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上少年乌黑的凤眼,余短时性地一愣,待反应过来后,大喜道:“阿祭,你醒了?”
谢无祭初初睁眼瞳仁有些涣散,而后渐渐聚焦,对上少女娇美的容颜,语气却是有些生疏,低哑道:“又是你,救了我?”
小锅没注意到那个‘又’字,而是索性从季云手中接过了谢无祭,让他半个身子靠在自己身上,焦急地问着:“你身上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咳咳……尚好,无事。”谢无祭似是不习惯被她这么抱着,勉强站起身。
余不疑有他,松开手,换作在身侧护着他。
谢无祭暗暗打量着四处的环境,眉头紧皱,似在思索,转首之时才注意到还有一人扶着他。
他目光微怔,态度谦和而疏离道:“多谢大师兄。”
季云目光复杂,打量着醒来的谢无祭,“你……”为何他觉得谢无祭有些不对?
慕锦冷哼一声,状似无意地提醒着:“若再不走,这雨便要下来了。”
“对对,阿祭重伤初愈,快些寻个地方避一下。”经慕锦提醒,余的注意力全在谢无祭身上,唯恐他再因淋雨出什么问题。
等回青云宗,这混元汤必须尽快做给他喝,自己才能安下心。
巫山脚下的树木多为百年树龄,遮天蔽日,本来她们也无需专门寻个地方避雨,只可惜方圆几里内的古树被某只兽兽发狂全数摧毁了。
“吼?”
眼见余他们打算走,一直做小伏低的帝江突然发出声音。
‘姑奶奶,你要走了?’
余像是才想起它,对帝江的明知故问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是啊。”
‘可以带我一起走吗?’
帝江伏着头,不受控地摇着长尾,那一块缺了皮毛的地方在火光的映照下尤为明显。
“不行,你太大了。”
“吼――”
“吼吼――”
“这是……”谢无祭望向帝江的眼神透着陌生,却无恐惧。
如山岳般大小的巨兽帝江当着众人的面倏然变小,化为一只幼犬大小,正吐舌摇尾乞怜。
“汪汪汪――”帝江好像很适应新心态,浑然不觉霸气的吼声变了调。
‘姑奶奶,怎么样怎么样?’
余:“……”她突然觉得凡间的兽与九天的还是有区别的。
九天的兽多为傲气凌人,例如太阴星君宫里那只鼻孔看人的狐狸。
而凡间的兽兽,比如眼前这只,脸皮就特别厚。
谢锦薇微诧:“,帝江……这是要随我们离开?”
被缠上的小锅无奈地扁扁嘴,“好像被它缠上了。”
于是一行五人一兽离开了原处。
遍地带血的落叶被一阵无名之风卷起,雪白未着尘埃的素面锦靴踏上落叶堆。
那人周身气息强劲,白袍皑皑,弯腰倾身,如瀑的银丝垂落,素白的长指将一片带血的落叶挑起,欺雪赛霜的眸子微眯,霜白的瞳仁凝着众人离去的方向,淡色的唇掀起弧度,“小祭。”
“受伤了呢。”
语调如凄古长夜般寒凉。
话落,血叶化为齑粉,随风吹散。
那人也好似从未出现过。
*
三个时辰前。
日暮低垂,空中卷厚的云层渐消。
早前下过一场雨,空气中弥漫着雨后的气味,黑衣少年长身玉立,踏在泥水积蓄的雨洼旁,如玉的脸庞贴着氤湿的发丝,淡然地与眼前几个凶神恶煞的宗门弟子对视。
正是入巫山秘境后与余分散的谢无祭。
几人大致修为都在金丹初期左右,为首那位则是金丹中期,其身材魁梧,肌肉虬结的胳膊上青筋隐现,与身材瘦削修长的谢无祭差之甚远。
其中一人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容,“若是识相的就将芥子囊中得到的宝物都叫出来,我们就放你离开。”
另一长相尖耳猴腮的弟子有些犹豫,担心兄弟几个白忙活一场,迟疑道:“看他这孤身一人的样子,会不会根本没有得到什么好东西?”
为首那人啐了一口,绿豆小眼盯着谢无祭,上下打量,“你看他这身衣服,用料讲究,质地上乘,即便他没在这巫山秘境中得到什么,能一个人走到这深处也定有些好东西在身的。”
尖耳猴腮的弟子还是有些犹豫,“老大,万一他身上有什么法器,我们不是危险了?”
为首那人葵扇般的大掌拍在他脑门,“蠢货,若是有他为何不拿出来?”蓟临会的规则是允许争夺的,这一路上他们一行人已经抢了好几个宗门弟子,心也被养大,恶向胆边生。
最开始说话的小弟赶紧附和,“说不定是个家道中落的世家弟子,死要面子才如此考究衣料?”
为首那人抚掌大笑,“哈哈,说得有理!”
其他几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说够了吗?”
黑衣少年低垂着眼,脸上罩着一层阴翳,轻轻一句话盖过了他们的哄笑声,令原地瞬间寂静一片。
长指微曲,一道风刃打出,离他最近的弟子霎时被掀翻在地,沾了一身泥水,狼狈不堪。
几人被震慑。
谢无祭理了理束腕,长袍带风,轻睨他们,笑问:“说啊,怎么不说了?”
