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毕，高僧突然口吐鲜血。踉跄欲跌倒之际，一位踏着星子，荆钗布裙打扮深夜上山的女子搀住了他。
福华寺只有在固定时间段才会对一般老百姓开放，而此时能上得山来的，不是皇家之人便是官宦家眷。可眼前女子周身贵气逼人，却一身朴素打扮，且不顾世俗礼法对他一个僧人施以援手。
“老衲看施主眉间有忧色，是为何事才来福华寺？不知，可方便告知？”
只见那荆钗布裙打扮的女子稍事理了理自己的衣衫，看了眼高僧，已然看出此人便是以前经常在宫里行走的福华寺方丈空菩。她谨慎地说道，“老人家，天还未亮，山间凉气甚重，不如奴家先把您扶进去如何？”
空菩将妇人打量片刻，淡然一笑，从袖中掏出那半只凤凰玉佩交于女子，缓缓说道，“施主勿求，本不是你的，求也求不来；本是你的，你躲也躲不掉。”
女子端详着手中的半只朱红色凤凰玉佩，对空菩的话似懂非懂，却也没再进寺门，折身下了山，不久后便被太医诊断有了身孕。
且说这妇人沉浸在得子的喜悦之中，并不知道福华寺已然发生变故。
那日，天色破晓，东方露出鱼肚白之际，寺院钟声大作，众人慌作一团。原来空菩方丈于昨晚，阖然仙逝。接替空菩方丈的，便是如今的主持悟心。
而空菩大师，根本没有死，则是被爱徒悟心趁其身体虚弱之时挑断了手筋脚筋，禁锢在暗无天日的洞穴之处......
朱颜打了一个寒颤醒来，只觉头疼欲裂，仿佛做了一场大梦。额头上有长满老茧的手轻轻摩挲，她下意识地抓住停在自己额头上的大手，又忽地松开。
那是怎样的一只手啊！虽然看不见一丝光亮，可她能感触到，那只手仿佛是一枝干枯了数年的树枝，干瘪粗糙。
朱颜努力睁开眼睛，茫然四顾，四周黑qq的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你是人是鬼？”朱颜惊慌之中往后趄了趄身子，“咚――”的一声，头脑勺不知道碰到一个什么东西，头顶突然有什么东西被打开，有少许光亮投下来。借着这微弱的光线，她警惕地打量着眼前的老人：须发皆白，枯草似的白发掩了半边脸。驼色僧袍包裹着老人瘦骨嶙峋的身体，僧袍之下，他全身的肌肉几乎萎缩在一起.......
“老......老爷爷......你......你......你是好人......还是坏人......”
老者虽然身体残缺不全，笑声却清朗。他爽声笑道，“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若老朽于人有利，于他而言便是好人；若老朽于人利有碍，于他而言便是坏人。”
老者的一番话朱颜听的懵懵懂懂，她猛然间想起刚才做的那个梦，迟疑了一下问眼前的老人，“我刚才做的那个梦，是您的？”
老者的笑声戛然而止，洞内死一般寂静。朱颜大气不敢出一声。良久，老者才闷声“嗯”了一下说道，“丫头，你那不是做了一场梦，而是探到了老朽的一段记忆。”他轻叹一口气继续说道，“老朽本来是想探看一番你是何人，却没想竟被你探取了自己的记忆。”
“您，您是传说中去，仙逝了几十年的空菩方丈？”朱颜本来想用“去世”两字，可觉得不妥，便改为“仙逝”二字。可想想这两个字也不妥，
她正纠结，却见老者点头默认了自己的身份。朱颜大惊。根据她探到的记忆，空菩可是为了救一个心脏长在右侧的孩子，法力大大受损，身为主持的悟心趁虚而入......
