石洞，四周石壁光滑，宛若一个硕大的蛋壳。石洞中央是一个冰棺，她小心翼翼走过去，见里面有一个睡美人。
美人冰肌玉骨，容颜端详。一身薄如蝉翼的纱衣，皓腕若隐若现，一双芊芊素手交叠放于腰间。朱颜蹑手蹑脚折回李澄明身边，悄声说道：“那里有个冰棺，里面躺着一个长的可好看的女的。”而且这女的长得和自己好像，和梦里的那个女神仙一模一样，但神仙怎么会躺在湖底睡觉？
李澄明“嗯”了一声，站在原地未动，问道：“洞内可有出口？”朱颜摇摇头，小声回答他，“没有啊。连条裂缝都没有。”她突然害怕起来，紧紧挽住李澄明的胳膊，“哎，我们会不会死在这里啊？”
李澄明蹙起眉头，思忖片刻，吩咐朱颜：“你再去仔细搜寻一遍，看这洞内除了冰棺，还有没有其他暗格，亦或者其他东西......”朱颜起疑，“你为什么不去找？你还跟我置气呢？”她推了李澄明一把，却发现李澄明唇色发白，浑身冰凉，一时竟不能动弹。她惊慌地问：“你，你怎么了？”
李澄明虚弱地说：“阿颜，我好冷。”朱颜上下打量了一下他，又看了看湿漉漉的自己，问道：“我衣服也湿了，但，没那么冷吧？”李澄明轻声唤她，“阿颜，你来，抱抱我。”朱颜扭过去头，“不去！”
李澄明的声音又弱了几分：“阿颜，这不知道是个，是个什么，古怪的地方。我，我可能，今日葬身于此。你，你就，不要，同我，置气......”眼见李澄明话都说不完全，朱颜动了恻隐之心，走过去轻轻抱住了他。
仿佛从朱颜身上汲取到了力量，李澄明恢复了些力气，他猛地捧住了朱颜的头，拼命地从她口中吸取更多的力量。
朱颜努力挣扎，甚至不小心再次咬破了李澄明的唇，他也不松口。朱颜听他含糊地说道：“阿颜，你莫要同我置气了可好？”朱颜被他吻得浑身脱了力，只得敷衍道，“唔，好，不气，不.......”
李澄明周身的温度渐渐升腾上来，又转变为异常的滚烫。他带有薄茧的大手开始不安分，朱颜身上的罗衫本就轻薄，湿了如同没穿，李澄明的手指掠过之处带来酥酥麻麻的感觉。这种感觉如燎原之火，烧的朱颜生出一些别的渴望。
朱颜在渴望与羞涩抗拒间欲罢不能，煎熬难耐。
李澄明的神智仿佛突然间失去控制。直到朱颜浑身战栗，发出的声音柔媚如丝，“唔――”他才意识到自己的手不知何时探去了朱颜湿透的裙底，他大惊，赶紧将手抽出，与此同时，人也被朱颜推出去。
朱颜使出浑身力气，伸手狠狠甩了他一巴掌，带着恼意骂道：“你浑蛋！”她还生着他的气，他竟要同她做这样的事！
脸上火辣辣的痛感让李澄明的神智瞬间恢复清明，眼里的欲望渐渐褪去。他晃了晃头，看到衣衫不整的朱颜，意识到刚才自己有多荒唐。他向前一步，“阿颜，对不起。方才，方才我也不知怎么回事......”朱颜后退一步，双手抱胸，防备地盯着李澄明。见他不像撒谎的样子，又见他脸上五个清晰的手掌印，咬了咬唇，走向前将掌印消除了，低着头说道：“方才下手有点重，我道歉。”
李澄明试探着将她抱在怀里，叹了口气说道：“阿颜。你想嫁我，我心里自然是欢喜的。你天性不爱受约束，名分于你只能是累赘......”朱颜猛地从他怀里站起来，气不打一处来：“你想金屋藏娇？让我他妈当你的地下情人？”她重重地“哼”了一声，“没门！”
李澄明耐心解释：“阿颜，我和你二哥在做一件大事，如果现在我俩贸然成婚，你会成为他们对付我的武器。我不想你受伤。”今晨，沈廷突然找上门来，表明自己会携阖族之力助他完成大业，条件是他必须迎娶朱颜。虽然李澄明期待这个表态很久，但这个沈廷这个决定竟然同朱颜有关，就让他心里很不痛快了。
朱颜仰起头，满不在乎地说：“如果我不害怕呢？”她摸了摸头上的扶桑簪，想起女神仙说的似真似假的话，“我在栖迟山学法术，一般人轻易伤不到我，你不用担心。”李澄明低头说道：“阿颜，你不明白。如果被他们知道你我关系匪浅，他们虽暂时不会伤及你性命，却会阻碍我做很多事情。”
朱颜强辩:“以前我是男儿身的时候，你，同我关系好的甚至整个京都都知道。现在我是女儿身了，怎么让你娶我你就这么多理由？！”李澄明神色暗了下去。他承认先前不愿娶朱颜是有其他考虑，可此时此刻，他确认了自己对朱颜的心意，便不想把她放在明面上成为靶子，尤其他们二人还性命相关。半晌，他才低声说道：“此事我再慎重考虑考虑，只是阿颜，我对你的心意，你不要怀疑可好？”