为首那人是个暴脾气,凶狠地盯着他,恶声恶气:“格老子的!打我青木宗的人?”
“青木宗?”黑衣少年转首对上他,歪着头笑道:“没听过呢。”
最先说话的小弟被说得脸一阵青一阵白,怪叫一声,直接出手:“老大,别跟他废话,为小五报仇!”
谢无祭周身纤尘不染,游刃有余。
突地他仿佛遭受了重创一般,按着胸口半跪在地。
有人抓着机会在少年身上砍下一道血痕,“老大,他不行了!”
尖锐的刀刃入肉,发生噗嗤的声音,少年头都未曾抬起,任由鲜血如注,在身上炸开鲜艳的血色。
一刀,又一刀。
青木宗的人脸上带着恶意,似要逞尽胸腔中所有的恶气。
黑衣少年衣料被血渗透,单手撑地,一手抚胸,眼底黝黑,仿佛无光。
他低声喃喃:“师尊?你在何处呢?”
突然他仿佛察觉到什么,侧过脸,但见为首之人竟举起剑往他脖颈处砍来,似要他的命!
他身边弟子甚至已经开口叫好,仿佛谢无祭已经是个死人。
冰凉的长指按住袭来的长剑,将之诡异地折断,反手将剑尖借势插入为首那汉子的胸口,剧烈的疼痛令他睁大了眼,眼白绕上血丝,喉口倒灌鲜血,发出呜呜呜的声音,“你……你!怪物!”
明明是相同的修为,他怎能,怎能反应如此之快,还将他的本命剑轻易折断?
喷射而出的鲜血溅在少年白皙清俊的脸上,与他身上的鲜血混在一起。
谢无祭视若无物,黑眸像是笼着一层纱,兀自低声说着:“为何还不来救我?”
鲜血与发丝间的雨水混合汇聚,顺着侧脸完美的线条流下,划过微滚的喉间,深入衣襟。
眼见老大被杀,那一众青木宗弟子想逃,却仿佛被一圈屏障挡在原地,移动不得。
蚀骨的寒冷自脚底心攀上心尖,先前那名尖嘴猴腮的弟子跪下求饶。
谢无祭没有看他,抖了抖袖上溢出的鲜血,仰面看着铅灰色的深空,捂着胸口,“在哪里呢?”
“不要啊――”
“救――”命!
“砰――”“砰――”“砰――”
黑衣少年摊开手掌,迷惘的目光落在食指上的黑玉戒指。
伸手褪下。
“师尊你既不愿出现,只能如此了。”
他突然看向巫山崖璧那处,嘴角笑容忽现,“小。”
“不要令我失望。”
作者有话说:
叮叮叮――新人物出场~
我好爱这章的狗祭-3-
第40章 挡四十刀
暴雨前夕的闷雷阵阵, 刺目的雷电将天空撕裂出一道口子,雨水在漆黑的夜空中决堤,雨滴四下乱弹, 砸向寂静的巫山各处。
一行人躲闪不及, 被大雨浇透,余担忧谢无祭身上的外伤,将自己身上这件据说水火不侵的金绣红大袖脱下, 在谢无祭露出拒绝的神色之前不由分说地罩在他身上, 板着小脸义正词严道:“不准脱下来!”
谢无祭抬眼看着少女故意鼓起的小脸, 表现得格外听话,闷闷地应声:“好。”而后裹紧了余披上的外袍,鼻尖萦绕着少女淡淡的馨香。
余浑身被暴雨浇透,衣衫紧贴身子露出了姣好的少女曲线,湿嗒嗒的鬓发贴在小脸两侧, 整个人好不狼狈。
跟在最后的季云长指搭在白袍上几欲脱下,似是想到了什么, 又将指尖移开。
“那里有个岩洞。”
众人随着谢锦薇所指的方向,巫山峭壁之下, 蜿蜒而上的藤蔓后隐约露出的一个漆黑洞口。
“我先进去。”
“我去探路。”
季云和慕锦两人同时开口,一人执剑,一人手执符咒, 互不相让。
一时间僵持不下,谢锦薇看着他们有些为难,不知为何会这样。
余虚扶着谢无祭, 对几人的僵持表示不理解, 指了指那个洞口:“你们一起进去不就……”
谢无祭伸手扯了扯她, 待她回首之时微微摇头, 示意她别说话。
帝江小巧的身子绕着二人转了一圈,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谢锦薇思考片刻,冲着慕锦歉意一笑,态度客气疏离:“……慕道友本不应麻烦你,此番倒是害得你与我们一同受难了。”
慕锦握着符咒的手一顿,望着她久久不语,向左移开了身形,低低道:“既是你所愿,依你。”
简短的插曲过后,五人一兽顺利进入了岩洞。
因是黑夜洞内更显昏暗,伸手不见五指。
谢锦薇和季云先后掐了火诀,霎时漆黑昏暗的岩洞内亮白如昼,几人也看清了其内的情形。
洞内岩壁之上存有未燃的火把,往里走深处还有一张石床,一侧的墙壁还有着诸多不明的壁画,处处留下的痕迹,表明此处就好似有人居住过一般。
如此瞧着倒像是哪个上古仙人留下的洞府。
“G,有床榻!阿祭你快去躺着。”余的目光眨眼间落在那处保存至今仍纤尘不染的床榻,欲拉着他去那里躺下休息。
‘男主’身体最重要!