第56章 空菩预言
“爷爷，您，您这么好的人......”朱颜向来是个心软的人，更是嫉恶如仇。她摸索着爬去空菩身边，小心翼翼地去检查他的手臂，却发现那手臂已经如断裂的木头一般，毫无生气。
两行清泪自两颊汩汩流下。朱颜又去检查空菩的腿， 那腿果然也如自己想象的那般。她哭的更凶，“这人怎么这么狠呢！好歹他还是您收养的，养恩大于生恩，真是个畜生！”
朱颜将手小心万分放在空菩腿骨断裂处，这么陈旧的伤不知道她还能不能治好，也不知道她那个超能力这会儿管不管用。朱颜心里十分忐忑。
空菩却蓦地抓住了她的手。“丫头，念在你喊老朽一声‘爷爷’，你快速速离开此地，你只当从未见过老朽，老朽也只当从未见过你。你这能令肌骨再生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也断然不能教世人知晓，否则会给你带来弥天大祸。”
“可是爷爷，您是好人，我救您是应该的。”朱颜丝毫不理会空菩的话，她只觉得自己空有一手特异能力，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么好的一个人死在自己面前。
洞穴上方有轻微枯枝响动的声音，只不过二人身处洞穴，毫无察觉。
空菩见朱颜坚持，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也罢，因果轮回，纵然有些事情想避，断然是避不得的。”随着一阵酥酥麻麻的感觉，空菩慢慢尝试着活动筋骨，感觉四肢重新有了知觉。他正要感谢朱颜，朱颜却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空菩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小心将朱颜从地上扶起来。
朱颜方才掉落下来时肩膀处的衣服被洞口的枯枝扎勾住，随着她下坠的动作撕裂出一绺耷拉在胸前，锁骨处露处一片莹润肌肤。
空菩去搀扶她时，不经意间瞥到她锁骨处莹莹闪烁的凤鸟印记，不禁眼前一亮，抬手在掌心凝出一个法阵，再次确认了一下凤鸟印记后缓缓合拢五指，喃喃自语道：“兜兜转转，因果轮回，天命如此，天命如此啊！”
洞穴上方再次有枯枝响动的声音传来，这脚步声声急促，有男子焦急地冲洞穴下方喊着：“阿颜，阿颜，你在下面吗？”此人，便是一身月白色常服的沈廷。
半个时辰前，派人盯着太子妃轿子的人突然传信回来说太子妃和随身侍女半路出恭后再也没有返回车队。沈廷大惊，叮嘱传信之人不要将此事传回东宫，越少人知道越好。他原本奔着官道一路策马狂奔，半道上想起朱颜从不会规规矩矩走大路，便抄了小道一路打听走过来。
沈廷弃马而行，上得半山腰，恍惚间听到朱颜的呼救声，可寻了大半圈，只看到一个隐秘的洞穴，再无其他可疑的地方。
空菩听出男子声音之中并无恶意，便清了清嗓子朝洞外喊道，“刚才有人掉落下来，不知是不是施主要寻之人。”
沈廷一听大喜，本想使用法术直接跳进洞穴，转念间从一侧找了些蔓藤条好生绑结实了，一头绑在一旁的大树上，一头绑在自己腰间，慢慢下到洞里，这才发现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和在他身侧躺着的神色安然却闭着眼睛的朱颜。
见朱颜衣衫整齐，沈廷心里松了口气，道了声谢，却蓦地发现这位老者与父亲书房挂着的空菩方丈画像长的一模一样，他惊诧地问道：“您......您是空菩大师......”
空菩点头，询问道：“敢问施主可是沈家后人？”
沈廷压制住心中的疑问，点了点头催促道，“大师，此地不宜久留，您且随晚辈速速离开此地。”
空菩缓缓转动手中的念珠，身体却是纹丝不动。“凤女出，邪崇现。百年期限已到，魑魅魍魉蠢蠢欲动，天下即将大乱......”
沈廷一个用力，拥着朱颜自洞内攀援着藤蔓腾空而起缓缓落地。远远听着，有悠扬的钟声传来。沈廷想起近期京都甚嚣尘上的传言，如果传言是真，空菩大师岂不是已经活了几百年？他正要与空菩大师求证预言的事，却听见空菩的声音自林间深处传来，“天下即将大乱啊......”