李澄明握着朱颜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处，那里扑通扑通跳的有力，朱颜烦躁的一颗心也被安抚得安静下来。她朱唇轻启，“我，我相信你。”二人冰释前嫌，分开找出去的路。然而洞壁光滑无痕，看上去没有一处缺口。
李澄明将洞内轻轻敲了几遍，果然一处暗格也没有找到。朱颜却在冰棺一侧找到一把破败的古筝。这古筝的模样竟与她在栖迟山初次见到清音时一般无二。她咬了咬牙，狠心用手指在琴弦一划拉，沾了她鲜血的古筝渐渐变得透明，一个六七岁模样的稚童影像呈现在二人面前。稚童欢快地冲朱颜作揖，脆生生地说道：“小的乃上古神器清音古筝的器灵，拜见主人！”
朱颜诧异下唤出清音，稚童的影像更欢快了些。“还请主人给小的起个名字。”朱颜皱着眉头凝视着她，想了半天摇摇头，说道：“起名字的事我实在想不来，你想办法带我们出去这里，我找人给你起个好听的。”
器灵闻言，化作一缕白雾和清音融为一体，而后腾空而起，沿着石壁不同方位弹奏了几个音符，朱颜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被李澄明紧紧揽着，两人随着一股漩涡冲出了水面。
第29章 认亲
在二人破湖而出的一瞬间，沈廷掌心微动，朝槿手上的袍子便飞了过去，李澄明眼明手快地将袍子接住，将浑身湿透的朱颜遮盖的严严实实。
朱颜心有余悸，几次想把蒙在自己头上的衣服拿来都被李澄明摁了下去。李澄明将朱颜送回了西厢房，自己也在旁边一处干净的屋子将就着换上了干净的衣服。他出来的时候，正看到沈廷微微侧身低头听朱颜叽叽喳喳说着什么。不知怎地，他心里有点吃味。他干咳一声，二人看了他一眼，又继续说话。
朱颜正在请教沈廷给器灵起名字的事。沈廷攒起眉头，听朱颜的描述，器灵如今只是六七岁稚童般大小，尚未分化出性别。他询问朱颜喜欢男孩还是女孩。朱颜不假思索地说“当然是女孩子。”“那便叫‘苍苍’吧！”
千万年前，他问祝辞喜欢什么样的男子，那个女子在他面前轻吟：“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心底某处尘封的记忆似被突然触动，沈廷一时头痛难忍，片刻后又似什么都没有发生。他记得千年前自己飞升上神未果，昏睡了几十年，醒来后却忘记了一些事，还丢了一魄。
李澄明走过来时，朱颜和沈廷二人已结束了讨论。方才他站的远，只听到二人讨论喜欢女孩还是男孩。沈廷见李澄明欲言又止，便开口说道：“有一件事还需大哥知晓。朱颜乃是我府上十五年前失踪的庶出小姐。”说着他从袖口掏出朱颜之前落下的璎珞，又掏出一副画像。
李澄明接过画像细细端详画里的女子。朱颜也好奇的凑过去看，上面的女子和她与冰棺里的女子长的一模一样，脖颈间带了一串晶莹剔透的璎珞。
朱颜一把将璎珞抢过来，嚷嚷道：“我忘在你那你也不跟我说一声！”沈廷宠溺地笑道：“这不是暂时借用一下，要同父亲确认你的身份嘛？”他看向李澄明。李澄明打量着二人，沉默不语。
十五年前沈府确实失踪过一个婴儿，这件事李澄明也有所耳闻。往日同药王谷谷主裴风交谈，他亦提及朱颜乃是他行医时捡到的弃婴。让人起疑的是，若朱颜是仇家寻仇，怎么会把主意打到一个毫无用处的庶女身上？不过眼下还不是深究这些事情的时候。沈廷突然爆出这件事，最主要的目的应该是逼婚。
其他人不知女身的朱颜就是男身的朱颜，可他知，沈廷也知。所以今天为了这个多年未见的庶妹，沈廷竟然做出携阖族之力帮助他完成大业的决定。难道是沈重为了弥补这十五年来对流落在外的女儿的父爱？
“少卿，卿云不日就要和宋王成亲了。”李澄明顾左而言他。他的言外之意，如果沈廷站到自己这边，李桢说不定狗急跳墙，虐待沈卿云。这些话他不方便明说。但他知道，沈廷明白他的意思。没想到沈廷却坦然地说：“朱颜于我而言，分量更重。所以，还希望王爷以后能善待阿颜。”
“少卿，你知，朱颜若嫁我，以后日子怕是不会太安生。她会面临很多意想不到的危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