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下意识就想挣脱,却苦于无法保持身体平衡,只能低喊着:“放开……你放开我……”
“别动,这样暖和一点。”我不为所动,单手解开大衣,直接将她裹了进来,箍得紧紧的,“小雅,我已经好久没抱过你了。”
也许是这句话勾起了往日的甜蜜回忆,顾雅真的不动了,她僵硬的身体渐渐软了下来,就像一片绵软的云朵,安静地贴在我胸口。
我们就这样抱在一起,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想,当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贪恋地享受着片刻的静谧时光。
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突突”冒着烟的车屁股突然尖利地长鸣一声,三蹦子终于停下来了。
“到了!”司机一声高喊,将我们重新拉回了现实。
顾雅迅速起身,我怀中一下子变得空落落的,冷风直往里面灌,刚刚那点暖意顿时消失殆尽,连带着心都变得冰凉。
她的脸涨得通红,根本不敢抬眼看我。
正在这时,塑料布被掀开了,顾雅索性搭着司机的手,直接跳下了车。
见此情形,我也急急跟了下去。司机收了一百块后,验了半天真假,才塞进了口袋。但他似乎并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看向我:“哥们儿,要不我等你一会……回去八十就行。”
“不用。”面对这种赤裸裸的贪婪,我有点厌恶,不耐烦道,“我到家了,今晚不走。”
“到家?”司机顿时瞪大了眼睛,脸上流露出一丝惊恐,他指了指我身后,“你说……这是你家?”
“我三叔家……”懒得再和他多说,我转身正打算抬脚,突然发现眼前的一切跟上次来的时候完全不同。没有曲折的小巷子,没有狭窄的街道,更没有灰色的老旧居民楼……不远处只有两扇半开着的大铁门,铁皮很薄,被风吹得摇摇晃晃,叮当作响。
“你三叔住这?”气温似乎越来越低了,顾雅说出来的每个字都是颤抖的,她和司机一样,迷惑不解,“这地方,能住人吗?”
“就是……”司机瞥了我一眼,嘀咕道,“还是姑娘明白,这是坟地,怎么可能住人?”
坟地?
我惊得跳了起来,一把抓住了司机的衣领:“你这人也太可恶了,嫌钱少可以直说,干嘛把我们拉坟地来?”
“是你要来的啊!”司机用力推了我一把,满脸愤愤地跑到大门旁边,指着一侧墙上的蓝牌子,嚷嚷道,“这不是户阳路 19 号吗?”
我连忙跟了过去,定睛一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几个字清清楚楚的,绝对没错。但这明明是三叔家的地址,怎么……怎么就变成坟地了?
“这也就是我心软,天怪冷的……”司机使劲啐了我一口,骂道,“他妈的不知好歹,大晚上的谁愿意来这种地方,别说一百块,就是一千块也找不到车!”
“智程……”顾雅也走了过来,脸上有惊惧,也有失望,“现在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大喊了起来,急促地喘息着,像个乱头苍蝇一样,“三叔,三叔,你在哪,到底在哪?”
“里面都是死人,你喊个屁啊!”见我发狂的样子,司机有点害怕,那八十块也顾不得赚了,转身就钻进了三蹦子,嘴里还骂骂咧咧的,“真他妈倒霉,晦气,太晦气了!”
眼看三蹦子“突突突”绝尘而去,我顾不上和他计较,也顾不上和顾雅解释,直接推开铁门闯了进去。
值班室里空无一人,借着昏黄的灯光,我看清了面前是一片高高低低的坟丘,有些前面还插着白幡,被风扯得哗哗作响。
跟在后面的顾雅被这一幕吓到了,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声音颤个不停:“智程,宋智程,你别这样,我们赶紧走吧!”
“小雅,这……这……以前真不是这样的……”思绪已经乱了,满脑子都是三叔的模样,居民楼为什么消失了?他又去哪了?我粗鲁地甩开了顾雅的手,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踉踉跄跄地冲进了坟地,试图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刺眼的光柱掠过一个个墓碑,上面全都是陌生的面孔,下面的文字也如出一辙,某某之墓,某年某月立。
突然,两张熟悉的脸闯入眼帘,犹如被施了定身术一样,我一下子动弹不得了,竟然是我爸我妈!
他们的黑白照片,赫然出现在一块白色墓碑上,和三叔家墙上挂着的,一模一样!
我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与此同时,一个可怕的想法在脑海中渐渐浮现。
我握紧了手机,屏住呼吸,小心地查看爸妈周围的坟冢。
果然,在距离他们不远正前方那块低矮墓碑上,镶嵌着一个男人的照片,他不过五十岁左右,满脸笑眯眯的,正是我前不久才见过的三叔!