夜风习习，树叶沙沙作响，四野寂寥，悠远的钟声一阵高过一阵自远处传来。
沈廷眉峰高攒，这福华寺的钟声甚是奇怪，怎会在这个时辰无端响起。他心下起疑，抱着朱颜想赶紧离开，奈何钟声愈来愈急促，他一个眩晕，竟有些站不稳，他靠着一棵树，抱着朱颜慢慢坐了下去。
“少卿哥哥，快醒醒，快醒醒！”
沈廷费力地睁开眼睛，入目便是一身大红嫁衣的朱颜。凤冠霞帔，流苏步摇，风情万种。不过这丫头怎么自个儿把喜帕摘下来了？
“少卿哥哥，你再睡下去我就不嫁给你了！”朱颜使劲揪了一把沈廷的耳朵。
“阿颜――”沈廷缓缓站起身来，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己，竟然是一身新郎官的行头。环顾四周，一切俨然是新房的布置。他闭上眼，再次睁开眼时，眼前的一切依旧没有变化。他掐了掐自己的手臂，也真的会疼。
“少卿哥哥，你不想娶我了是不是？”朱颜叉着腰，一副母夜叉的模样。
“阿颜，休要胡闹！我是你哥！”沈廷尚保留一丝清醒，可眼前的朱颜显然不这么想。朱颜当着他的面，生气地拆下流苏步摇，摘掉凤冠，又一件件将嫁衣脱去，最后只剩了一件里衣。曼妙的身姿在幢幢烛影里若隐若现。她去掉最后一层束缚，玉体横陈，大喊道：“少卿哥哥，我对你一见钟情，根本就不喜欢大哥，所以才会休了他嫁给你！少卿哥哥，你要是个男的，就别在那娘们似的杵着了！”
鼻间有暗香流动，体内有莫名的躁动在涌动，沈廷喉咙蠕动几下，情不自禁的一步步靠近朱颜，瞥到她锁骨处的凤鸟印时，耳畔突然回响起空菩临走前说的那番话，“凤女出，邪崇现......”他猛地打了一个激灵，朝自己的虎口狠狠咬去，疼痛让他一瞬间醒来。
施主可是梦魇了？”一道温和的声音在身旁响起，沈廷下意识用长衫遮住朱颜的脸庞。
“施主不必焦虑，这位小施主并没有如施主这般入了梦魇。”
“悟心师父。”沈廷认得此人。“沈某家妹前来寺里祈福，不想第一次来福华寺，迷了路。”
悟心意味深长地打量着朱颜，沈廷侧了侧身，挡住了他的视线，悟心会意地笑了笑，缓缓转动念珠举步往山下走去，边走边状似无意般解释，“此地乃福华寺后山，此林名为‘幻林’，因误入之人宜产生幻觉而得此名，也因此被列为禁地。两位施主既是误闯，且随贫僧快快离去为好。”
沈廷应了一声，抱起依旧在昏睡的朱颜亦步亦趋跟在悟心身后。悟心状似无意攀谈道：“这位小施主可是沈府新寻到的二小姐？”
沈廷的脚步停顿了一下，只听悟心笑着说道：“不，如今该是称呼为太子妃了......”
“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悟心师父。” 沈廷也不打算隐瞒了，“不过太子妃来福华寺祈福，如果在福华寺出了什么事，怕是悟心师父也不好同宫里那位交待。”
悟心的脚步停滞了片刻又恢复如常。他笑道，“沈小施主小小年纪便有如此魄力，果然是后生可畏。”顿了顿，他又问道：“施主不信佛法？”悟心这话问的突兀，沈廷怔愣了一下，旋即答道，“人人心中有信仰，万事心里有个依仗本是好事。但也不是人人的依仗都是佛。况且，沈某也曾听闻一句话，佛，不渡不自渡之人。”
“佛，不渡不自渡之人。”悟心喃喃自语，眸色渐渐收紧，又忽地散开。“不知沈小施主刚才在迷路时，可曾在林中察觉到有何异状？”
“异状？”沈廷故作停顿，怕是这悟心已然发现空菩大师逃走的事。他摇摇头，说：“沈某只发现家妹昏迷在山林里，并未发现其他。”
悟心神色恢复如常，将二人带至厢房休息。青禾见到朱颜无恙，感激地要给沈廷跪下。沈廷阻止了她，并嘱咐她好生看着朱颜。不多时，青禾被一个小沙弥唤去领东西，青禾见朱颜还睡着，便掩了门离去。