“不可。”少年低哑着嗓子制止了她,视线落在石榻上的玉枕,面色有些苍白:“此地祸福未定,不可轻举妄动。”不知为何,自进入此洞后他体内的魔种便一直处于躁动的边缘。
这话余听得不甚明白,见他不愿也不勉强他,转而视线下移看向他的下身,脱口出出道:“阿祭你要不将衣衫脱了,我替你看看伤口?”她输送的灵力并不能让他的外伤在一瞬间愈合,还是需要仔细包扎的。
谢无祭似乎没料到她会说出这话,沾着雨水的清白俊脸微僵,双手紧着衣袖,绯红爬上耳尖,蹙眉拒绝道:“你在、在胡说些什么?!”
“咳咳――”最先发出声音的是在角落里看壁画的慕锦,不苟言笑的唇角扯动,可疑地抽了抽,敛下的眸内尽是对谢无祭的同情与……不忍。
正欲走去另一边看壁画的谢锦薇被她的虎狼之言吓得险些没站稳,忙开口阻止余继续往下说,不停地使着眼色,“,这话可不能这么说。”若非这些时日对她的了解,她都要误会两人之间有什么了……
另一侧背对着几人,正在看壁画的季云背影一僵,脸上第一次出现惊愕的表情。
因为从他余光的方向看去,余说这番话时的神情再正常不过,就好比在说你今天用饭了吗?
电光火石间季云突然想到此次下山前,在仙鹤上她曾问过自己何为榻上之事,及她下意识点头的动作……难道他二人已经亲密至此?
垂于宽袖中的大手不断地收紧,连他都未曾发觉的怒气在一瞬间占据了他的内心,沉声道:“小师妹,不可妄言。”
帝江前脚劈叉,瞪大了狗眼,‘姑奶奶你真生猛!’
“我,我说错了什么了?”被众人连声制止,余一脸懵,澄澈的杏眼中满是无辜,因雨水冲刷发髻顶部的小揪揪向两侧塌着,整个人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瞧着这张泫然欲泣的小脸,谢无祭心底窜起的那点恼羞的火苗奇迹地消失了,他按了按眉心,叹息道,“我的伤无碍,你不必如此……担忧。”
余有些小失落,呐呐道:“哦,好吧。”
“你……”谢无祭动了动嘴角,似乎想说什么。
缄默不语的慕锦突然开口打断了他,静立在一旁的壁画之前,神情肃穆,“此地许是上清仙君曾经闭关的洞府。”
谢无祭眯起黑眸,看向打断他的慕锦,眉心再度皱起,眼中逐渐染上防备之色,此人看起来好生熟悉,似与圣宫那些人身上的气息相似,但又有不同。
“上清仙君?!”谢锦薇最先反应过来,眉宇之间满是诧异。
季云当即转身离开自己眼前的壁画,转道看向慕锦身前的壁画,敛眸沉思,上清仙君闭关的洞府?
怎么可能呢,上一世蓟临会之时谢家亦选择了巫山秘境作为试炼地点,他几乎搜遍了巫山秘境,根本没有这个岩洞,更遑论出现上清仙尊闭关的洞府,这亦是方才他欲走在最前进入岩洞的原因。
“慕道友也知晓上清仙君?”
“嗯,师尊曾提过。”谢锦薇主动问自己,慕锦微愣,抿唇淡淡应道。
谢锦薇走到慕锦身边,抚着壁画上的白衣人喃喃自语:“可上清仙君乃传说中的仙人……他的洞府怎会出现在这?”
若是普通宗门或世家弟子来此处或许不知上清仙君是何人,但作为谢家独女,她对此略有了解。
传言在三千年前,世间不分九天与凡界,仙凡共处于同一片土地,而上清仙君便是当时仙山青云山的主人,当世最强的仙君,不死不伤不灭。
在他漫长的岁月中一共收了五名弟子倾囊相授,可这几名弟子三死一疯一失踪,无一善终,最终连上清仙君也消失于历史的洪流。
仙界也因此与凡界分开,划分为九天与凡界五州,至于当初究竟发生了就无从得知了。
“咦,上清仙君是谁啊?”余来自九天,可她没有听过这名仙君的名讳,就连掌管所有仙人命数的司命星君在与师父灶王爷闲聊时都未曾提过他,她当时作为一口锅也不能离开灶神宫接触更多的仙人。
帝江将两只前爪搭到余的膝盖处,不停地摇着尾巴,“汪汪汪!”
‘姑奶奶,我知道我知道!’
‘我的传承记忆中有关于上清仙君的徒弟们究竟为何死的!’
帝江拱了拱鼻子,接着道:‘传闻仙君的五个徒弟中有一个天生灵体和一个天生魔体,他们同时……’