第46章 生死赌注
在充满奇幻色彩的传统志怪小说中,人鬼情未了是永远的主题。
那些面目狰狞的鬼怪被赋予了温柔的情感,不仅不恐怖,反而很容易让人唏嘘感动。
但故事毕竟只是故事,当这些真真切切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又另当别论。
看着一前一后两块墓碑,我的身上冒出一层冷汗,汗毛根根竖起。正如顾雅所说,原来三叔真的不存在,那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林武学之墓。
这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姓林,而不是宋。换而言之,仅从表面上来看,他跟我爸、跟我家并没有任何关系。
最关键的是,林武学早已经不在人世了,右下那行写的分明,他甚至比我爸妈更早去世。
一阵强劲的冷风吹来,划破了静谧得有些过分的空气,凛冽穿过枯叶败草,被逼成片片薄刃,怪叫声从四面八方袭来,在看不到的暗处,似乎潜伏了无数危机,加上又是坟地这种极为特殊的地方,尤显恐怖。
“智程……宋智程……”见我盯着墓碑一动不动,顾雅有点心慌,她的身体下意识往我这边靠了靠,小声问,“我们能不先离开这……我怕……”
“小雅……”她难得的示弱如同一道符,将那层怔忡的结界击破,我顿时清醒了过来,一把拉住她的手,“别怕,马上就走!”
我深深地看了一眼爸妈的照片,算是跟他们告别,犹豫了片刻,又回到林武学的墓碑前三鞠躬。
不管这个人是谁,不管出于何种目的,都曾经看顾过爸妈,于情于理,我应该感谢他。
重新回到大路上之后,顾雅终于没那么害怕了,她默默地甩开了我的手,低声说:“智程,事已至此,我们……”
“去找孟春玲。”一切都是因她而起,我已经想好了,不再逃避不再遮掩,恩怨情仇,全都放在太阳底下,“必须让她给个说法。”
“我就不去了……”顾雅脸上有退缩的神色,看得出,她并不想面对,毕竟孟春玲那种咄咄逼人的性格,会让每个人都很难堪。
“我希望你在场。”无论顾雅的真实身份如何,她都是我追寻真相的唯一动力,想明白这一点后,我开始变得无所畏惧,“顾雅,我爱你,以前是这样,以后还是这样,永远都不会变。不管最后的结果如何,不管你最后的决定是什么,希望能给我最后一次机会,也是给我们的感情最后一次机会。”
自从“捉奸”事件以来,这是我对她说得最长最诚挚的一段话,在这寂寥的夜晚,在这萧瑟的路边,徒增了几分孤注一掷的悲壮。
顾雅定定地看着我,眼圈渐渐泛红,她踯躅了好久,终于点了点头:“好,最后一次。”
悬在半空中那块大石头轰然落地,我总算松了一口气,只要有机会,就有希望,哪怕很渺茫。
回程的路上,我俩几乎没有任何交流,手却紧紧握在一起,似乎在用各自的温度给彼此力量,同时也在暗暗给自己打气。
我和她心照不宣,谁也没有提起刘若东。
孟春玲似乎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一早就等在出站口,看着她气定神闲的样子,我的心猛地跳了几下,一种不好的预感冒了出来。
“回来了?”孟春玲的目光落在我和顾雅牵在一起的手上,冷笑道,“怎么?这么快就和好了?”
“你知道我们回去了?”难道她装监控器了?怎么对我们的行踪了如指掌?我皱紧了眉头,“那你应该也知道,三叔根本就不存在。”
“知道怎么样,不知道又怎么样?”孟春玲似乎并不想解释什么,依旧似笑非笑,她的目光转向顾雅,话却是对我说的,“真奇怪,她到底什么地方好,你一直不肯放手?”
“她也许不是最好的,也许……”想了想,我还是没说关于欺瞒身份的话,唯恐毫不知情的顾雅多心,“也许不是最完美的,但我就是爱她,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变。”
说完,我用力握紧了顾雅的手,深情地看了她一眼。
“呵呵……好动人啊!”孟春玲一边笑,一边拍起了巴掌,她盯着顾雅,沉声道,“你呢?也是这么想的?”
那一刻,我实在很怕顾雅摇头否认。现在,我俩就像是彼此猜忌的战友,并肩作战却关系脆弱,信任度已经逼近零点,外界稍有一点风吹草动,说不定就会分崩离析。
没想到,顾雅这一次并没有任何畏惧,她勇敢和孟春玲对视着,笃定地点了点头:“是,我爱宋智程,这辈子都爱。”
“他已经背叛你了,还爱?”这个答案很出乎孟春玲的意外,她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是不是脑袋坏掉了?”