青禾刚走，悟心便去而复返，见朱颜尚未醒来，他从怀中取出一柄梅花铜镜放在她的床头，见铜镜并无异常，将铜镜收起后悄然离开。
朱颜醒来，发现自己已身处寺院的厢房，潜意识里她以为自己是被洞穴里的高僧空菩所救，可空菩去哪了呢？福华寺这么大，她寻人不易，但想想空菩又不可能来福华寺啊，悟心还是这里的主持呢！
她推开厢房的门，扫视一圈，偌大的福华寺，却不见几个人影。遇着一个洒扫的小僧人，原来这个时辰，寺院里其他人皆去大殿听悟心师父诵经去了。小僧人见朱颜一副头重脚轻的模样，关切地问她是否需要帮助，朱颜原本想问他打听空菩大师的事情，一想这僧人看着年纪和自己一般大，指不定什么都不知道。她一时心中烦闷，摆了摆手，随意在寺院游荡。
朱颜随意走走停停，不知不觉走到一处大殿。大殿前有缓坡，坡下有溪流缓缓而过。坡上种植着硕大的连理枝。朱颜一边惊叹眼前所见奇树，一边仰头去看，大殿匾额写着“藏经殿”三个大字。见门口竟无人把守，她情不自禁地推门走了进去。
藏经殿摆满了大大小小的藏书，有光从一侧的小窗斜射进来，纵然这样，殿内光线依旧有些昏暗。朱颜小心翼翼地在殿内行走，生怕惊扰了这些藏书一般。哪怕她知道，这些藏书并无生命。可她也不忍心打破这份寂静。直到她隐约听到一声轻咳，仿佛是从地底下传来一般。
第57章 魔尊赤霄
朱颜蹙眉，心想：不会空菩大师又被悟心关起来了吧？
她仔细在殿内各个角落搜寻摸索。只听“啪”的一声，脚下一块木板蓦地陷下去，她整个人顺着缺口滚了下去。
原来这木板下面有石阶。这一滚，滚的她浑身酸疼。朱颜闷哼一声，心里暗想：完了，这下估计出不去了。 猛然间想起空菩的遭遇， 也不知道悟心那个恶棍会怎么对付自己呢？
朱颜的身体彻底停止滚动时，她忍着疼痛，龇牙咧嘴从地上爬起来，环视四周。这里的光线倒比楼上还明亮些。耳畔还能听到潺潺的流水声。朱颜揉揉酸疼的脖子，再次听到那声轻咳。她绷紧了身体，仔细朝角落里瞧去，被光照不到的暗角里，竟然卧着一只非常漂亮的梅花鹿。
可这鹿，怎么会像人一样咳嗽呢？朱颜心生好奇，缓步一点点逼近，那鹿竟然也不怕她，骨碌着眼珠子直盯着她。只不过那鹿看着不似是实体，倒像是一个虚幻的影子。可是影子怎么会咳嗽？
“你是什么鹿仙？”朱颜试探着走过去。
“我是梅淮卿，被妖僧困在这里。臭丫头，你要救我。”梅花鹿又咳了几声，突然说起话来。朱颜吓得跳起来，捂着嘴低声道：“你......你......”
“你什么你？臭丫头，你又不是没见过我这副样子？！”不等朱颜问出心中的疑惑，梅淮卿催促她，“臭丫头，你体质与常人不同，只消将你的指尖血抹于我这幻影之上，我便可以恢复自由了。”
朱颜有一瞬间的迟疑。方才她救空菩大师已经耗费了太多力气，转眼一想，只不过一滴血，应该也没什么大问题。她用力一咬，然后迅速将手指按向幻影。刹那间，朱颜只觉自己的身体仿佛不受控制般与幻影纠缠在一起，耳畔听得锁住幻影的铁链哗啦啦作响，人便失去了意识......
密室之内，红光大作，一名银发红袍男子“咣当”一声挣脱了束缚住自己的锁链。远在京都的祝府，正检查两个小崽子功课的梅淮卿眸子变成猩红，在身体不受控制之前夺门而出，出门的一瞬化为原身，只不过那原身很快在空气中化为虚无。
与此同时，栖迟山后山腰的位置，一块镇妖石轰然炸裂开来。正闭目打坐的鹤风猛然睁开眼睛，眼神一凛，踏云而去，直奔妖石所在之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