“那是我们之间的问题……”说到这个,顾雅有点气短,不过她还是强撑着,斩钉截铁地说,“我们两个会说清楚的。”
“哈哈,说清楚?事实摆在眼前,他用什么说清楚?”大笑之后,孟春玲的脸突然冷了下来,眼神凛冽,像是淬了毒的箭,她咬着牙,每个字都是挤出来的,“你们不会有好结果的……”
“胡说!”顾雅的坚定出乎意料,但我又怕孟春玲诅咒一般的恶毒言语动摇她的决心,赶紧出言打断,慌乱之下将以前发生的事情抛出来佐证,“我们深爱着彼此,以后会结婚,会组建一个幸福的家庭,还会有个可爱的女儿……”
顾雅忍不住看了我一眼,她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但现在只能选择相信,于是使劲点了点头:“智程说的没错。”
我心中顿时生出感激,当然,更多的是澎湃感动。
她还是那个顾雅,从未改变过。
“结婚?幸福?女儿?”没想到,面对我俩的情比金坚,孟春玲并没有退缩,她反而走近了两步,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眼神在我和顾雅之间来回逡巡,好一会才满脸阴鸷地说,“宋智程,你为什么不告诉顾雅,生完孩子后不久她就死了,你们的女儿会变成一个没妈的孩子,你们根本不可能白头偕老,你们……”
孟春玲说的这几句话犹如在沸腾的油锅中投了碗冷水,空气一下子变得异常安静,连根针掉在地上都会震耳欲聋。
我和顾雅同时瞪大了眼睛,盯着她,一脸惊讶。
不过我们的着重点不同。
顾雅关注的,是自己竟然年纪轻轻就会离开这个世界。而我关注的,则是孟春玲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
在上一世中,她并没有出现在我的生命中,准确地说,我只是七十六岁的时候,在刘若东的带领下,见过住在天颐园里且已经变成植物人的孟春玲。
那个时候,她顶着顾雅的脸。
如果没记错的话,我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除此之外,再无交集。
“你刚刚……说什么?”没等我发问,顾雅就开口了,她紧皱眉头,死死盯着孟春玲,声音微颤,“我……我……我死了?”
“对!”孟春玲直接忽略我,她仰起头,一副不屑的样子,“生完孩子还不到一年,你就死了,应该是二十七岁……没错……就是二十七岁。”
“二十七岁……”顾雅的脸突然变得煞白,她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一脸不可置信,“不会的,怎么可能?我不信……不信……”
“爱信不信!”孟春玲撇了撇嘴,冷笑了一下,随后脸上浮现出一丝意味深长,“如果不信的话,你尽管试试,我绝不拦着。现在就跟宋智程结婚生子,然后看看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不过……明知道这么做是死路一条,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勇气用命来做赌注……”
“孟春玲,你胡说八道!”害怕顾雅发现自己即将不久于世的真相,我大声喝止了她,“顾雅活得好好的,根本不会出任何意外,我自己亲身经历过的事情,我会不知道?”
顾不得探究孟春玲为什么会对我的“上一世”如此清楚,眼下必须先护住顾雅,决不能让我俩好不容易修复的关系再次陷入岌岌可危的境地。
“呵呵,宋智程,我觉得你真挺自私的。”孟春玲轻笑了一下,嘴角带着明显的不屑,“难不成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就可以不在乎别人的性命?你不是说,顾雅是你最爱的人吗?怎么?现在又可以牺牲她了?”
“什么牺牲不牺牲的,孟春玲,你不要信口雌黄!”不知道为什么,那份充斥着凉薄的自信让人心颤,隐约中我似乎感觉到这中间有某种关联,但并不清晰。
结婚,死亡,死亡,结婚 ……
难道两者间真的存在因果?
出于本能,我强烈抗拒排斥这种说法,但潜意识却渴望去探究,脑海中似乎有个声音在不停地警告着,顾雅的生死存亡,直接取决于这段婚姻,何去何从,让我看着办。
“我信口雌黄?”孟春玲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意思,她索性不再云山雾罩地打哑谜,高声叫板,“宋智程,只要顾雅和你结婚生子,就一定会死在二十七岁,敢不敢赌?”
第47章 她的身份
时间已经过去了快半个小时,出站的旅客依旧很多,如过江之卿一般,首尾相连,摩肩擦踵,几乎没有一点空隙。
高密度的人群让空气升温,原本寒凉的夜风也不那么凛冽了,甚至还裹挟了一丝暖意。
但我却一直在出冷汗,直勾勾地盯着咄咄逼人的孟春玲,她那副胜券在握的模样让人厌恶,更让人不由自主的心慌。
说真的,我胆怯了。
虽然无法判断孟春玲说的这些话里,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但在上一世中,顾雅年轻早逝,是不争的事实。
难道,这个悲剧,真的是因为和我结婚才造成的吗?
记起宋萌萌曾经说过,顾雅是产后抑郁才跳楼自杀的……从这个角度说的话,她的死亡确实和我有关。
如果不和我结婚,她就不会生下女儿,不生下女儿,就不会产后抑郁,不产后抑郁,就不会跳楼……
生命如同一个精密的仪器,一环套一环,只有全部齿轮牢牢咬合,才能正常运转,稍有偏差,便是另外一番模样。
我暗暗叹了一口气,道理虽然浅显易懂,但实践起来却是万分艰难。
别的不说,如果结婚真有可能导致死亡结果的话,我敢豁出顾雅的性命吗?
答案显然是,不敢。
但因为孟春玲几句故弄玄虚的话就轻易放弃这段感情,显然也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